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一声炮响,一发石弹便从江面激射到南京城墙上,石弹炸裂,墙面也轰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坑。
城外的南京百姓看了眼,大多数便该干嘛干嘛去了。
却也有今日才到南京的商贾、旅人,见此景象,吓得脖子一缩,慌忙躲到一栋房屋背后。
瞧见城郭街上其他南京百姓仿佛没看到那炮击似的,不禁惊奇不已。
其中一个商贾拉住一位面善的行人,奇怪地问:“这就是江面的海寇在炮击南京城吧?你们为何不躲起来?”
被问到的人反问道:“阁下今日才到南京吧?”
“不错,怎么了?”
这行人道:“自从这打着崋大旗的海寇先后破靖江、镇江、南京三支我大楚水师,来到南京城外,如此般炮轰南京城已经有七日了。”
“你看看北面城郭的民居、酒楼等,有几栋损坏的?”
商贾回忆了下进入城郭区域一路所见到的的情景,发现似乎真没那栋民居像是被炮弹轰毁的样子。
这商贾也是个聪明人,当即若有所悟,道:“莫非这海寇只轰击南京城墙,而且炮打得很准?”
行人笑道:“这只是其一,关键是,除了头一日海寇轰击南京城墙小半个时辰,后面每日都是十几艘战舰轰一轮,也就打个四五百发石弹的样子。”
“最初,我们这些生活在城郭的百姓见海寇发炮,也害怕得很,躲在屋里根本不敢出来。”
“后来发现此规律,又须得为生计奔波,便都硬着头皮出来做事。”
“连着几日,习惯了这崋字海寇轰击南京城的规律,也就对此事习以为常了。”
在两人说话这会儿,江面上的崋军战舰果然一艘艘的开始炮击。
打出来的都是石弹,而非铁弹,更不是开花弹。
南京作为大楚副都,虽然城郭广大,但城墙左近却是严格执行条例,没有民居的——这倒不是为了防止眼下景象中百姓受战火殃及,而是民居离城墙太近,有碍城防布置。
所以,崋军这些石弹虽然将这一面南京城墙轰击的坑坑洼洼,甚至城头上一些城垛都坍塌了,却几乎没有损坏过城郭的民居。
至于崋军为什么不用威力更大的铁弹、开花弹,一则是任务需要,二则便是为了省钱。
这支分舰队此来南京的任务,第一是吸引大楚朝廷的注意力,将江北的楚军再调走部份。
第二便是通过炮击南京城的方式,打大楚朝廷的脸,持续降低大楚朝廷的威信,同时宣扬崋军军威以及崋军完全超过楚军的优良军纪及军队作风。
计划中,这支分舰队很可能会持续炮击南京城十天半个月,甚至更久。
若是每日都用铁弹、开花弹,且不说是否会吓到南京百姓,累计起来的炮弹花费都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分舰队所携带的炮弹储备也未必够。
所以,用价格低廉的石弹便成了最好的选择。至于石弹来源,却是讯风卫谍探早几个月就让人在江北岸开了家石雕厂···
分舰队某艘战舰上,团长黄廷用望远镜看了看南京城外已经恢复了几分热闹的百姓生活景象,便对团军政员何畏之道:“楚军都缩在了南京城里,这边城门也只开了一道小门,楚军便是想迅速出城也不太可能,我认为可以执行任务的第二步了。”
何畏之也用望远镜看了看,笑道:“才几日功夫,这些百姓就对我们的炮击习以为常,人还真是适应性性很强的一种生物啊。”
说完,他便看向在一旁等候的营长刘国轩等人,道:“你们上岸吧,只要没出意外,便一切按计划行事。”
刘国轩当即行军礼道:“保证完成任务!”
