在紫禁城数名内侍和禁军官兵的注视下,那三辆悬挂齐国旗帜的豪华马车缓缓启动,驶离广场后,拐入宽阔的御道街,朝熙攘车流和行人的金紫街而去。
“丹王叔,秦国的皇帝好像不怎么待见我们呀。”齐泽烜将厚重的窗帘放下,将头转了过来,笑着朝对面的齐国慰问专使、丹王齐惟柠说道:“一个小时的会面过程,几乎就没给我们任何好脸色,弄得我们像是欠了他许多钱似的。”
“秦皇丧母,举国悲痛,再加上这么一个大国,要处理的政务不知凡几,能抽出一个小时来接见咱叔侄俩,已然算是给了极大的脸面了。”齐惟柠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你没见那些个外藩使臣,连秦国的内阁首辅都不会出面予以接见,更不要说觐见皇帝了。”
“不是,丹王叔……”齐泽烜摇着头说道:“我觉得秦皇不是因为太后薨逝,以至于太过伤心,才会摆出一副冷脸的模样。他那话里话外,分明透着一丝对我们齐国的怨念。你没感觉出来吗?”
“朝鲜权知东南大总管李麟佐一个月前上书朝鲜国王,为自己请封新罗郡王。”齐惟柠说道:“要知道,朝鲜国王被大秦册封的爵位也不过是郡王,权知朝鲜国事。而李麟佐此举,不啻为列土封疆,要与朝鲜国并立。你说说,他后面若是没有北明的怂恿和鼓动,他安敢做出这等事来?”
“所以,秦皇以为我们齐国也参与了这件事?”齐泽烜哑然。
“伱以为呢?”齐惟柠伸手弹了弹狐裘上的发屑,叹了一口气,说道:“瞧这般架势,北明肯定是要在朝鲜要搞出一个大阵仗。”
“北明跟秦国又要打一场朝鲜战争?”齐泽烜皱着眉头说道:“以北明的实力,怕是打不过秦国吧。”
“北明这么多年来,就是凭借着重返中原,恢复大明这个信念,一直强撑到现在。要不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国内上下迟早就要泄了气,而安于现状了。”齐惟柠说道:“两国实力差距巨大,若秦国没有发生任何变乱或局势动荡的情况下,反攻中原无异于痴人说梦。北明君臣其实也明白这点,但他们为了维系自身王朝的正统性和正义性,也更为了凝聚人心,同化民族,唯有通过一次又一次的战争,方能得以完成。”
“是了,听说北明从云州和安定府征召了不少日本人和蛮族为伍,而且悉数调至朝鲜,怕是打着消耗他们的目的。”齐泽烜笑着说道:“咱们齐国就是通过一场又一场战争,再加上不遗余力的同化教育,从而塑造和形成了我们齐国的主体民族。这北明倒是有样学样,完全照抄咱们走过的路,以此建立起他们独有的大明王国。”
“不错。”齐惟柠笑着点头说道:“而且呀,北明的发展水平还不能低于秦国,对百姓的剥削和压榨也不能甚于秦国,更要制定吸引各类人才的政策。如此,它方能凭借相对优势的经济能力,还有各种惠民之举,对秦国境内的百姓形成一定的吸引力。在两国长期对峙的的情况下,才能避免自己内部不被秦国所瓦解。”
“确实如此。”齐泽烜把玩着乾元帝赐给他的一柄玉如意,若有所思,“自古以来,得民心者,方能得天下。不论是北明,还是咱们齐国,只有让人看到了内外的差距,才能感知自己的好日子。也唯如此,才能凝聚人心,不论他来自何方,皆以所在国人为傲。”
齐惟柠眼中露出赞许的神情。
他们叔侄二人早在八月中旬便乘船抵达了秦国,奉泰平帝之命,代表大齐皇室来探慰大秦皇太后,以示两国皇室的亲近。
当然,若是太后病重不治而薨逝,他们便作为慰问使,以大齐皇室的名义,吊唁大秦皇太后。
毕竟,这位秦国的老太后乃是太祖之女,论辈分的话,还是泰平帝的姑母。作为皇室晚辈,自当拜祭,烧几炷香,磕几个头,上几幅挽联,也不甚为过。
但没想到,太后虽然卧床不起,生活不能自理,但在秦国御医的精心护理下,还是撑着病体,一直绵延至这个初冬时节。
闻讯太后薨逝,叔侄俩便在次日清晨,第一时间换了素服,乘坐马车进入紫禁城,以大齐皇室的名义,在太后梓宫前进行拜祭,以为哀悼。
