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黑色圣堂

  “我放弃。”铁之主宣布,“山阵号上一切将交还于罗格·多恩,我亲爱的兄弟来整治。我对帝国之拳内务的干涉已经够多了。”

  “你灭的菌也够多了。”莫尔斯友好地拍了拍佩图拉博的手臂。

  佩图拉博拉出一把椅子坐下,被强腐蚀性气体清洁过的桌面目前除了坑坑洼洼外一片干净,一些渺小的焦黑绿点标志着一小堆生命的死去。

  这种气体是他近日里调配出的最佳清理微型绿皮道具,为此佩图拉博紧急补习大量化学知识,半实践半推断,以实操为主导地弄出了必须被保存在陶钢压缩罐中的气态清洁剂,在能够破坏绿皮身体结构的同时,当然也能够腐蚀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有机质,甚至部分无机物。

  “多恩能处理好剩下的事。”佩图拉博单手搭在桌边,精神不怎么振奋。

  “兽人的孢子已经潜伏在山阵号上每一处最微小的裂缝中。”莫尔斯在原体对面坐下,“多恩真是好运气。”

  期间,莫尔斯返回过一次泰拉,在查了一整轮档案后,从少数文献中辨识出一些与兽人相似的物种,这才发现罗格·多恩遇到的这一支分支繁殖能力似乎远远超出了它们的同族。

  给这支兽人一口面包渣,二十四小时后它们就会把面包渣上的霉菌都一起吃光。假如将这支兽人的孢子扔到无机物表面,它们就会立即陷入漫长而稳定的休眠。

  佩图拉博摇晃着他的头,找回了语句里沉稳的重音:“罗格·多恩提过他追击的兽人舰队已逃入亚空间,不知他何时归来。”

  “何时?”莫尔斯单手挡住眼前的光照,闭眼,几秒后放下手掌,瞳孔里的明亮金光褪去。“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佩图拉博惊讶地问:“无故放弃追猎不符合罗格·多恩的性格,他是否遭遇突发事件?”

  “我不知道。”莫尔斯干脆地说,拨了拨褐色软皮衣边挂着的小骨片,“你自己去问他。我只看见有一颗星球被帝国的舰队炸得到处都是后,多恩启程返航。”

  在方才那一刹那的远程窥探中,他见到星穹被烈火烧得一片血红,山脉崩塌,海洋沸腾,等离子在低轨道爆炸,将整个星球的大气在爆燃后卷进真空,山石与少量林木和上面大片大片的绿皮被烧成一颗晶莹的琥珀,永久封存进逝去的时间里。

  而多恩站立于甲板之上,嘴唇翕动,默念“我不是异形”。

  “这是最高效消灭绿皮的方法。”佩图拉博评价,皱起的眉头不着痕迹地放开。“可惜山阵号上不可用。”

  “喔,你想对放着伱兄弟小毯子的堡垒做什么?”

  佩图拉博抬起桌上的陶钢罐子又重重放下,语气冷酷:“把消毒剂喷满他的堡垒。”

  “假如你能支付把山阵号百分之九十精密仪器报废的代价,我倒是可以帮你做个密闭空间出来。”

  “再将他的驻舰阿斯塔特全部临时赶出山阵?”

  “还有凡人仆役。”

  “还有预备的有志者。”佩图拉博顿了顿,“在这里似乎被称呼为被期待者。”

  “总之就是即将加入军团的孩子们。”莫尔斯说。“我们开始执行?”

  佩图拉博把陶钢罐子推得离手掌远了些。“不,多恩快要回来了。”

  莫尔斯打了个哈欠。“消息来了吗?”

  “来了。”佩图拉博说,“一天内返回山阵号前甲板,他的子嗣被要求准备完整消毒措施,以及重新收拾山阵号中央那间被你烧黑的曾经是田地的地方,在地板中央放上一根石柱,石柱顶上安装铜盘等等。”

  “听起来像是帝皇会做的事。”

  “为什么?”