在原来的历史上,黄廷、刘国轩都是郑氏大将,如今却因出色的水师将领天赋,得以进入海龙卫,并来到了这一世界的大楚。
黄廷是1620年生,福建泉州同安人。
原历史上清顺治三年加入郑成功的抗清义军,并迅速成为郑成功手下得力将领,后来更是随郑成功一起收复东藩岛。
可以说,黄廷是当时郑成功手下能力绝对排在前三的强力水师将领,得封南明永安侯。
可惜抗清局势一年不如一年,待到康熙三年,黄廷眼见反清复明无望,便率部十余万军民,降了清廷。
降清后,黄廷所立战功更多。
从征吴三桂,破郑氏收东藩岛,从征黑龙江血战雅克萨,从征准格尔部,直到九十七岁,才死于驻地邓州。
如果不看其降清之选择,一生可谓战功卓著。
这一时空,黄廷进入大崋水师体系后,也没被埋没才能。
其人在南海水师冒头后,因优秀的表现,以及比较清白的身世,被选入海龙卫。
后来进入海龙卫第三旅,再进入北太平洋探索舰队,也是立了不少功劳,最终累功升为海龙卫第三旅第三团大校团长。
虽然如今黄廷已经四十岁,但作为后起之秀,能在亲卫军体系中升到这个职位,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成就了。
且不出意外,待将来刘升打下大楚后,他的将职还有不小提升空间。
至于刘国轩,在原历史上也是郑氏麾下的名将,一直到最后澎湖之战大败,刘国轩才随郑克塽降清,堪称郑氏的肱骨之臣。
但在这一时空,刘国轩因为比黄廷小八岁,进入大崋水师体系时间更晚,成就自然也低一些,目前只是个少校营长。
但刘国轩是军校学生出身,如今三十二三岁,已经相当成熟。
得了命令,他当即回往自己的战舰,率领他们这一艘战舰向南京城外的一处码头驶去。
此时崋军炮击已经结束,可崋军三千多料的战舰相较于江面上的其他船只就是庞然大物,还冒着黑烟,这一动便显眼无比。
码头附近,先注意到崋军战舰异动的百姓一呆,随即就惊呼道:“海寇战舰要靠岸了!”
海寇战舰要靠岸?
其他人闻言都往江面看去,果然瞧见一艘崋军战舰向码头驶来。
顿时整个码头都乱了起来。
好在因为崋军每日炮击,南京城郭虽有不少百姓出行,人数相较往日仍远不如,并不稠密。
再加上这般因敌人来袭的恐慌他们七日前经历过一次,此时人群虽然慌乱,却也没发生拥挤、践踏事故——毕竟外面的人实际并不多。
很多百姓一边跑还不忘一边喊,提醒别人。
“海寇上岸了,快跑啊!”
“关门,把门窗都关上!”有城郭的商户招呼活计,匆匆关闭门窗,乞求“海寇”登岸后别乱来。
“娘,呜呜···”混乱之中,也有儿童跟家人跑散,站在街上哭泣、呼喊。
总之场面一片混乱。
南京城头。
虽然因为崋军每日不定时的炮击,让大部分楚军都撤下去,免得伤亡太多,但仍有部分楚军被勒令呆在城墙上,监视崋军战舰的动静。
所以,刘国轩所领战舰一动,城头的楚军很快就注意到了,顿时一个个紧张万分。
为首的守备慌忙喊道:“不好,崋贼怕是要攻城,快擂鼓、起狼烟示警!”
南京城太大了,南京城墙也很长,因此需要靠鼓声、狼烟才能迅速传递讯息。
北面开了小门的几个城门守备,听到鼓声,知道敌人来袭,吓得赶紧下令关闭城门。
说起来,若有可能,南京的留守官员、将领巴不得每日都禁闭城门,以防万一。
然而南京城广大,如今城里更是有七八十万人口,每日所需要的柴薪、果蔬、米粮等百姓日用物资都是海量。
若是长时间的关闭城门,不仅会造成百姓生活困难,还会酿造出其他各种连带问题,甚至产生内乱。
再加上崋军只来了十几艘战舰,几日来一直停在江面上,不像是能登陆攻城的样子,南京留守官员、将领迫于内部压力,便允许几座城门打开小门,方便城内外人员、物资流动。
此时得知崋军要登陆,可能准备攻城,从城里出来的人且不说,便是城郭之百姓,也想躲进城里去。
可是许多人才匆匆跑到城门前,便发现城门被楚军无情地关闭了。
一时间,许多百姓在城门外哭嚎、恳求起来。
“军爷,放我进去吧,我家住城里!”
