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心言跟着道,“小心隔墙有耳!”
吴闵卿得到提醒,虽然意识到他又聊上头了,但兴致不减。
他略微压低些声音,道:“吴兄、汪兄莫非认为小弟说的不对?”
程心言道,“你所说自有道理,可咱们却不好在外面议论此事。若让有心人听了去,我等怕是都要身家性命不保。”
“哪儿有那么严重?”吴闵卿觉得程心言、汪文德小心过头了,“前朝锦衣卫那么威风,也没见两位老哥这么紧张。”
汪文德道,“前明锦衣卫威风是够威风了,但在天启、崇祯两朝办事终究差些意思,不及早年。”
“可大崋的绣衣卫却非锦衣卫能比——咱们平时都见不到他们,甚至听不到什么有关的消息。”
汪文德勉强适应这灯光后,睁开眼,发现除了那灯火、光芒,周围其他的东西都看不清楚了,丁汝璋等绣衣卫更是只剩一道模糊的人影。
“这就好。”
就这样。
对面五人虽都穿着普通百姓的衣裳,却尽是精壮汉子,手里拿着腰刀,腰间还鼓囊囊的,似乎藏着火器。
吴闵卿还要再说,方明瑞却阻止了他。
“绣衣卫少校丁汝璋,奉命请汪文德员外到我们那儿喝茶,望诸位配合。”
汪文德走过去坐下,发现双脚只能勉强挨着地面,不好着力。
随后四人聊了些生意上的事,便各自散去,寻欢作乐了。
回家?
最后他感觉人仿佛要崩溃时,便再无一丝隐瞒的心思,无论绣衣卫问什么,他都照实吐露,只求尽快结束这次审问,尽快离开这个古怪压抑的房间···
接下来几日。
但他是个聪明人,知道绣衣卫这么问,必然有其原因。
随后,有人点燃了一盏奇怪的灯。
汪文德发现,这间房不大,可陈设却很少。
林佳鼎、陈际泰与扬州知府李道赢互相行礼后,才各自落座。
汪文德本想在外面下轿,丁汝璋却拦着道,“直接抬进去吧。”
听此,汪文德更觉事情严重,也不敢反抗,当即按丁汝璋说的办···
绣衣卫虽有对内监察官吏的责任,但搜集情报却是由暗子、眼线负责,明面上也是有官署的。
丁汝璋应了声,明显有点兴奋,当即示意汪文德跟他走。
汪文德则被丁汝璋领着进了院里最大的一座厅堂。
今夜与扬州一位名妓畅聊半宿人生理想后,仍精神不错。
大概也只有官府,才能如此豪奢地以水泥建房、刷墙了。
他到底是巨商,且盐商又带着官商性质,对绣衣卫的事多少了解一点点。
虽然李道赢才三十几岁,在前明时只是个普通读书人,连童生都不是,进入官场也只有几年的时间。
“后日到我家在西南边的绿柳别院,如何?”
汪文德心道,我叫什么你们不是知道吗?怎么还问?
有的轿夫甚至腿软,差点没让轿子掉下来。
汪文德从未像现在这么想家,想家里的那个黄脸婆,还有几个不争气的儿女。
丁汝璋所指的是房屋正中央略微靠后的一张高脚凳。
水泥这种据说由刘升发明的新型建筑材料,如今在大崋属于官营。
这些护院薪酬极高,个个身手不俗,关键时刻是可以给汪家卖命的。
有你们这么请人喝茶的吗?
喝个茶都弄得如此吓人,若是缉拿,岂不是能把人吓死?
那灯头上套了一个喇叭状的古怪玩意儿,里面竟镶着银镜!
走前面的护院教头凶巴巴呵斥道:“大胆狂徒,不知道这是汪员外的轿子吗?赶紧让开!”
这凳子坐着一时倒不难受,但绝对不舒服,至于时间久了会如何,汪文德还没去想。
然后就见丁汝璋向当中一个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行军礼。
由此心里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压迫感。
房间内也是水泥刷墙,水泥地面,似乎连窗户都没有一扇。
他直接道,“既然程兄觉得此事不适合在此处商议,咱们就换个时间地点。”
“性别。”
因为水泥少了没大用,所以,便是汪文德这样的巨商,目前都没能有一栋水泥房。
随后,两人在扬州的住宅、别院等产业,也都被绣衣卫协警备军暂时包围,查封。
论官阶,扬州知府四品,南直隶参议正三品!
