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骨头
“德性并不能帮人免除悲惨。真正的德性从不假惺惺地说,能免除人世里的苦处。越是骄傲地声称,现在处在罪恶的坏事中也能有幸福,那么他的德性就越是虚假。”――《洛嘉之书》
阿斯塔特战士,人类帝皇基因工程的巅峰造物之一,数十万,也许超过百万的星际战士――肯定超过了,哈顿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看着一条条信息在眼前的屏幕上滚过。
他们为之自豪的钢铁勇士自身一个军团就有接近二十万的星际战士侍奉帝皇,就算其他军团的平均人数不过钢铁勇士的一半,他们也有上百万的两米半的钢铁兄弟正在银河中征战。
但为帝皇作战的可不止数百万人,哈顿想,上千万?数亿?也许永远无法统计清楚。
从星语合唱团、导航员家系――他们真的算凡人吗,再到军团辅助军,乃至一些技术人员和文书人员,奴仆,工匠,铁原号里修剪苗圃的园丁和值得感谢一万遍的厨师……他们是另一种战士,鞠躬尽瘁,在阿斯塔特们大步向前的身影背后组成阴影中的实质,紧紧追随。
顺便一提,哈顿知道不少人觉得他们都不过是帝皇麾下一枚小小的齿轮或者钉子,为征服银河的计划做出各自微不足道的渺小贡献。他理解他们的忠诚和热情,因为钢铁勇士舰队内部的伙食确实比泰拉地表好。
好吧,他想,活动着他的脖子,听到一阵细微的咔咔声。他承认自己夸赞别人的根本原因只是自夸,好从工作中勉强地喘口气,不然屏幕上滚来滚去的大量文字和下方翻滚不止的漆黑曲线快把他搞晕了。
空气中凉爽的金属气味早在他们的工作开始后就不复存在,嘈杂的嗡鸣塞满了机器与机器间的每一条缝隙,由于佩图拉博大人几个月没来审视通讯大厅的状况,失去了做大扫除的机会,地面上的线缆多得几乎是某种天然的陷阱。
就在哈顿身旁,数十个打字员正在忙碌地处理他们的工作,将墨水挥洒在一张又一张散落一地的备忘录纸张表面,监督者踩着反重力的模块板穿梭飘浮,掠过每一个目不转睛盯着他们手头办公用品的文员。
钢铁勇士舰队内的沉思者自动运转的比例很高,文员们也不需要真的把手放到打字机的圆按钮上,徒劳地试图追上星际战士说话的语速,或者用他们的大脑将信息通过密码转而处理成更常规的方式,再送给它们应该前往的地点。
组长跨过地上的狼藉,朝着他所在的地方气势汹汹地走来。
“不,”组长低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已经录入生物检测信息的手在哈顿手边的触屏上滑动,再一次重新命令沉思者解码那条密令。
“04513?”组长再次呼叫他的编号,但他的手没有办法继续移动,就像任何事情都无法将他从静止中唤醒。哈顿被定住,被他所理解的信息冲击,一种惊悚的骇然像骨刺般扎进他的心脏。
哈顿看了一眼就决定假装没有看见那一切,在舰队内服役的多年间,他见过许多足够侮辱帝国的图像与文字,但那些星际战士被单源的光线照亮的死亡场景还是冲击了他的内心,那些平日里高大而光荣的战士,如此脆弱地蜷缩在一个个灰黄色的椭球之内,像死在茧里的蝶类,没能有幸完成第二次诞生。
这一轮作战的死亡比例,高于之前在冉丹发生的多次战役。同时,有些敌舰超过数小时没有出现新的传输信息,经过简单的推理可知这很可能意味着其上的已经没有仍然存活的战士。
“第三象限申请轻巡的援护,”他身边的打字员自言自语,手下校准了一个星际战士们战斗中送回的语音的自动识别错误,并将打印的字条塞进游过来的机仆手中,“不,把它转述给影月苍狼,这不是送给我们的信息,谁又发错了……”