“军爷快开城门放行啊,不然海寇来了,我们可就都没命了!”
“快开门!我是蒋府丞的小舅子,若是我死在外面,小心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我是杨将军的二管家,守门的兄弟快开门啊!”
“···”
城门内的守备听到城外各种声音,脸色难看——这回他得罪的人可他多了。
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打开城门。
上面早有命令,若崋贼登陆,立马关闭城门。
得罪城内的一些权贵,他只是有可能倒霉;可若是此时心软、人怂,开了城门,那可就是违反军令,只有死路一条。
因此,面对麾下将士各异的神色,他只能装作没听到城门外的各种呼喊、恳求。
同时在心里为这些百姓默哀。
在他看来,崋贼既然登陆,即便不攻城,也必定会在城郭烧杀抢掠一番,不然怎么叫贼、叫海寇呢?
···
尉氏果蔬铺是距离码头较近的一家普通商铺。
自百年前老尉家盘下这处商铺后,已经传承好几代人,算是老字号,在码头这一片口碑很不错。
因商铺不大,只有徐氏跟大儿子两个人在店内忙活。
听闻海寇舰船靠近码头,徐氏跟大儿子立马收拾摆在铺子外面的果蔬,紧闭门窗,躲在店铺里面。
大儿子尉辉才十六岁,此时比徐氏还紧张,忍不住低声问:“娘,咱家铺子里码头这般近,该不会被海寇破门吧?”
徐氏道:“咱家是果蔬店,还只是个小铺子,又不是金银首饰店,海寇看不上咱家商铺的。”
她貌似沉着,实际上心里也慌乱得很,有些后悔今日开门营业了。
但话说回来,她家没种田,只种了几亩菜地,全家老小好几口如今都要靠这果蔬店收入度日。一连几日不开店,没了收入,可支撑不了多久。
最重要的是,同行开店她不开,会觉得很亏。
眼下她也只能默默想诸天神佛祈祷,能躲过这一灾了。
呜——
海寇那冒烟的铁甲怪船又发出了已经有些耳熟的汽笛声,但这次却似乎是响在近处,声音格外的大。
再加上街面上已经没有了人群慌乱的呼喊、奔跑声,一片寂静,反倒让徐氏跟儿子更加紧张了,甚至呼吸都不由放轻了些。
母子俩煎熬地等待了不知多久,便听见一阵有些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最终竟然在她家店门前停下了。
“队长,这里有家果蔬店!”有人用奇怪的口音道。
听见这话,顿时徐氏和大儿子心提到了嗓子眼。
接着便听另一人道:“咱们有采购果蔬的任务,这家店看着不错的样子,敲门吧。”
“是。”
随即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虽然声音并不猛烈,可却还是让徐氏跟大儿子心跳几乎停止。
“店家,开开门,我们要购买果蔬。”
徐氏哪里敢开门?便装作里面没人。
那人又道:“队长,店里似乎没人,咋办?”
队长道:“这一眼望去,街上的商铺都关着门,若是没开门的,我们就买不到东西。这样,直接撬门进去吧,采购了果蔬将银钱放下就行了。”
“是!”那士卒应了声,便大声道:“店家在吗?若在就开门,不然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尉氏果蔬店比较小,也没有后门,所以若是店门被破开,徐氏跟大儿子必然暴露。
徐氏担心海寇进来后见他们不开门会暴怒杀人,便示意尉辉藏好。
尉辉却担心母亲受辱——他母亲徐氏才三十三岁,因是小市民,看着并不显老,还漂亮得很。
自七八年前他父亲因病去世,母亲掌管店铺,在这一片便有果蔬西施之称,平时便有些闲汉骚扰。谁知那些海寇瞧到了会不会见色起意?