而林佳鼎这个财政部郎中,不过正五品。
结果就要到宅门前时,却被几个人给拦住了。
扬州府的绣衣卫衙署是挂了牌子的,却是一面不显眼的竖牌,就挂在大院外面。
方才那儒雅中年竟被丁汝璋这个营副尊称团座,很可能就是总管南直隶江北地区的绣衣卫将军,且是真正的将军!
因为汪文德注意到那儒雅中年的肩章乃是一片椭圆树叶,加两颗黄星。
待绣衣卫将其引燃后,顿时射出一道明亮、刺眼光,将汪文德笼罩住。
丁汝璋和几个跟进来的绣衣卫则在他正对面的桌子后坐下。
绣衣卫属于大崋皇帝亲卫,故目前建制也都跟军队差不多。
绣衣卫在几乎没有引起他人注意到情况下,将扬州的大盐商相继请到衙署审讯。
汪文德虽是巨贾,却出身便如此,并没有受过苦难,如此古怪压抑的阵仗更是头回经历,顿时恐慌起来。
“姓名。”
扬州百姓才意识到,一场涉及官商民的大风暴将要降临。
程心言、汪文德都答应下来了,吴闵卿自然也不会例外。
论资格,李道赢出自崋部,在大崋属于真正的老资格。
这让汪文德越来越紧张和恐慌。
“然而,一旦朝廷办事,他们立马冒了出来,动如雷霆。你难道不觉得这样更可怕吗?”
方明瑞不喜欢废话。
汪文德等汪家人从府衙前经过,见仍有衙差值夜班,倒是略微安心了点。
“报告团座,汪文德带回来了!”
林、陈二人一个是前明崇祯七年进士,另一个也是崇祯年间举人。
于是丁汝璋点头道,“没错。”
此番两人又是奉皇命而来,要办大事。
汪文德心开始往下沉。
轿子里的汪文德先是一呆,随即心就悬了起来,暗想:该不会是白日里方明瑞、吴闵卿在宴春楼里那番话让绣衣卫知道了吧?
进去后,汪文德只见几个绣衣卫校官在低声讨论着什么,瞧他进来,立马停下。
“可以。”
“若你有罪,积极配合我们的询问,说不定可以立功减轻罪罚。”
汪文德在扬州府绣衣卫衙署的水泥房中,经历了长达数个时辰的审问,知道天亮才结束。
一五四.六.九九.一零零
“汪文德,我们今日请你来,是因为圣上有意整顿盐业,彻查所有官许盐商。”
很多简单问题,绣衣卫问了又问。
可两人对李道赢却没有丝毫不尊重。
他到底是扬州巨商,家资千万,并没有慌了神。
儒雅中年看了汪文德一眼,便微笑着点头,“行,便由你带他去茶房询问吧。”
他示意落轿。
出了这厅堂,汪文德才后知后觉的醒悟了什么,不禁问:“丁将军,方才那位莫非是总管整个江北地区绣衣卫的将军?”
于是一愣之后,答道:“汪文德。”
待跟着丁汝璋进入其中一间房。
到了此时。
丁汝璋收起腰牌,道:“你去了自会知道。”
“是!”
他不习惯夜宿在外,便在子夜之前回到自家大宅。
却被绣衣卫像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般念了出来。
开始按流程询问。
甚至还曾在军政班听刘升授课,称得上天子门生。
“前明万历二十一年生,父祁门汪氏上任家主汪伯章,母为汪伯章正妻颜氏···”
“不过,你汪氏在民间倒是名声不差,所以我今日只是请你来喝茶,而非缉拿。”
很快,丁汝璋带着汪文德来到一栋独立的楼房前。
“自万历末年前明行纲运法以来,你祁门汪氏两代皆为淮盐巨贾,自然也在清查之列。”
这代表着,对方乃是二星准将!