  “仪式场所,”莫尔斯准确地点出了罗格·多恩的构思,轻轻哼了一声,“他明显要设立一个仪式场所。”

  ——

  十三名战士沉默地跪在殿堂之外,经过清洗的明黄战甲在幽暗的光线中更接近于光源本身。

  黑曜石般光洁的走廊一路延伸至视线尽头,长廊四壁上残留着焚烧后留下的烈焰黑烬,烛火之摇晃阴影一般的漆黑残形将在这通向圣殿的墙壁上,围绕着战士,无声而永恒地燃烧。

  明净石面倒映出战士们的影子,他们是第一批将自己的倒影留在这黑石表面的帝国之拳。

  西吉斯蒙德将自己涂黑的右拳握紧,指节抵在黑石表面,黑暗仿佛从他手中延伸至地面,将他与全新的圣殿紧密相连。在静默的长跪中,他的灵魂与知觉顺着这只手注入圣殿,并从冰冷的漆黑石板中汲取着铁石的魂灵。

  顺着长廊向深处看去,漆黑长路的交汇点,一点闪烁的金光遥遥地晃动着,勾连着十三名帝国之拳的心灵。

  不像山阵外围的数百道分层隔离带,在山阵的核心之地,这条长廊中没有任何防护的闸门或铁锁,甚至没有哪怕一名守卫。然而无人敢向前冒进哪怕一步,这不是出自对死亡的畏惧,而是出自对基因之父的忠诚。

  在他们自战斗中归来后,新的条令迅速传达至每名战士的意志之中。

  罗格·多恩在山阵深处设立了一座誓言圣殿,第七军团的每一位战士迟早会来此长跪,等候基因之父的传召,等待向天鹰光辉与帝国之拳立誓的那一刻。

  首批获此荣耀的,正是在帝国之拳首战中被原体记住其战斗风姿的十三名战士。此后,根据罗格·多恩的规划,山阵号上的其余战士将分批进入这纯黑的殿堂宣誓,往后每当山阵号与帝国之拳的部队会合时,不曾进入圣殿的战士也将来此立誓。

  若有不幸的战士在立誓前便已倒下,一位战斗兄弟将铭记他的名字,携带其名来此立誓。

  黑色圣堂——此为誓言圣殿之名。

  在人类诞生数万年后的今日,帝国已用真理取代了陈旧的信仰,泰拉上崇敬虚假神明的最后一座教堂已被帝皇亲手焚烧。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帝国真理便是新的信仰。

  然而西吉斯蒙德能敏锐地品尝到这其中的一丝不同。

  纵然此言有所不敬,但西吉斯蒙德能感觉到,这片沉默的黑色殿堂,将比任何一种具象化的信仰都更为恒久地存在下去,被帝国之拳守护的同时,以最寂静和简朴的方式,守候着帝国之拳的思想与魂灵。

  就算最后一个被批准能够进入此地的战士故去,这份永恒依然不会改变。

  “我的子嗣,起身。”基因之父的命令在圣堂深处回荡。

  首名战士站起来。

  他站直的那一刻,罗格·多恩询问:“你背负何名而来?”

  “齐赛罗。”战士回答,脸上镶嵌的赤金闪过反光,“我带着我与兄弟萨达尔·弗莱明的名字而来。他已在战斗中身亡。”

  “上前来。”原体说。齐赛罗穿过长廊,身影消失在金色光点所在的房间之内。

  “你背负何名而来?”

  第二名战士回答:“拉法·托马,我带着兄弟萨勒姆与卡钦斯基的名字前来。他们已在战斗中身亡。”

  “伊萨克……”

  “欧罗……”

  战士依次起身,明黄战甲依次融入金光。

  “西吉斯蒙德,我带着兄弟伊斯库斯的名字前来。他身处无畏之中。”

  西吉斯蒙德平静地站起。

  “西吉斯蒙德,上前来。”

  他迈步向前,向黑色长廊中唯一的明光走去。

  穿过长廊,尽头的房间展现出无限的宽广,十三盏烛台圈出同为黑石材质的圆环基座,基座中央竖着一根纯白石柱,石柱顶端有一只全新铜盘。

  万物皆不曾被启封,直到黑暗深处,一支火把被点燃,照亮了一个高大的人影。

  罗格·多恩手执火炬,向圆环基座走近。天鹰的利爪与鹰喙在金盔上几欲飞起,更强化了白发原体本身坚定冰冷的磐石之姿。

  火焰噼啪燃烧,细碎的回声一直往黑暗深处无限延展,像无言的风,荡去难以观测的虚空阴影。原体浅色的虹膜上倒映着火焰的外沿,这簇烈焰在原体与子嗣之间共享辉芒,誓言在此刻被孕育。

  罗格·多恩倾斜火炬。烈焰流进铜盘,点燃早已备好的燃料。

  火焰升腾,某种永恒灼烧的回响将呼啸的黑暗挡在圆环之外。一股切实存在的磅礴力量穿透了每一名战士的心灵,在烈火的光辉卷过黑暗之前,首先被席卷的是战士自身。一些东西被烧尽,被掏空,被取代,又有新的明亮之物在空缺中被永久点燃。

  “孩子们。”多恩说,环视着他首批立誓的子嗣。“你们如何看待火?”

