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升让秘造局根据他提供的资料,研究以蒸汽机为动力的铸币机器,便是为了提高官方的铸币能力。
待视察完,又了解了铸币机器的一些相关问题后,刘升表示满意。
秘造局的这套铸币机器,产能是前明所用铸造器具的十倍以上!
限制其产能的,只剩下原材料。
“既然机器没问题,便尽快移交给财政部铸币局吧。”
“是。”提举官恭声应道。
秘造局是负责按刘升指示研制各种机器乃至武器的机构,铸币局才是大崋负责铸造钱币的机构。
刘升又道,“另外,你让研究铸币机器的这些工匠准备一番,过几日朕会让人送来一些关于印制银票、宝钞的资料。”
“到时候,你们再按朕的要求,研制一套印制银票的机器。”
听了这番话,提举官不禁右眼皮一跳。
他万万没想到,刘升竟然准备印制宝钞。
前明宝钞滥发,最终贬得一钱不值,可是殷鉴不远。
若大崋也印发宝钞,恐怕官民都很难接受。
他几乎忍不住想要开口劝谏。
随即想到,刘升颇为忌讳官员对职责意外的事指手划脚。
另外,他觉得朝中众大臣应该也知道宝钞之祸,若得知此事,必定会劝谏刘升。
于是,他将到口头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只应了声“是”。
下午。
刘升将几位军机大臣和财政部郎中以上官员都召集到文华殿开会。
“众卿请看,这便是由秘造局所研制蒸汽动力铸币机所铸造的钱币。”
在刘升的示意下。
几名宦官端着托盘来到殿内。
将刘升从秘造局带回来的几种钱币给李长文等大臣看。
这一看。
有的官员便不禁低声赞叹起来:
“太精美了。”
“金币、银币便不说了,这铜币虽花样朴素,却也不失精致,属实难得。”
“不过,铜币造得这般好,并非好事啊。”
这是个小会,来的大臣不多,很快就看完。
随即财政部左侍郎倪思辉便拱手劝谏。
“陛下,钱币一道向来有劣币驱良币的现象,宋、明殷鉴不远。”
“这铜币铸造的太过精致,且不说多耗费成本,减少朝廷从中所获利润。”
“便是放到民间,恐怕也会被人收藏,迅速减少。”
“甚至会有利欲熏心之辈,收集新钱融化,以铸造劣质私币,谋取暴利。”
倪思辉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他觉得道理说得很清楚了,刘升应该能明白。
刘升道:“倪卿所讲劣币驱良币的现象,朕早就知道。可难道仅因为此现象,朝廷便要制造劣质钱币吗?”
“前明末年,官府、民间比着铸造劣币,结果便是市面上劣币大行其道。”
“不仅让百姓们吃了亏,最后更使得铜钱信誉崩塌,几近无人使用。”
倪思辉道:“陛下明鉴,臣并非是建议朝廷铸造劣币,而是觉得应该在良劣之间把握一个度。”
刘升一笑,问:“那倪卿可知为何会有劣币驱良币的现象?”
倪思辉在前明本就属于能臣,不然也不会被刘升任用。
入崋两年多,他清楚刘升很重视官员的“专业能力”。
因此担任财政部左侍郎后,在财政事务的了解上狠下了一番功夫。
货币为财政之要务,他虽了解不深,却也有所研究,不至于答不出来。
他闻言便道:“劣币实际价值低,而良币实际价值高。”
“故百姓若得良币,多藏之;若得劣币,便会尽快用出去。”
“久而久之,市面上良币便越来越少,反使劣币充塞之!”
倪思辉这番话是有一定道理的。
刘升先点点头,期待他能说更多。
结果倪思辉说到这儿就没了。
这让刘升不禁露失望之色。
“那倪卿可有想过,劣币为何会出现?”
倪思辉答道:“自然是有人利欲熏心——此辈难以禁绝,故劣币亦难以禁绝。”
“故,若用良币,必为劣币驱逐。还请陛下三思!”
