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以道本想用感性的方式讲述,但又觉得帝罪听不懂,只好改变一下说法。
“我这一路走来,没有那么多的苦大仇深,没有失去什么挚爱亲朋,但是呢,这不代表我就不珍惜我现在拥有的一切。”
“不是失去过,才会害怕再次失去,而是正因为拥有,才害怕失去。”
任以道的笑容温和,想起了他人生中遇到的一张张面孔。
“我不想失去他们。”
“至于为此要付出代价,为了那些人,万年又如何?”
他笑容开朗,不带有一丝阴霾,轻松道:“几万年也只不过是麦子熟了几万次而已。”
麦子?
在这样的笑容面前,帝罪彻底沉默了。
因为他此刻忽然发现,他知道“麦子”是什么,但竟然连“麦子”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
凡人可以不知晓天帝是谁,但他们一定知晓麦子是什么,因为那是他们赖以生存的。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这个天帝,其实从来都不重要。
无论有没有他,凡人都依旧生活着。
堂堂天帝,居然比不上麦子。
帝罪有些恍惚,但还是稳住了心神,继续问道:“你的想法我明白了一些,可你主动这么做的话,就不怕迷失了自我吗?”
数万年的时间,还是就只能蜷缩在这满是罪孽灾厄的狭小空间,就连他也差点崩溃,任以道又是靠着什么坚持下来的?
你到底有什么信心?
“因为,我是万世行者啊。”
任以道收敛起笑容,站起身,走到帝罪身前,轻声道:“不论前尘,当下,后世,凡有时间存,则行者皆在。”
“万古变而我不变,岁月易而我不易。”
他说:
“我始终如一。”
这便是万世行者。
他无处不在。
“……”
许久之后,帝罪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发问,低头看向了脚下的无量劫。
他准备去应劫了。
只是,在动身之前,帝罪忽然抬起头,望向任以道。
“你说你始终如一。”
“对。”
帝罪的表情看不出异样,忽然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会记住我吗?”
“我?”任以道愣了一下,接着挥手笑道:“会记住的。”
“那这样……呵。”帝罪思索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地笑了一声。
接着,他再也没有回头,一头钻进了无量劫之中。
轰轰轰!!!
雷鸣般的轰鸣不断从无量劫深处炸响,震得任以道的耳朵都有些发疼。
嗤――
很快,无量劫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虽为天帝,但帝罪身上没有功德在身,他所做到的完全是凭借自身的修为,用他那半步无上的实力去抵消罪孽。
帝罪正如他所承诺的那般,成为了应劫之人。
用他一生修来的所得,去赎清他身上背负的罪孽。
无量劫震荡了很久,等到它停止时,体积已经缩了三分之一。
这便是一位半步无上的极限。
如果没有无尚者,那便需要三位半步无上来牺牲自己,成为应劫之人。
“……道友,一路走好。”任以道取出一对杯盏,倒满了一杯,然后浇在了无量劫上,“我一定会记住你的。”
而就在他缅怀帝罪之时,一道娇小的身影在他的身边浮现。
【“父亲大人……你在伤心吗?是心影害死了他吗?”】心影有些不安,紧紧拽着任以道的衣角。
任以道侧头笑了笑,抬手按在了她的头顶,轻声道:“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
司空煜在发现心影时的激动,不光是因为口中所说的理由,而是因为看穿了她的本质。
她不光是一个自神像中诞生的神明,而是还是道果的一缕意识。
一次奇迹?
还是道果的自我求生?
没人知道答案,任以道也不打算深究。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纠结的。
他只知道,道果就是心影的本体。
这也是任以道为什么敢说帝罪从未被道果青睐的理由――因为心影不喜欢他。
【“父亲骗了他,道果虽然不能让半步无上成为无上者,但是可以帮助半步无上……”】
心影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任以道轻轻捂住了嘴巴。
“我知道,他也知道。”
【“父亲大人,您吃了心影吧。”】
“总不能让你被他吃掉,我也不行,我可舍不得你。”
任以道无奈地摇摇头,笑道:“就像我之前说的一样,我啊,可是有私心的。”
“我不想失去任何一个我在乎的人,你也是其中的一员。”
任以道将心影抱起,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好了,安心睡吧,等你醒来,为父就已经将一切全都解决了。”
【“父亲……”】
心影还想说什么,但却依然昏迷,被任以道再次封入了识海之中。
“已经到了这一步了,虽然不知道为何我距离无上者只差了那么一点点,但事已至此,已经没时间再等下去了。”
无量劫还没彻底成型,现在是出手最佳的时机。
“就在今日啊……”
念头一动,无穷的金光自任以道的身体之内喷涌而出,映照了整个黑暗的空间。
在仙狐观当小狐狸积攒下来的功德、这数万年不断敲木鱼玩的功德、拯救妖族于水火的功德、将仙凡相隔的功德……数不胜数,煌煌如天日。
死寂的空间里升起了一轮璀璨耀眼的烈日,炙烤着脚下的阴影。
嗤――
“我攒功德就是为了这一刻!”
嗤嗤嗤!!!
功德与罪孽对冲,光与暗交锋。
开始时,一切都在按照任以道的计划顺利进行,庞大的功德消融下,无量劫的体积迅速缩水,只剩下了十分之一不到。
可就在任以道一鼓作气就能彻底解决之时,问题出现了。
自己身上的功德消失,但那无量劫却不再缩小,一直维持十分之一的大小。
任以道的功德有限,但众生的罪孽是无限的。
此长彼消之下,终究会有消耗殆尽的那一刻。
而且更糟糕的,是任以道渐渐被无量劫侵蚀了,他开始变得冷漠,浑身充满了死寂的气息。
甚至,他有一种感觉,快要将自己的名字遗忘,化为无量劫的一部分。
而就在他也有些快要彻底迷失的时候,他忽然察觉到了一道目光。
谁?
谁在窥视我?
感受着那目光中的好奇,他忽然愣住了。
他忽然间明白了那目光来自何处。
那目光来自过去。
有人正在跨越时光长河,自过去眺望未来。
那个人――是他自己!
那一日,在灵山上,他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然后……他想起来了自己是谁。
他不是无量劫。
他是任以道。
他是……万世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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