像许都这种绣衣卫高官是没必要隐瞒身份的,也没法隐瞒。
无奈之下,轿夫们只能抬着轿子进了大院。
想了想,便道:“既如此,还请允我跟家仆嘱咐几句,再跟将军走。”
“汪文德,性别男,字是修,淮南省徽州府祁门县人士。”
丁汝璋将灯笼挂在一旁,便伸手示意,“汪员外请坐。”
可到后面,因为绣衣卫反复询问,让他编的答案对不上,不得不吐露真言。
忙咽了咽干涩的嗓子,道:“将军请问,小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见这话,汪文德直想哭。
扬州府绣衣卫衙署就在府衙、县衙等其他官衙附近不远处。
若非如此,汪家护院可不会这么“客气”。
借住丁汝璋手提的灯笼,他发现这是一栋水泥砖房——因为外墙都用水泥刷成了青灰色。
刚开始,汪文德还会有意识地隐瞒一些不易告知的秘密。
因为李道赢出自崋部,原为常备军第二师的旅军政员,在崋军攻下扬州后,才转任扬州知府,后又兼任南直隶参议。
随着年轻绣衣卫毫无感情甚至声调都没什么变化的话语,汪文德的信息一点点被公开在这个古怪的水泥房中。
带着护卫教头一起走上前来,仔细看了看绣衣卫的腰牌,见与官府文书上所画相同,这才拱手道:“敢问这位将军,老夫可是犯了什么事?”
这俩字汪文德乍听是不明白的,但想起之前那年轻绣衣卫所念,有所明悟,道:“男?”
但亲卫军军衔本就比寻常军队高一阶,绣衣卫是做监察、情报工作的,自然又隐隐高出半阶。
心道,你管这叫请喝茶?
汪文德听说,扬州府绣衣卫的一把手也就是正营而已。
听到呵斥,为首的汉子拿出了一面腰牌。
据他了解,如果是一般事,绣衣卫不至于一点风声都不愿透露。
“即便你无罪,积极配合也能让询问尽快结束,好早些回家。”
因为其中的一些信息连他都忘了,甚至是根本不知道的。
汪文德已经五十出头,但他出生便有了许多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家财,锦衣玉食,家教也不错,自然保养得很好。
随行的十名护院好手也都拔出了腰刀,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开干的架势。
民间想要买来用,不仅价格昂贵,而且还有严格的审批流程。
其中徽商方明瑞、晋商黄耀祖因为心中有鬼,以为要被绣衣卫缉拿,拒捕、逃跑,被绣衣卫当场击毙多个护院、仆从,这才被逮捕。
他一不小心,就会从这光芒中坠落,掉入无尽的黑暗中。
丁汝璋似乎笑了。
按理说这距离不算远,可因为房间太空旷,便让汪文德感觉丁汝璋等人离他颇远。
这时一名年轻的绣衣卫开口了。
这桌子离墙很近,离他则有十几步。
绣衣卫?!
等到这年轻绣衣卫念完,过了不知多少息,在汪文德微微哆嗦时,丁汝璋才出声。
丁汝璋似乎没看到汪文德复杂、古怪的表情,继续道:“接下来,我会问一些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弄不好,说不定会像前朝洪武大案那般,杀得人头滚滚!
···
扬州府衙。
在院子里下轿后,护院、家仆、轿夫都被一个个绣衣卫领走。
吴闵卿想起去年绣衣卫配合清查、捉拿私钱贩子的事,确实有点怕了。
仿佛他周围尽是无尽的黑暗。
须发皆黑,脸上皱纹不多,脸颊红润,好似四十来岁的人。
只有一张桌子,几张凳子。
显得有些空旷。
名为“绣衣卫扬州营部”。
至少不用担心有人假冒绣衣卫,骗他们去暗害的情况了——虽说这种事发生的可能很小,却也不可不防。
但他却嘴硬道,“绣衣卫就算利害,也不至于盯着咱们。”
丁汝璋道,“家中你派两个人跟我们的人一起回去传话就行了,其他人都得跟我们一起走。”
护卫、家仆听了都一惊。
哪怕丁汝璋是提着灯笼进来的,也显得黑洞洞的,有些阴森。
即便因此番来办盐业大事,朝中给临时加了财政部侍郎衔,也能算正三品,与李道赢同级而已。
至于陈际泰这个协办,品阶就更低了。
不过,今日两人到扬州后,李道赢到目前为止都表现地颇为热络,倒是让两人略松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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