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瀑布中降生,水流隆隆作响。在你之外是一片灰白,岩石困住了你,伱隔着水流看见苍白的天空,天空之外的黑暗,它们降落,抓住你,绳索存在于你的外侧,你在奥西里斯,你是所有我们中的我们,所有心智中的心智,集合中的个体……
——不,我是罗伯特·基里曼,康诺·基里曼之子,马库拉格的执政官之子,极限战士之主!异形的畜生,白痴,狂妄的赌徒,从我心里滚开,死去,化为灰烬!你没有资格控制我!
罗伯特从他被灵能击穿的心智里勉强找回他意识中的形体,在灵能入侵的精神风暴之中,庞大的重压无孔不入,与诡异的尖锐笑声和无穷无尽的灰白暗影一起永恒地卷动起怨恨的回声。
他单膝跪地,用短剑支撑形体,在膝下的倒影背面看见现实世界的影子,战靴与战靴相接,真正的他在世界的倒影中高声呼吼,血红的液体从头盔与颈部装甲的缝隙中仿如向上倒流。
他的战士们在无可抵抗的痛苦中发出纯粹的生理性尖啸,这是来自全新领域的攻击,是超越阿斯塔特应对能力的力量,战士对身体的掌控力降至最低,他们被异形之主分生而出的灰白蒸汽中爆发的橙红力量击穿,打倒。
罗伯特·基里曼愤怒地大吼,感受到磅礴的怒火正流过他体内的每一个神经的节点与骨血的深处。
他将短剑凿进脚下的单面镜,这番反常的暴力却只引来一阵如入白雾水波的层层波纹,每一个战士的每一声哭嚎都深入进他的灵魂内部,这比他本身正在经历的重压更富毁灭性的折磨。
他意识到自己必须离开这片灵能心控的领域,赶在他本人开始受到真正的操控与影响之前,不,赶在他的战士被奥西里斯灵能种族摧毁之前,他要突破灵能的屏障。
他听见一些来自异形的凄婉的哭声,接着他决定他要将异形之主的头颅剁下,把它的数百条肢体一根一根地撕下来,塞进它的肚肠里。
他试了一百次,也许更多,精神空间的时间与现实的时空流逝是两件互不相干的事。
他的每一次攻击都像重剑切割水面,除了令人厌恶的重重涟漪之外一无所成,他顶住异形之主的重压蹒跚起行,向前迈步却始终停留在原地。
亵渎的痛苦从他的内部向外蔓延,他仿佛正在从每一个细胞开始分崩离析,意识和灵魂在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抵御的全新力量面前左冲右突,盲目地搜寻任何可能的突破口。
数据和经验在灵能的世界中失效,理论和现实被全数推翻。他的天赋与能力在非物质的世界中无处施展,这加倍了他的愤怒。
他垂首隔着那层无限的单面透镜窥探真实的世界,多数战士已经被击倒,陷入假死或真正的永恒沉眠,但其中有一个战士似乎正在掌握某种绝密的法门,基于天赋的某种更加明亮而锋锐的蓝光在他双眼中发出,帮助他从异形的控制中艰难挣脱,只是限于未经磨练的初学者特性而无法进一步发挥。
罗伯特·基里曼迅速认出了他,托勒密,他记得那个战士的名字,他从那个战士身上获取了某种足以支撑他继续用他所能想到的所有物理攻击在精神世界中挣扎的理由,即使他本就不会萌生哪怕一丝一毫的放弃或退缩之意。
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脱离眼前的局面,可他的每一击都无法落向某个足以伤害到灵能种族的实际之处,他所在的精神空间无限狭小而广大,而他的躯体正在现实中勉力支撑,像一个异样的倒影与他紧紧相连。
他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足够从现实或精神方面唤醒他的超凡力量,一种足够将这座灵魂囚笼击碎毁灭的协力。
