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四名影月苍狼留在村口,莫塔里安和荷鲁斯·卢佩卡尔赶到坠落的风暴鸟边之时,马格努斯还站在载具砸出的深坑中,不安地抓紧他的羊皮纸色长袍,和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袍巫师莫尔斯遥遥对望。
从这一坑洞光滑切割的边缘弧线,直径一百五十米的坑洞大小,和内部精准的简洁几何图纹弧度来看,坠落的赤红之王在从大气层砸进巴巴鲁斯平原这一过程中的最后几秒,终于成功控制住了风暴鸟一头栽进地里的方式。
此时,那架钢铁的飞鹰沾满了沼泽地里的泥浆,流畅的线条和抛光涂亮的红漆表面一半是泥土、一半是烧毁的焦痕,原本经过精心设计和排布的浮雕刻线,与帝国器具上不可或缺的歌颂用高哥特语文本,则全部在赤红明火之下被烧得难以辨识。
这艘马格努斯从他的机库中挑拣出的、最近最符合他个人审美的运输机,还未用于迎接新来的原体兄弟,就在巴巴鲁斯慷慨奉上的见面礼下偃旗息鼓。
“你出来吧,马格努斯,”莫尔斯在坑边俯身,双手背在身后,发出邀请,“这里是现实宇宙。”
“你是认真的吗,莫尔斯!”马格努斯在坑里大声喊道,他周围闪烁着一圈浅色的光环,用以隔绝巴巴鲁斯地表轻微但难闻的毒雾,“你的感知内不存在那股腐烂的气味吗!我一进大气层就闻到了!而且它还追着我跑!一年前我才在奥林匹亚上空进去过,我不会再进去一次了!”
“相信我,马格努斯。”莫尔斯的声音里包含了古怪的笑意,“黑暗的力量已被驱散,此地虽仍有腐败的气息残余,但源头早已随着传声者的毁灭而截断,真的,你可以出来了。”
“你头一次带我去那个……”马格努斯露出一个噎住的表情,拧着眉毛吞下一个单词,“花园的时候,也说那里干净又整洁……”
荷鲁斯带着莫塔里安走到坑洞的边缘,向坑里挥手:“我的兄弟,你为什么还在那儿站着?来见见莫塔里安吧,马格努斯,他是个很好的人。”
马格努斯吸了一下鼻子:“你们好,荷鲁斯,还有莫塔里安。帝皇和我们提过你的基本信息,但他的号令里从未提过与腐败物相关的前置条件……请等我一到两分钟的时间,我需要进行一定程度的准备工作。”
语罢,马格努斯钻回冒烟的风暴鸟,在九十秒后,一个极其罕见的、穿好了长靴而非凉鞋、惯于裸露的手臂覆盖上一层厚实的防风皮革,一头茂密红发全部勉强塞进密封头盔中的马格努斯跳出舱门,走出了大坑。
在莫塔里安用平静的面部表情掩藏的惊讶中,马格努斯谨慎地握住莫塔里安的手,隔着一层气体过滤循环装置,在头盔里嗡嗡地说:“很高兴认识伱,莫塔里安。我是第十五军团千尘之阳的基因原体,来自普洛斯佩罗的马格努斯。”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假如你对巴巴鲁斯的灵能环境有任何改善需求,请向我送一份需求说明。”
“你好,马格努斯。”莫塔里安说,“你说的腐败气息是指什么?”
尽管他如此提问,但莫塔里安显然有所猜想,此时只是希望再次确认。
“就是这儿的以太色彩,”马格努斯的手向周围一挥,像是要将巴巴鲁斯的地面囊括在内,“你……”
他小心地看了一眼莫尔斯,在得到莫尔斯的一次眨眼后,马格努斯接着说:“你应当能感受到你的母星的异常巫术环境,它曾经被一些力量污染,且污染情况达到了较高的评定层次。”
“巫术霸主。”莫塔里安冰冷地吐出这个词,就像它的存在就是在玷污他的口舌,“他们已经葬送在我的镰刀之下。”
“是的,”马格努斯点了点头,“影响的根源已经被铲除,但等待以太色彩自主恢复正常,需要的时间难以估量。何况这种力量本质上从属于比巫术霸主更堕落无数倍的窥伺者,令人宽慰的是,窥伺也已终止。”
莫塔里安正困惑于窥伺者是何物,一个画面就重新在他脑海中闪过——那是他与纳克雷对决的最后一刻,纳克雷施展过一套召唤与沟通的巫法手印,却不曾得到应有的回应,而莫塔里安因此奠定胜利的基础。
帝皇沉默地为他驱逐了窥伺者。
“别一脸感动,莫塔里安,”黑袍巫师提醒道,这让莫塔里安险些伸手确认自己的表情是否出现了变化。
原体冷着脸说:“我们回村里去聊。马格努斯,荷鲁斯,你们有任何忌口的饮食吗?”
