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他们的干扰,”船长说,连日工作下颤抖的手搭在数据勋章插口的边缘,盯着仪表盘上最新标注的明黄色信息。
“这次又想带我们去哪?”海军上将说,“无视它。”
“不,上将,我们应当避开,上一次他们留下的陷阱……”
“他们在耍我们,那些九头蛇,”上将咬牙切齿地向前俯身,撑住椅背,感受到自己的脑袋正和周围的沉思者阵列风扇一齐嗡嗡作响,“他们怎么在亚空间中穿梭的?”
“依靠得以在黑暗中视物者的恩典。”一道声音从远端传来,室内的三十多个不同职责的凡人纷纷停工回头致敬――除去那些正有紧急工作需要处理的人。在面对有些原体时他们需要下跪,但这不包括处于战时的罗格多恩。
厚重的钢铁巨门在轨道上向两侧滑动,在隆隆的回音中,一个尤其高大的巨人与大约五名身穿琥珀黄底白袍的战士进入大厅。
即使他们之中并无一人着甲,但他们的身份昭然若揭:五名哈斯卡尔卫队成员,以及帝国之拳基因原体罗格多恩。
多恩的面容和他的声音一样冷峻,舱门打开前的最后一道阴影在他脸上描绘出深刻的暗影。
“任何新的状况?”略过了任何寒暄,他直接地问。
“我们依然在太阳星域边缘,大人,”船长勉强平静下来,描述着他们遭遇的困境,“从技术角度来讲,我们应当能够抵达冥王星刻耳柏洛斯要塞,我们也正在向泰拉高速航行,但事实上我们的位置似乎并没有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罗格多恩并不惊异,他面上只有一抹冰川幽影似的沉思。
基因原体的镇定让船长回想起罗格多恩先前那罕有的一次暴怒……那个银绿盔甲的人被砸进舰船坚固不易摧毁的墙壁之内,碎屑和断钢混着浮尘与血珠……以及随后的松手,那个传信的使者极其狼狈地跌到地上,但依然没有对他造成永久性的损伤……
在这段刹那极逝的回忆中,第二十军团的使者最后被罗格多恩目送返回银河深处,但他带来的消息却久久在帝国之拳内部回响。那一则消息甚至屡屡让船长沉默地感叹他们基因原体的自制能力之优秀:阿尔法军团邀请了他们,去共同准备并参与对叛徒母星普洛斯佩罗的剿灭。
这在舰队内部激起了一阵不可避免的困惑与议论,罗格多恩勒令舰队不受阿尔法军团无源之言的干扰,然而,在私下里,船长却隐隐能感觉到罗格多恩似乎的确知晓或能够猜测出许多……令他不得不隐藏情绪的内情。
此后,星炬的光芒愈发黯淡。最初这束光还因为他们愈发靠近太阳系而稍显明亮,戴着古怪头饰的导航员们为此欢欣,但就在阿尔法军团的邀请到来不久后,他们就难以看见任何一束引路之光了。
宇宙在他们面前彻底关闭了航行的门扉,直面黑暗的恐惧不足以击溃他们,但随之而来的麻烦和阿尔法军团的干扰则难以摆脱……
说是阿尔法军团的干扰并不恰当,事实上罗格多恩才是首先出手的一方,在送返使者后,他的第一条命令就是阻止这支蛇一样的军团离开他们的侦测范围,前往普洛斯佩罗增援他们口中正在执行任务的影月苍狼。
很快,他们在太阳星域的边缘与阿尔法军团展开了一场拖延与拦截的战役,同为帝皇麾下的战士,他们之间的矛盾起初始终保持在一个文明的水平,直到罗格多恩问出了一个问题,并始终没有等到回答。
“九头蛇是否与宿敌刃的失窃有关?”