很快,沉思者重新吐出经过验证的信息,黄金般的文字烙印在屏幕中央,钢铁勇士内部通用的标准衬线字体倒映在两人的视网膜中。那几乎是一道伤痕。
哈顿只觉得滚动的文字条像另一种弹药的雨幕般朝他的大脑袭来,而他久经训练的思维如同脱离了他这滞后的主观意识,迅速而准确地完成着每一项任务。
但校对打印的文字稿、把星语者唱的歌录入计算系统,第一时间转述星际战士们向指挥基地送返的要求和报告,敲章,盖印,归档,还有时不时被隔壁的心灵殿堂拽走几看起来太闲的、没有和终端处于机械连接状态的工作员,去帮他们传输各种工作文本,顺便带杯咖啡或者其他饮品给闲下来的唱诗班等等系列任务,则显然还得让他们来负责。
他的手指灵活地划过触板,一条条信息被重新分发,深黄,浅黄,黑色,下一条,又是黑色。黑色信息意味着其他小队送来的关于某支小队的死亡确认信号,灰色则是盔甲在验证内部战士失去生命迹象后的自动反馈。确认死亡的人数在上升,数字跳动着,在哈顿的心中树立起一个模糊的印象。
“……呼叫救援艇,”哈顿辨析出这些字,或者说它们自动地钻进了他的脑子里,“第二十三小队……撤离。”
“不……”组长第二次说。
他隐约听见身边的打字员又开始自言自语,如果他现在有额外的精力,他一定会调侃对方是不是睡过了上岗培训。
“怎么回事?”他问,恼火的光在他金属的下颌上闪烁。他弯腰,看向哈顿眼前的机器屏幕,阅读着他所看见的信息。随后,组长与他一样地僵硬在屏幕之前,他的心跳与他一样惶惶不安。
他从其中调来那些理应由他负责的信息副本,首先是一条明黄色的通讯,需要送往战争铁匠的桌面。沉思者给出的自动分拣内容是一支突击小队对他们所获情报的原始数据,小队编号是二十三,主要传输的内容包括他们拍摄的各种图片。
他接着又料理了一系列的基础信息,通讯的密度向上攀升到一个峰值,距离跳帮的那一刻已经过去了超过八个小时,各个正在执行跳帮任务的小队都陆续传回他们获得的关键信息,或者全队的死亡信息,前者是黄色系列,后者是黑色或灰色。
哈顿从屏幕右上角的航行日志和飞船检查报告中移开视线,那儿的颜色过于斑斓,情况的紧急程度和信息的来源分别影响讯息的色彩深浅与类别。
“04513号,”他的组长送来一个冰冷的警告,哈顿马上恢复工作状态,知道这次失误会为自己换来一篇漫长的检讨文书。他为此愧疚,并迅速拨动手边的触屏,将经过检查的通讯内容转送到另一条目标通讯线路之中。
下一条信息是最亮的黄色,从终端转发到他的屏幕上。哈顿快速阅读着它,起初是一目十行地扫过,然后,他重新将第一个词纳入仔细阅读的范围,努力寻找着一种情绪,来缓解他的惊诧和茫然。
他颤抖着想要再次重新验证那行讯息的内容,解码错误已经许久不曾出现在通讯中心,但那并不绝对。他们骄傲地自称帝国机器的无意识齿轮,以显示他们忠诚的谦逊,但他的个人思想在此时却变得如此显眼。
哈顿挤开组长的手,他的冒犯没有得到训斥。04513号正在完成他的分内之责。
+++通讯简报1353/IW/Rd+++
至:复仇之魂战略室、不屈真理号战略室、铁血号指挥室、信仰之律游子圣堂
来自:Rd战区第5次联合行动第23突击小队
在敌舰的核心区域,我们从异形的体内解剖出一截左手无名指指骨,附有少量未被酸蚀的肌肉组织。据尺寸判断,这枚指骨来自一名基因原体。
+++通讯结束++
洛嘉坐在祭坛边的台阶上,凝望着他手中所捧的黑铁方形匣子。
距离第二十三小队最近的救援队来自怀言者,他根据通讯内提供的信息,将那支小队带回舰队之内,并按照佩图拉博所提供的参考流程,清洗了他们的外表,让他们得到休息。而他们所携带的收获与发现,也自然到了游子圣堂之中。