“对马格努斯来说,只要坐在他对面的没有黎曼·鲁斯,他就没有不吃的食物。”荷鲁斯轻快地说,“不过,容我好奇一下,巴巴鲁斯都有哪些独具特色的好东西吃?”
“烤面包、麦片粥、杂粮煎肉饼……”莫塔里安诚实地列举着他平时吃的东西。他不确定这在两名原体眼中是否称得上好东西——大抵不能算,毕竟他们在群星之中游历四方、见多识广,但这并不妨碍莫塔里安决定把他最好的食物端到餐桌上。
如果他们表现出负面看法,莫塔里安默默地想,那他也没有办法。
“怎么不提这儿的特制饮料?”莫尔斯说,“我看在你这儿,帝皇最喜欢的就是那种饮料。”
“哪种饮料?”荷鲁斯立刻充满兴趣地问。
“巴巴鲁斯毒酒。”莫塔里安迟疑地说,“用这里的天然降雨酿造,凡人可以少喝一些,你我则能够直接饮用……但它有一些毒性,这合适吗?”
“听起来比芬里斯蜜酒的毒性弱多了,”马格努斯矜持地微微点头,“以我个人的观点来看,我可以陪你们一并小酌两口。”
“唉,我们的大学者,”荷鲁斯不赞同地斜了一眼,在看见马格努斯被包裹得密不透风的景象后,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嘴角再次翘起。
马格努斯和荷鲁斯分别走在莫塔里安两侧,在浅淡如纱的薄雾中,穿过沼原,向着莫塔里安的村庄走去。
短暂的白昼光芒在不久之后渐渐沉入夜晚的昏黑,按照巴巴鲁斯人的习惯,沥青的火把很快就在各个村庄的外围点起,令迷雾中的黑暗在灯笼或火炬的光芒中后退。
在漆黑山脉之巅的十三声大钟长鸣之后,夜晚有能力侵扰村庄的雾中巫术怨灵已经极少有能力显现,这项防御措施也正向着一种常年累积的习惯转换。
或许数百年之后,新生的巴巴鲁斯孩子们在点燃他们的火把时,也会以为,曾经的恶灵不过是仅存于老人口中的寓言故事,而火炬则是电力供能不稳定时养成的用于照明的传统习俗。
唯有他们路经麦田中守望的莫塔里安塑像,心有所感,驻足仰视原体深邃的双眼,才能从时间的狭缝中惊鸿一瞥,遥遥望见昔年人类的收割者挥舞战镰、解放巴巴鲁斯的传奇战争。
而在此时此刻,第三十个千年的第八百四十四个年头,正盘坐在村子空闲的打谷场中央的,只有三个高速消耗村庄酒水储备的基因原体。
“灵能!”马格努斯大声地说,脸色变得更红,他刚戴上没多久的头盔已经重新扔到了地上,“它固然有必须使用之地,但在星海之间,它能够太过轻易地毁灭人类为生存所构建的一切。你也知道这一点,莫塔里安……”
荷鲁斯从马格努斯手里拿走他的空杯,撑着地面站起来,去酒桶边为马格努斯和自己又接了一杯。
莫塔里安说的话是正确的,这种酒水的度数并不高,但其中独特的毒性,赋予了毒酒不可复制的刺激口感和随之而来的激荡心情。只要能抗住基础的毒素,它比普通的高度数烈酒更容易品味,而基因原体正是能轻易抵抗毒素的那一类生命体。
“你是第一个如此认同我的人,马格努斯,”莫塔里安含糊地说,靠着谷仓的墙慢悠悠地喝酒,“就连帝皇……也用巫术,还有那个黑袍子巫师,莫……”
“莫尔斯!”马格努斯从荷鲁斯手里接过杯子,言语之间充满郁闷,“他总是想把我扔进那个花园里,看我着急难道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吗?我……”
他皱着眉毛,想了想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以后我们重新协定灵能的使用准则,将亚空间的隐患从帝国命脉里剥离的时候,我一定要把莫尔斯当成典型案例……”
“巫术必须被——”莫塔里安想到帝皇的存在,换了一个词,“限制。”
他又点了点头,很是认可自己的话,“巫术必须得到限制。”
“你也是头一个能和马格努斯在这方面如此聊得来的兄弟,莫塔里安,”荷鲁斯抚摸着搭在膝盖上的皮草,“我们中的其他人,要么无论如何都无法将灵能放在掌中摆弄,比如罗伯特,要么就难以切身体会灵能带来的威胁。”