  西吉斯蒙德迎接多恩的视线,在那双冰雪般的眼瞳里有一种潜在的冷酷信任。这剥夺了他的呼吸。因威特的风雪曾洗涤他的杂念,而烈火则与这黑色的圣堂一样,呈现出崭新的不朽。

  “战争是火焰。”罗格·多恩说,“带来无尽的痛苦、死亡与鲜血。我们将是战争的缔造者,万千世界的毁灭者。我们将化身烈火,因为我们无从退缩。”

  基因原体将他的手抬起。在黄金臂甲的末端,他未着手甲。

  罗格·多恩手握成拳,置于烈火中央。火焰直接包裹着他巨大的手掌,就像包裹一块永恒的纯白石雕。

  “净化是火焰。”基因原体说,“灼烧是洁净的代价。我们焚尽烟尘,灭却污秽。火焰焚烧之后,留存的便是新时代的基石。我们将化身烈火,因为我们身负重任。”

  微型伺服器嗡嗡作响,首先摘下手甲的是西吉斯蒙德,尽管他没有收到任何命令。

  西吉斯蒙德凝视着基因之父,在对方的眼中既无谴责也无鼓舞。多恩沉静地望着他,等待他,直到他将手掌放入烈火,在皮肉被火焰灼烧至剥落的痛苦中,向基因之父回以同样沉静的注目。

  在那张顽石般的面容中,西吉斯蒙德的灵魂被一种无法用语言传达的理解触及并裹藏。

  与他拥有同样感受的是罗格·多恩。火焰照亮了眼前子嗣宝石般的湛蓝双眼,被炙烤的疼痛强化着他永恒的决然。在这一刻,多恩知道自己正与这个孩子共享彼此所拥有的一切。

  他想起一块毛毯。一个老人,用火钳松动壁炉里燃烧的木柴,暖色调火光挡住风雪,能源塔在黑夜里摇晃出橙黄的光点,世界在安静地微微旋转。跃动的火光变得温暖。

  他询问过老人为何因威特还在用原始的方法狩猎,老人告知了他何为生存意志的传承。他不会假装自己曾经理解,也不会假装如今不理解。

  “生存是火焰。”罗格·多恩说,顺着西吉斯蒙德的拳头看去,他的视野里只剩下那滚烫的火苗。“温暖,光明,守夜,捕猎,烹饪,锻造。一切由火焰而始。我们战斗,净化,然后我们让人类活着。我们将化身烈火,因为人类将在这遥远冰冷的黑暗宇宙中生存。”

  更多的子嗣依次脱去手甲,十三只相比基因原体的手小上太多的拳头拱卫在他手边。残酷的意志经由火焰传递,将誓言与痛苦一并铭刻。

  “为了帝皇。”多恩说,“为了人类。”

  “为了帝皇。”他的子嗣齐声立誓,“为了人类。”

  多恩从火中抽出手掌,他的子嗣依照将手置入烈火的顺序取出各自的手,自然垂放在体侧。鲜血顺着他们的手指落下,滴至黑曜石表面,融进圣堂的基石。

  “再见,孩子们。”罗格·多恩说,听见自己的声音中掺进了火焰的温度,“西吉斯蒙德,你留下。”

  金发剑士照做,绕过铜盘靠近了他。他烧伤的手掌没有半分颤抖,冷静已克服他神经上的痛苦。

  多恩凝视着他,然后问:“你是战士吗?”

  “是。”西吉斯蒙德说。

  “你想战斗吗?”

  “不想。”

  “那么,你为何来此?”

  “为了战争。”他回答。“为了净化。”

  “不为生存?”

  “为想生存之人。”西吉斯蒙德平静地说。黑色圣堂墙壁上的烈火之影在他背后永恒燃烧。

  罗格·多恩抽出长剑。不是战场上杀敌的链锯大剑,而是因威特上锻出的钢刃,通体银亮,简朴而冰冷。

  “我需要建立我的卫队。”

  他将长剑点在战士肩头。

  “西吉斯蒙德,你是我的第一名圣殿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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