他后悔自己未经灵能训练,毫无疑问地这项训练的日程必须在以后的某一天排入他的每日工作的前列,他或许不需要掌控这种违背帝国真理奥义的非理性能力,但他必须要拥有抵抗力,可是这一切都必须在今日的灾难度过之后去完成……
现实之中传来另一种声音,更加急促而密集的火力,更为规整而强横的阵列,正在朝着这间异形之王所在的房间靠近。
罗伯特·基里曼心跳加快,他疼痛得仿佛下一瞬间就要开裂的头颅给出了他一个答案,那无疑是跟随极限战士攻入沙漏空间站,并为极限战士扫除后方追兵的钢铁勇士。他大喊着要这些第四军团的战士小心灵能袭击,但现实的他只发出一声呜咽。
随后,在那片宇宙的倒影之中,他看见一双巨大的钢铁战靴正在靠近,接着是冰冷的、被蒸汽烧燎出层层扩散的黑斑的铁甲,和滚烫的缠满动力光芒的战锤,再往下是宽阔的胸膛,以及覆面的铁头盔。身穿黄黑条纹陶钢甲的战士围绕在巨人身边,巨人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们不要妄动。
然后,巨人向他走来。
罗伯特·基里曼不知道为什么佩图拉博会在这里,但他的出现立刻缓解了异形之王对自己的控制——没有异形有能力同时控制两个宇宙之间最为独特的存在。他浑身的重压即刻减轻,白雾与水波的囚笼出现玻璃般的裂痕,现实的他也不再颤抖。他一拳砸进地面,朴素的裂纹从他拳下扩散。
还差一点。还差一些力量。还差一股自外部向内部来的合力,将这个牢笼从现实的一侧撕开。
铁之主向他靠近,步履被异形之王分给他的灵能拖慢,好在依然坚定而不可动摇。罗伯特的身体在铁甲内颤抖而脱力,他在灵能的风暴中支撑了太久,以至于他正在向佩图拉博倒去。
佩图拉博拖着重锤走到他身边,抡飞几个靠近的灵能种,单手扶着罗伯特·基里曼僵硬的身体,似乎正在打量他的情况。罗伯特·基里曼想知道佩图拉博是否也会一些灵能的法门,即使他从未听说佩图拉博学习过灵能的运用。
他离打破这个精神的封锁只差一步之遥,但这最后的一步他始终无法突破。
佩图拉博观察着他,罗伯特知道自己的兄弟明白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第四军团之主的分析能力比他还要更胜一筹,经验更是远远超过。一些钢铁勇士交出的精密数据在此时也有了答案,佩图拉博一直在奥西里斯之战的阴影中,沉默地完成着他所能做的一切工作。
罗伯特不知道他为此索求什么,又或者他别无所求。他的兄长支撑着他,在不需被知晓的地方帮助着他。他在灵能控制中产生的痛苦被一股温热的触感抚平。不过他下次要和佩图拉博谈一谈,也许知道佩图拉博在这里后,他们本可以完成一场更加出色的战役……
砰。
来自外部的强力攻击终于击溃了精神的囚笼,白雾与流水的灰白空间轰然碎裂,伴随着一股剧痛从罗伯特·基里曼的腹部传来。他的意识立刻回归现实,在肉体的大脑中找回稳固的栖身之处。
佩图拉博的一只手正强而有力地扶住他的肩膀,而另一只手则握成拳头,停在他的腹部附近,显然刚刚对着他的腹部狠狠来了一拳。罗伯特发出一阵干呕,拽着佩图拉博的手臂勉强站稳,寻找着混乱的重心和脚踏实地的触感。
“醒了?”佩图拉博问,拾起他的战锤,向因为灵能控制被击破而浑身抽搐的异形之王点了点头,“那是你的猎物,罗伯特。”
——
沙漏空间站在他们背后爆炸,就像这些时间里在奥西里斯星团炸开的每一艘异形战舰一样,在瞬间的刺目光辉爆发后化作宇宙中无数纤细尘埃的一部分。
罗伯特·基里曼坐在他的座椅中,缓慢地眨眼,静静地看着奥西里斯星团叛乱的根源在燃烧中湮灭。