“还有鲁斯,”马格努斯小声嘟哝着,“什么符文牧师,就想着拿名头骗人……不过上次我的战士们去他的军团做交换生,可是用拳头打败了那群狼崽子……”
“又一次,马格努斯,”荷鲁斯笑着说,“又一次。”
稍远的地方,不知何时开始和莫塔里安的精英队伍相互灌酒的四名影月苍狼那儿,忽然爆发出一阵开朗的大笑。
“你说你的军团使用灵能?”莫塔里安问。
“是的,是的……考虑到天赋,以及必须有人做这件事……”马格努斯甩了甩头,坐得直了一些,“我们要确保,总有一个军团能正确地处理灵能的问题。”
他想了一会儿,从记忆中挖出一个邻近的例子,继续说道:“福格瑞姆军团里就没有灵能者,他觉得这是一种缺陷,是的,在当前的人类发展进程中,我们还无法避免对缺陷的使用。也许帝皇之子自己有灵能者的话,我都不用跑去花园里送鞋子……”
马格努斯浑身一抖,话题马上被他转开。
“你的黄昏突袭者和你真像,莫塔里安,”他咽下一个哈欠,无论是在普洛斯佩罗,还是在太阳星域的泰拉,马格努斯从未与人喝酒喝得如此尽兴,“当年我们合作的时候,黄昏突袭者拒绝和我们有任何交流,因为我们是一群灵能者。”
“别管他,他只是在抱怨,不是千里迢迢地跑到巴巴鲁斯来告状。”荷鲁斯耸了耸肩,补充道。
“对,”马格努斯连忙说,“我只是突然想到这件事。”
莫塔里安点头。“我明白,我的兄弟,巫术真是糟透了。”
“糟透了,”马格努斯附和道。“灵能很难妥善地应对。”
“几乎应对不了!”莫塔里安接着说。“也许有少数几人能正确运用,比如帝皇……但大部分巫师都只会创造灾难!”
“而且灵能来源于亚空间,那儿亵渎不堪……”
“假如有更好的选择,我们就不用继续借用这些污浊的力量,”莫塔里安举起一只手臂,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他没有闻到任何异常,而这正说明他身上环绕着巴巴鲁斯的臭味。“我可能,有一些主意……”
“说说看?”马格努斯身体前倾,满心好奇。
莫塔里安用手指沾了一些毒酒,在地上画出一个圆。
“这是基于数理的恒常特质,运用不同的数据特性和公理的探究及衍生,对物质形态进行转变的科学方法。”莫塔里安说,“不是巫术,而是真正的学识和真相的映射,是物质宇宙的真理。”
“帝国真理?”荷鲁斯问,“帝皇会喜欢的,真的。”
莫塔里安继续在圆圈中绘制出一些几何的图案。
“我在建设避风港的时候,佩图拉博给了我一套数学模型,用来计算战争体系内的各项数据,也可以调整常量,用来更好地拟合现实条件。在那之后,我开始进一步察觉到数理的美妙之处。”
马格努斯看着地上的图纹,渐渐觉得有哪里不对。“佩图拉博给了你一套模型……这是你所说的真理吗?”
“数字的真理,”莫塔里安来了精神,在与纳克雷的最终决战之后,借着毒酒带来的兴奋,他首次决定和人介绍他的发现,“只要合理且得当地组合出符合真理标准的数字,再运用计算所得的已知条件和需求解的代入变量,我们就能够获得改变现实的真理。”
他画下最后一个符号,再按照一个他脑海中独特的数列,为每个符号添加他设想的角标。
莫塔里安的数字阵法被完成的那一刻,一道灵能的波纹卷过打谷场。
马格努斯立刻从微醺的状态中清醒,震惊地感知着周围的以太涡流,以及其中蕴藏的、类似于黑鸦学派预示法术的能量流,怔愣数秒后,缓缓将目光转向莫塔里安。
“我决定将其命名为数字命理学。”莫塔里安说,期待地等待他的回应。
“佩图拉博教了你什么!”马格努斯小心翼翼地皱着脸,藏起他的情绪,一口气喝光了杯中剩余的苦涩毒酒,胸膛中翻滚着酒水带来的闷痛。
“让我做一下心理准备……莫塔里安,请问你打算给你军团里的灵能者起名为数字牧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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