一个简单而锋锐的问题,如罗格多恩战甲上的鹰徽鸟喙一般尖利,并且更加危险。这样一个答案似乎一目了然的问题,阿尔法军团却拒绝了回答……或者,他们放弃了在帝国之拳的基因原体面前说谎。
自此,双方开始真正地动用了足以彰显帝国军事科技部分水准的热武器,局势从试探开始升级,倘若继续拖延下去,迟早有一日,山阵号将正式加入战阵的编队之内。
――罗格多恩注意到了他的走神。他毫无表情的浅色眼睛犀利地掠过船长的面部,接着移开:“如今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他们抓出来,直到得到一个必须被厘清的答案。我期待我们下一步的成果。”
他的话语中似乎含有某种深沉的含义,但原体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大人,如果这不是我们……唯一能做的呢?”在一旁,上将注意到沉思者刚刚接收到一条新的信息,他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因为喜悦而发抖。
多恩的目光快速转了过去,微微地停顿。
“就在刚才,星炬恢复了一定的亮度,”上将迅速开口,全息图的倒影在他的眼睛里发光,“导航员反馈,这已经足够我们进行一定的坐标参照,并在谨慎前提下进行亚空间航行。星语者也提出他们可以进行一些有限的联络工作。我们不会继续受到黑暗目盲的限制,大人――”
罗格多恩平稳地打断了他,他的声音如此稳定,以至于这似乎不是一次急切的打断,而是有力的宣告:“再次联络普洛斯佩罗,就是现在。询问他们的情况。除此以外――先联系吧。”
毫无疑问,这将决定他们接下来的抉择。
假如就在太阳星域的边缘,一支军团敢用千尘之阳的背叛当借口来欺诈他们,那么不管事情真相如何,普洛斯佩罗必定的确出现了一定的意外状况,且这场劫难不会轻。
不久之后,他们得到的讯息让一动不动的原体表情更加难以捉摸,如果有另一个敢于直视他的人能够平视他的双眼,那么他或许将从多恩的眼神中见证一些转瞬即逝的东西,但这里没有人能注视多恩严肃的面孔。
普洛斯佩罗消失了。
一个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答案,难以理解得像是一个星语者闹出的严重而荒诞的错误,但几次接连的验证过后,多恩抬起手,阻止了他们更多的实验。
“够了,”他说,缓缓放下手,“足够了。普洛斯佩罗的战役,即使果真一度存在,如今也已结束。帝国之拳将从与阿尔法军团的纠缠中撤退。我们现在的位置?”
“离太阳星域不远,初步判断在斯特内卢斯星系附近,具体坐标仍在校准。”
“能否与战帅取得联系?”
“我们无法确定佩图拉博大人的位置,多恩大人。只能将星语送往奥林匹亚,这会有一定延迟。”
“现在就做,告知奥林匹亚:怀言者抵达泰拉,帝国之拳并未成功将其拦截;据阿尔法军团的信源表明,普洛斯佩罗被认定叛逆,现处于失踪状态。是否有可以即刻联系的对象?”
“仍在寻找,大人。”
船长注意到多恩回避了对泰拉的提问,一些并不算好的联想出现在他的大脑中,他迅速将它们掐灭。
与此同时,罗格多恩正将这条护卫舰当做临时的指挥中心,一条条的消息被接连送出,更多的各阶军官在至高指令的号召下开始履行各自的职责,这代表了一场有序而强硬的撤离。
“告诉阿尔法瑞斯,我不期待一场死战。”罗格多恩抽空补充,虚握了一下他的拳头,似乎在追忆着某一场遥远的近距离战斗。
几名凡人立刻动起来,将对应的消息通过音阵在周围进行广播,确保阿尔法军团将得知这一信息。
在这一过程中,罗格多恩始终屹立在原地,他的目光多数时间落在画面变得丰富的全息屏幕上――更多在先前的黑暗中被断流的星语正破碎地刷拉拉地落下,只有只言片语的词句被最优秀的星语者艰难捕捉。
的确,这儿的许多消息与千尘之阳相关,“普洛斯……”“狼”“阿里曼”“……勇士”“海”“火焰”……嘈杂的碎片无声地滚过屏幕,如雨滴,如融雪。即使难以判断具体发生的一切,但这足以让人产生不少猜测。
有时罗格多恩一并分神望着旁侧的立体战争沙盘,审视着新增的信息与阿尔法军团对他的声音的回应。