灵能的控制没有对他造成身体上的过多损伤,仅有的一些轻度伤痕也在基因原体的超凡自愈能力下缓慢愈合。但精神的拉锯战让他陷入了一种几乎无法移动的深度疲倦,在接下来的任何一秒之内,他都可能忽然沉沉睡去,让精神在连续数日的睡眠中获得足够的休养。
佩图拉博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观看灵能种的末日。
“你做得很好。”铁之主说,“战损比控制得当,计谋明确而有效,而无法抵抗灵能攻击不是你的问题。假如在那里接受异形之王攻击的是我,我同样会陷入不能自控的状态。”
“最后也做得很好吗?”罗伯特轻声问,嗓音嘶哑。
“假如你指的是把异形之王切成一团半固体蒸汽的浆糊,并抢了十三把我们的爆弹枪在那团浆糊上浪费了钢铁勇士的十三组子弹,我会就此事要求极限战士报销我们的军费。”佩图拉博严肃地说。
这让罗伯特短促地笑了一声:“我会的,兄弟。”
铁之主拍了拍罗伯特·基里曼的肩膀,调出数据板上罗格·多恩视角的界面。
由于罗伯特·基里曼现在无力移动,帝国之拳的战士和被派去协助的那一小批钢铁勇士正在料理巢都的情况,为这次剿灭叛乱的行动收尾。基里曼沉默地透过多恩的视角看着异形对那座巢都所做的事。
出乎他意料的是,异形没有毁灭巢都,或者让巢都变得更糟——一座巢都也很难变得更糟。
相反地,那些异形改造了塞佩图斯十二号的地表,将肮脏变形的建筑推倒,摇摇欲坠的楼房拆除,替换上异形自己华丽而具有特色的长廊、迷宫和楼宇。
富有奇异设计感的钟楼在巢都中亭亭树立,透明的水晶和干净的金色装饰点缀着所有建筑区块的连接之处。巨大的透明沙漏中盛装着不知如何存在的乳白迷雾,作为廊桥和轨道的支撑与装点。天空中数千年重工业积攒的黑雾被驱散,灰白偏蓝的明净光顶成为世界的底色。
这里就像一个精心设计的博物场馆,收藏着一个崭新文明的最后一抹余晖。
罗格·多恩率领军队在复杂的廊道中前进,寻找巢都总督的踪影。
由于异形之王已死,他没有遇到任何敌人,连自动防卫的机兵和护盾都不存在。奥西里斯人在街道的两侧退避,失去异形的管控后,他们没有抵抗帝国远征军的力量,而他们的叛乱也忽然间具备了足够的原因。
多恩手下的战士们安静地前进,罗伯特认出率领一小批钢铁勇士的连长丹提欧克,他正和一个格外高大的帝国之拳战士并肩前进。
一股气流在他的侧后方吹来,工匠莫尔斯从虚空中走出,来到他身边。
“你要怎么处理这座巢都,罗伯特?”工匠问。“帝皇不会管得太细,你有权对这颗星球做任何事。”
在罗伯特给出回答之前,他的极限战士指挥官们踏入大厅,没有戴头盔,整齐地向自己的军团之主行礼。
罗伯特让椅子转动了一圈,面对他的战士。
首战过后,罗伯特明显地发现这些战士脸上多了一层更深的信任,且这种信任不是出自基因或血缘。这就是战争的力量,胜利的力量。就连他自己也从这场战役中获得了一种别样的鼓舞。
他的肌肉自动找到一个恰恰适用于此时此刻的庄严微笑。“你们做的很好,战士们。”
“这是我们应做的,大人。”战士们回答。罗伯特辨认着他们中的每一个,回忆他们在整场战役间做的每一个决定,完成的每一件事。他欣慰地发现这些出色的军官表现出了诸多的优点,有些甚至连他自己都需要学习。
也许在他们返程之后,他可以和这些军官依次单独聊一聊,探讨一些实际的理论。现在不行,他太累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要过分紧绷:“格伦,你的策略奏效了。”
军团的副指挥官低下头:“我险些将第十三军团带入巨大的陷阱。”