随后几天,两人又以太后晚辈的身份,随同大秦诸皇子、皇孙、王公、百官、公主、宗女、官员、命妇等,参与了太后的“小殓”、“大殓”一系列国丧礼仪。
这一日,乾元帝跪祭太后时,见到叔侄二人,表示了一番感谢,并抽出一个小时,在武英殿与他们二人进行了一次非正式的会谈。
乾元帝将自己最喜爱的一柄玉如意赐给了齐泽烜,并勉慰他,就秦齐两国未来继续保持友好合作,寄予殷切的厚望。
作为大齐皇室的嫡皇长孙,齐泽烜自然从小便接受了系统性的政治教育,更是对秦国做了一番深入了解,也知道目前秦齐两国目前的关系有些微妙,亲近中存有几分提防,合作中也有一丝对抗,再加上一些地缘矛盾、贸易纷争,双方之间保持着斗而不破,利益和分歧也是纠缠不断的复杂关系。
按理说,以齐泽烜贵重身份,当不至于冒着海上风浪之险,万里迢迢地来到秦国,慰问大秦皇太后,这要有一个闪失,必然会造成皇室震动,继而影响帝国的继统。
但他此次随同丹王齐惟柠访问秦国时,却是乘坐了一艘被认为安全系数极高的“大铁船”,沿着一路补给便利的港口和据点,仅耗时一个月,便顺利抵达秦国。
经过数十年的发展,齐国的造船工业水平已得到长足进步。继齐国海军陆续入役数艘铁甲舰后,民用钢铁船也开始在国内海上运输业小范围的投入运营。
今年五月,一艘排水量高达6500多吨、被命名为“大东方号”的铁船在经过数轮海试后,正式服役,开始从事汉洲本土至秦国之间的旅客和货物运输。
这艘铁船于1724年初开始建造,并于1726年10月做好了下水准备。
在“大东方号”上,端接缝都采用了两排铆钉连接,而所有的边连接都采用了单排铆钉。大兴造船厂的工人用约300万颗铆钉把约块小铁板拼合成了一个严丝无缝的铁船壳。除了与尾框架相连接的几块特别大的铁板以外,其余的铁板都不超过300厘米长,90厘米宽。
铁船是侧对着大兴河建造的,由于受水面宽度限制,在将它从船坞中移入河中时花费了不少精力。
1726年11月,“大东方号”做了一次前往极乐岛的近海适航航行,发现了不少问题,一些人也对它的性能也产生了一些担忧。
该船在大兴港口经过三个月的维修和改进后,于1727年2月,驶向广宁,人们对它的一些担忧也很快得到了证实。
如果此船交予训练有素的船长和管理人员,那么是不难按设计要求以很少的燃料消耗保持每小时14节的航速的,而且它已经在此前的海试中曾做到了这一点。
根据最初理想设计,这艘大吨位的铁船以每小时14节的速度航行,这艘船将需要用约75天的开机时间完成环球航行。要是不考虑偶然事件所消耗的煤,该船每天正常耗煤仅130吨,那么在75天内完成环球航行的话,总耗量将不会超过吨。
而实际上,为了达到设计要求的6500马力的功率,它却消耗了多得多的燃料,使其每天的耗煤量在180-200吨左右,超过设计要求的40-50%,也是让人无语至极。
不过,即使这艘铁船的煤耗大大超过了设计要求,但它的安全性能和长途适航性,以及它的吨位规模,足以证明这艘船还是比较成功的产品--当然,你要排除煤耗过大,而额外多出的运营成本费用。
在八月初,抵达秦国后,经过官方的许可,“大东方号”铁船从上海县出发,沿着长江口,一路上朔,进抵了南京。
当它停泊在江中心时--没办法,吨位太大,使其无法停靠于江边的码头,引起了两岸居民的巨大的震动。
齐国人不仅造出了规模如此巨大的船,而且还是用钢铁建造的,这是何等的神迹!
每日里,都有无数的秦国士绅和百姓乘坐小船来到江心处,近距离地观看这艘大铁船。
泛着幽冷金属光泽的船身,几根粗大的烟囱,长长的铁链锚,高耸的船塔,还有船舷两边一副志得意满神情的水手,都让前来观看的秦国人的心情格外复杂。
这些齐国人,又搞出一个令人惊叹的“新奇玩意”!
而且,他们这般大模大样地沿着长江一路驶到南京,分明是在向我大秦炫耀呀!
“我们若是派出一支强大的舰队,能不能也像‘大东方’号那般,从长江口一路杀到南京城下?”