然而,有一些瞬间里,他看得比这更加遥远,他的嘴唇始终抿着,有时闪过一丝愤怒的痕迹,由于一闪而逝的时间过于短暂,那模糊的表情似乎又等价于某种愧疚或遗憾。不过,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冷静地补充着决策性的指令,静默地存在于残影般忙碌的人群中央,仿佛他的重量本身就足以稳固一整支舰队在这动荡时节的存在。或许他确实可以。
“大人,”一条新的信息被喊出,罗格多恩没有去看,但他们都知道他正在倾听。
“我们收到了最近的星语信息,它距离我们在空间上不远,但时间上发生在大约一周之前。”那名通信官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说,多恩侧过头,眼睛终于转向开口的人,显然在等他把话说完。
“这是一则求助信息,源头来自帝皇之子,地点在――美杜莎。”
――
当星炬之光在灵能者们的超凡感知中再度亮起时,佩图拉博若有所感,抬了一下他的头。
在他一片漆黑的舷窗之中,他只看见了自己单独的影子,以及窗外寂静而散碎的星辰,在广博无尽的黑暗中纷纷地洒开。
他知道就在这片辽阔的黑暗深处,曾经光辉的泰拉便如一头吞噬人类命运的恶兽――一只盘踞在星辰织就的网络中央的蜘蛛图腾,将它无限的影响力覆盖在宇宙的背面……而在人们能够拥有的视野中,泰拉依然神圣而璀璨,闪耀在世界的中央与尽头。
他的速度最好尽可能地快捷,毕竟他不能确定在哪一个时刻,黑暗王座将以怀言者为唇舌,为战帅的叛乱定罪,在那之前,他最好尽可能做更多的事,例如返回奥林匹亚集结军队,第一时间确保自己的星团不会背叛钢铁勇士,选择王座世界。
呵,奥林匹亚啊,如今看来,这果然是一块足够庞大而富庶的自留地。一个星团,一个早在一百五十年前,便可以独自建造如铁原号一般的太空要塞的星团……
返回奥林匹亚是他的第一条命令,铁血号将在星炬之光亮起的那一刻启航。
随后,他必须与他排列所得的军团名单尽快且尽可能多地取得联系。
首先是帝国之拳,不能让罗格多恩有机会被说动与他作对。佩图拉博心情复杂地承认,或许多恩有许多各种各样的问题,但他必然会是一个合格的王座守卫者――如果他接受了那样的职责。
其次,第十五军团的状况恐怕不会好,他需要找到他们。
接着,他倾向于联系第一军团的莱昂艾尔庄森,随后是第十军团的费鲁斯马努斯……
哦,还有他在网道中的部队,他们怎么样了?想必黑暗降临时,他们正按条令居住在王座世界的正下方。
佩图拉博阻断了思想进一步的延伸,如果他们还在,正试图通过网道返回泰拉的康斯坦丁瓦尔多无疑会给他带来一个答复。
就在这一刻,新的消息通过神经链路在他的思想中奔腾,而铁血号如五脏六腑般的机械单元在输送油料的管道协助下,发出了第一声心跳般的搏动。
佩图拉博望了一眼泰拉的方向。
莫尔斯成功了。他想,即使他看不到那束光,但这已经足够。
除此以外……
离前奏的结束不远了。而佩图拉博沉默地抬了一下嘴角,在他失去自己的表情之前。
――
“所以你真的在这儿……”莫尔斯说,步入一片光明之中,眯起眼追踪着魔纹的痕迹。
就在那飞散而纤弱的灵能光带中央,一个若隐若现的座椅模样已经成型。那并不是如黄金王座一样盘曲庞大的复杂科技产物,不,那只是一把朴素的小型靠背椅,堪堪托着一个瘦削而渺小的身躯,痛苦地坐在椅子上,在静默中忍耐。
戴着月桂冠的青年人勉强地偏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望向莫尔斯。
“你……”一声几乎不存在的气音,乘着如针芒般的虚弱光芒,不受控地扎来。
“人类需要感谢你,没有让星炬彻底熄灭,”莫尔斯走到青年人对面,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闭上眼睛,僵硬地半仰半靠在木椅的靠背顶部,须臾之后,呼出一口气。“否则再想点亮就难了。”
“就像当时我们在你的房间下棋,聊我们的启示……”
莫尔斯咳嗽了一声,渐渐适应这里的环境,感受着灵能的涌动,他不再言语。
而星炬的光,终于重新地,缓缓地,明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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