“那是我加入军团之前的事,不要再为此愧疚了,格伦·沃索托。”基里曼说,“马里乌斯·盖奇,你的每一次追击战都非常出色。”
盖奇脸上的肌肉动了一动,压住上扬的嘴角:“谢谢你,大人。”
基里曼继续在人群中辨认着他的战士们。他看见瓦伦图斯·多洛:“瓦伦图斯·多洛,你在每一次与兄弟军团的合作中都达成了优秀的协调,你的风暴鸟为我们杀死了跳帮前的最后一批阻拦。”
他没有收到想象中的喜悦。
“那不是我,大人。”瓦伦图斯平静地说,“那是我的副官,韦鲁斯·卡斯皮恩。他死在最后的进攻中,就在您的身旁。”
基里曼的声音卡在了喉咙中,他用意志力勉强抹去自己的惊讶和沮丧。“我们会铭记他的英勇,他将被安葬在马库拉格的纪念花园。”
“谢谢你,”瓦伦图斯停顿了一下,语气中忽然出现一个明显的颤抖,“谢谢你,父亲。”
——
他完成了接下来的接见。他准确地喊出了每个战士的名字,他和每个战士交流。他没有再弄错任何战争的功绩。
他和他们道别:“再见,我的孩子们。”
他的心智在一种轻飘飘的空洞中漂浮,呼吸一段一段地间续不稳,直到佩图拉博拍了拍他的肩膀。
“抱歉,之前打了你一拳。”铁之主不动声色地说,“还疼吗,基里曼?”
“不,没事。你叫醒了我。”基里曼说,做了一次深呼吸,转回椅子,重新面对罗格·多恩视角的数据板。工匠莫尔斯重新出现在他的视野中,锐利的面部线条凸显了某种微妙的冷漠和思考。这让他不是很舒服,却也让他更加清醒。
“多恩找到了叛乱的行星统治者。”莫尔斯说。“他刚发现那个统治者刺杀了上一任统治者并引入了异形。你要怎么做?”
“处死他。”基里曼说,感受到一阵预兆般的冰冷战栗滚过自己的手臂。
“这个被改造的巢都呢?”
基里曼花了一点时间来思考:“拆除。不留异形文明的痕迹。”
莫尔斯点了点头:“多恩应该听见了。不过我其实有些意外,因为你实在很喜欢强调文明的保存与延续。”
“那是异形,不是人类。”基里曼说。
“帝国真理,很好。”莫尔斯回答,“其实仅从审美角度,我还挺喜欢它们的品位,何况它们的种族本身已经被你断绝。”
基里曼的沉默延长了。
“人类能做得更好。”他随后说,“我相信人类总能做得更好。我们不需要认同异形,去学习一个已经落幕的异形文明。我们有自己的未来与希望。”
莫尔斯用手挡了一下脸,发出一声短暂的笑。
“这是一次测试吗?”基里曼接着问,“一次对我遵从帝国意志的测试?”
“什么?不,原体。当然不是。”莫尔斯说,“关于文明的讨论只是我个人的一些小爱好。”
“康诺执政官也喜欢这个话题。”基里曼放松了一些,“很遗憾我们无法达成实时通讯,但回去之后,你们可以展开讨论。我和他说我会在一个月之内回去,现在我们还剩一周时间,因此我们有充足的时间给奥西里斯星团的叛乱收尾,重新委任总督等等。”
佩图拉博突然站起,面上划过明显的警觉和某种后知后觉的悔意。“你说明了你的返程时间?”
“是的,”基里曼有些不解,“我的离开当然需要提前说明。”
“你把极限战士全部带了出来?”
“奥西里斯星团的这场战役需要充足的人手,其实你也发现三万三千人不算人手充足……”基里曼说到一半,忽然睁大眼睛,急促地撑着扶手想要起身,这让他差点摔倒。“返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现在返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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