齐泽烜并没有随同齐惟柠一起返回下榻的四方馆,而是在夫子巷各自分开,带着数名禁卫军官继续游览南京城。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这首萧齐诗人谢朓所写的《入朝曲》,以写王侯公卿入朝的盛况为由头,笔致明快、气势轩敞地描绘了金陵帝都的富丽堂皇与繁荣昌盛。
江南土地广大,风光秀丽,物产富饶,金陵历史悠久,王气所钟,九朝建都,使得整个城市闪烁着显赫辉煌的气派。
华夏神州拥有上下数千年的文明历史与纵横数万里的复杂空间,在这样的时间和空间里,曾经有两百多处做过都城。
这两百多处发展至今,境况当然已经大不相同,或仍为繁华的都会,或已荒草萋萋无人烟。
这其中为人称道者,是所谓的七大古都——西安、北京、洛阳、南京、开封、杭州、安阳。
从千年历史长河中,我们不难发现,南京呈现出非常明显地兴衰起伏的命运,即神州一统则南京衰落,南北分裂则南京兴盛。
兴盛的南京,那是西晋左思《吴都赋》所写“四海流通,万国交会”,也是萧齐谢朓《入朝曲》中描述“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衰落的南京,那是唐时刘禹锡《乌衣巷》诗中的“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是前明时田牧所写《游南京明孝陵感怀》的“继往今来多少事,昙花一现似流星”。
这样的南京,是不是成也“金陵王气”,败也“金陵王气”?
这样的南京,是不是一座历史过程非常诡异、政治地位相当尴尬、命运往往也被人把控的都城?
其实,依南京的地理形势,非常适合建成一座大城,也非常适合建都。在冷兵器时代,一个地方要成为都城,必须拥有良好的军事地理条件,要进可攻、退可守。
而南京的进可攻、退可守表现在:
南京的北面和西面是长江,该段长江的江面非常宽阔,难以舟越。自古以来,北方军队即便要过长江、进攻南京,也不由南京江面过江,而是或走扬州,或走和县。
扬州、镇江之间,江中有江心洲,可作为跳板;和县、太平府之间,江面比较狭窄,而且也有江心洲。从这两处过江后,便就可由镇江、太平府东西包抄南京。
再有一种情况是,若长江中游丧失,北方军队顺流而下,那么长江之险就是南北共有,此时便显出南京这座军事要隘的重要了。
过了长江,南京外围还有一条宽阔的秦淮河,有“小江”之称,可容纳大量的商船和战船,这样的秦淮河,等于在西面和南面又给加了道防线。而南京北面有幕府山,东面有钟山,使得整座城市山环水绕,自然的山水构成了南京的天然防线。
再就南京地域本身来看,也颇适合建设大城市,如交通方便,取水方便,又不容易受到水害。按照古之风水观念,南京称得上是风水宝地,南京“四象”俱全,即东为钟山龙蟠,西为石头虎踞,南北又有朱雀桥、玄武湖地名。
南京作为风水宝地,还表现在经济方面。南京的母河秦淮河流域的经济生产,能够部分满足南京作为都城、作为大城市的需要。
南京与有“粮仓”之誉的三吴地区、太湖地区--不过,近几十年来,该地区的粮食作物日趋减少,改种棉桑等经济价值高的作物,已无法满足粮食自给,水路、陆路交通也都非常方便。
依托着这样的自然条件与经济基础,南京有着悠久的发展历史与都城历史。
然而“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南京城在千年的历史进程中,屡遭袭破,几度被毁。更有高屋建瓴者言及,“自古南渡偏安之局,曾无已焉能北进以恢复者……其故可思也”。
历代帝王定鼎,其在黄河流域者,最占多数,而据于此者,为外界之现象所风动、所熏染,其规模常宏远,其局势常壮阔,其气魄常磅礴英鸷,有隽鹘盘云横绝朔漠之慨。
而建都于扬子江流域者,除洪武之外,大率皆创业未就,或败亡之余、苟安旦夕者也。其外界之现象所风动、所熏染,其规模常绮丽,其局势常清隐,其气魄常文弱,有月明画舫缓歌曼舞之观。
南方的绮丽、清隐、文弱,在军事上自然打不过北方的宏远、壮阔、磅礴。
不过,北方的隽鹘盘云横绝朔漠,文化上又岂是南方的月明画舫缓歌曼舞的对手?
然,今时之南京,亦为大秦之国都,已历五十一年,繁华之盛,人口之众,经济之丰,堪为国内之最。
尽管太后薨逝,举国大丧,在京军民百姓,男去冠缨、女去首饰,素服二十七天,不准祭祀,百日内也不许嫁娶和作乐。但偌大的南京城,依旧熙攘而热闹,百业兴旺,人声鼎沸。
齐泽烜在一队保护他的秦军和大齐皇室禁卫军官的陪同下,徜徉在南京城街道,看着喧嚣的城市景致,忽然心生一念,悄声对身边的一名禁卫军官说道:“若是,能一战而克南京城,是不是就能覆灭或者击败秦国了。”
大齐皇家禁卫军御武校尉李延良闻言,顿时苦笑一声,随即轻声说道:“若是仅派一支舰队杀来,咱们齐国是攻不下南京城的。……他们针对我们齐国,早已做了万全的防御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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