因此,得到徐氏示意后,尉辉不仅没藏好,反而拎着把水果刀冲过去打开了店门。
他本意是要威胁海寇别乱来的。
可一打开门,瞧见外面几十个手持火枪、要挂钢刀、身穿精良盔甲的士卒,顿时一阵发虚,下意识地哆哆嗦嗦道:“你们别···别乱来啊,我会砍人的!”
敲门的士卒见尉辉持刀,先是反射性的用短铳对准了尉辉。
这时候徐氏也赶紧冲了出来。
虽然她也很害怕,但护子之心下,倒是比尉辉镇定些,瞧见黑洞洞的枪口,慌忙解释道:“军爷别误会,我儿无意与各位作对。”
“我们店中没别的,都是些时令水果、蔬菜,军爷们想吃什么尽管拿去就是,只求能放我们母子一条活路。”
那队长看到徐氏,眼睛一亮,便上前来道:“两位误会了,我们崋军军纪严明,绝不会白拿无辜百姓的东西。”
“我们此番是奉命采购一批果蔬,因此才不得不打扰。”
“这店内的果蔬我们都要了,掌柜的可以算下按市价需要多少钱。”
听见队长的话,徐氏、尉辉都一时愣住。
海寇竟然要花钱买东西?
即便是大楚官军,平日里买东西也时有不给钱的吧?占便宜更是常有的事。
不过这些人看着确实不像传闻中凶神恶煞的海寇,似乎比官军更像官军。
回过神来,徐氏以为队长说的是试探之语,便讪笑道:“军爷吃我们的果蔬,是小店荣幸,我们哪敢收钱?”
队长皱眉,“掌柜的莫要耽误我等时间——我说了,按市价店里的果蔬我们全包了,掌柜的算账,我们结账便是。若是直接拿了,岂不是害我们违反军纪?”
见队长似乎真生了气,徐氏不敢再啰嗦。
哪怕再疑惑这些自称“崋军”的“海寇”行事作风,还是带着儿子将殿内水果、蔬菜一一包装、过秤。
说起来,她店中这两日其实有些积货了——城郭人流到底收到了炮击之事影响,生意远不如以往。
且不论水果、蔬菜,都不是能长久存放的,一些货物若今日再卖不出去,就只能低价卖给别人喂牲口了。
从这方面来讲,眼前这些崋军全包了她家果蔬,倒是帮了她的忙。
前提是这些人真的愿意照市价给钱。
因此,等将所有果蔬都过秤、打包、算账之后,徐氏便颇为忐忑地道:“军爷,所有果蔬一共是七贯四百三十七文钱。”
每样果蔬市价多少、称重多少徐氏刚才都是报了的,这么做便是担心这些人以此找茬。
反过来,崋军将士也是一直盯着的,徐氏确实没有作假,也不敢作假。
因此队长听了便直接拿出携带的大楚铜钱,递了过去。
“谢了掌柜,后面几日我们还会来采买果蔬,希望掌柜的准备好。全体都有,带上果蔬回船!”
队长说完,带着士卒们离开。
看着这队崋军士卒扛着大包、小包的果蔬,以队列的形式离去,直至在街角消失不见,徐氏、尉辉才回过神来。
徐氏望着被清空的店铺以及柜台上那一大包铜钱不知在想什么。
尉辉则忍不住问:“娘,这些人真是海寇?怎么看着···”
尉辉到底年轻,一时不知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徐氏小时候是读过几年书的,此时不禁悠悠道:“他们比大楚官军更像王者之师。”
尉辉顿时眼睛一亮,道:“对,他们比官军更像王者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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