他手捧一位远去兄弟的一部分骨骸,等待着他的其他兄弟们如约到来。匣子在他的双掌之中,寂静,沉默,不发一言,即使圣堂之中明亮的金色游光,也无法将它照得足够明亮。
它宣告着一种与终结相关的寓意,而洛嘉奥瑞利安能在某种形而上的层次中感知到它的内在之物。
洛嘉闭上双眼,体察着那遥远的宁静与暗淡的呼唤。
在钢铁圣城的回响中,佩图拉博对他的劝告一日又一日地在他的思想中回响,责问着他过往的行为。
在深刻的忏悔与愧疚中,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坚持称帝皇为神的思想由来,根植在他对人、天使与神的关系的误读上。
他常常以为自己是引领者,是首先与相连接的灵,将后来者引到与他和他的兄弟同样的侍奉道路上。在万物之上,因此称成为人,他以为是对的不敬。不,他狭隘的目光和无形的虚荣使得他犯下释经上的错误。
曾说:女人的后裔将伤蛇的头,这句话的主语不单单指向那位人子,而当是一种广泛的代指,指向由凡世女子所生的后裔,即人类这一群体。
宣告人类要胜过魔鬼,而非天使;所说的将来的世界,原就没有交给天使管辖。亲自成了血肉之体。叫人子暂时比天使小,将手中所造的都派给他管理,叫万物都服他。并不救天使,乃是救亚伯拉罕的后裔。
在这一种层次上,将人与天使作比较,即将人类与阿斯塔特相较,人的地位要更高些。
若天使在侍奉人的道路上失落,将计算他功业的,也是他为人所付出的量。
洛嘉看着他手中的匣子想。
意识到这一点令洛嘉奥瑞利安心中酸涩,他慢慢地恢复着他的情绪,告诉自己要倾听借佩图拉博的口告诫他的话。既愿意劝导他,便是无限的仁慈所在。
那么,什么是他们要侍奉的人?洛嘉继续思索,将手搭在他的兄弟的圣匣上方。难道不信奉的人也要侍奉吗?
不,的儿女不是从血脉中生的,不是人欲生的,乃是从之中生的。他们借信心从圣灵中生,借信仰接到身上。因此,他们将要侍奉的,正是愿意信的人。
想到这里,洛嘉脸上重新浮出柔和的笑容。他相信倘若第二军团之主已经离世,他也是为合理的缘由而死,为关照引领人类而死。
这是可敬的事,是值得效仿和羡慕的道路,并不悲伤。
但他的眼眶仍在变得湿润。无法解释地,洛嘉的泪水在他打开黑色的铁匣,见到那截滴血的指骨时充盈。他慌忙地抹去它。
游子圣堂的入口处,几道脚步声响起,相伴而来的则是荷鲁斯卢佩卡尔的高声倾诉。
洛嘉抱着匣子起身,站在原处迎接他的兄弟们。
牧狼神打破了圣堂内的纯洁安宁,他迈开步履,挥舞着他的手臂,激动地和与他并肩同行的莱昂艾尔庄森辩论着什么。
佩图拉博跟在他们身后,边走边低头看随身携带的数据板。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莱昂,”荷鲁斯低吼,“他失踪了!他生死未卜,并且我们都知道他处境不佳。我们难道不应该加紧进军,早日深入这座异形帝国之内吗?现在我们要做的,不是找到他,救援他,或者至少找到他剩余的遗骨吗?”
“帝皇给我们的首要命令是剿灭冉丹,为此,我们没有理由冒进。”狮王说,“第二军团是次要任务,且从当前的证据来看,他已经死亡,因此你的急切毫无意义,荷鲁斯。”
“我完全不能同意你的说法,莱昂!他是我们的血亲,我们在宇宙中仅有的诸位兄弟之一……”
“你被新的证据影响了,”莱昂不耐地回答,“以至于你把帝皇的命令忘在身后。”
荷鲁斯的脚步停下,不可思议地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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