倪思辉言辞恳切。
刘升却不为所动。
他道:“据朕所知,前明最初虽有民间不法之辈铸造劣币,可在各地官府严厉打击下,并不成规模,更难以形成驱逐良币的现象。”
“只是后来,前明官府为获取利润,率先铸造品质更差的铜钱。”
“到了万历末年、天启、崇祯年间,更有官府所铸铜钱品质还差于私币的怪相。”
“至于地方官府打击私币的力度,则因各种原因,一降再降,直至对私币无可奈何。”
“如此,劣币、私币岂不大行其道?”
倪思辉听得一时愣然,没想到刘升对前明铸币往事了解的比他还多。
其他官员也多有惊讶的。
刘升则接着道:“另外,无论是宋元、还是前明早中期,皆有钱荒现象。”
“即缺少足够的铜钱,也是因此,才给了民间私币进入市场的机会。”
“故朕才让秘造局研制蒸汽铸币机——其产能为前明十倍以上,且铸造的钱币民间极难仿造。”
“与前明的私币、劣币更是区别明显,很容易分辨开。”
“另外,此铜币虽看着精致,貌似铜色颇足,但实际所用铜料不过六成。”
“朝廷以蒸汽铸币大量铸造,成本很低,利润颇高,完全不怕与民间私币竞争。”
“倪卿身为财政部左侍郎,这些都没了解清楚,就急着否定新钱,是否有些武断了呢?”
倪思辉听得老脸羞红,忍不住到殿中央跪下,道:“臣失职,请陛下讲罪。”
“起来吧,朕不喜跪礼。”刘升放缓语气,“倪卿在财政部并不管货币司之事,了解有差倒也算不得失职。只是,日后不要在没了解清楚事实前,往下定论了。”
“臣谨记。”
倪思辉却是个头铁的,又或者说,是真心为大崋着想。
才被刘升“原谅”,他便又提出一个问题。
“陛下,新钱固然没有问题,可如今市面上却是劣币充塞,必须设法解决,新钱方能顺利流通。”
刘升道,“朕今日召集诸位开会,便是要商议解决之道。”
“咱们既要为新钱发行铺路护航,又不能让太过伤民,乃至引起民乱。”
“对此,众卿有何想法,都讲一讲吧?”
众臣想了想。
军机大臣李邦华率先道:“臣以为,首先不可直接禁绝前明官、私铜钱。”
“大户人家多储藏金银,倒还好说,但小民所有多为铜钱。”
“若我朝直接禁绝铜钱,恐怕不少小民便会一夜穷困。如此,必生民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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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升及其他大臣都听得点头,表示赞同。
倪思辉道:“朝廷或可以一定价格限期回收前明官私铜钱,过期之后,再禁止使用新钱意外的钱币。”
“一开始,或可采取严抓轻罚之策——命各地官府有司严抓使用旧钱之人,但抓捕后,只处于罚款、轻量苦役。”
“对于民间私铸铜钱者,则应严厉打击。一经发现,立即抓捕,可按律流放或处死。”
“再让各地官府对朝廷有关政策、律令多加宣传、解释,使百姓知之。坚持数年,或可让我大崋新钱取代旧钱。”
倪思辉作为财政部左侍郎,却有些真材实料。
这几条建议说得刘升都连连点头,赞道:“此议不错,稍后可详细讨论。”
之后。
李长文也开口提了建议。
“臣以为,朝廷既发行银币,还当逐渐禁止民间白银交易。”
“我朝白银量超过前明,又以银币、铜币同时流通,逐步禁止白银货币之用,也有利于铜币的流通。”
道理是显而易见的。
因为前明末年铜钱信誉崩塌,民间多以银代钱。
所以,即便不考虑大崋铸造了银币的事,为了新铜钱的流通,也该打压直接将白银当做货币的现象。
接着,众臣又就如何打压白银的使用提了些意见。
比如说,官府收税,若以银子缴纳,许多多交一笔“铸币费”。
民间发现以白银替代货币交易,举报有奖,对交易双方进行罚款,等等。
大崋朝廷这场为新钱铺路护航的会议,连续开了三天,才算结束。
随后,有关部司就为新钱的发行预备工作运转起来。
一时间,这些部司的官吏也都比平时更忙了些···
······
南京。
南郊。
一处貌似普通的庄园中。
三个士绅模样的男子正在品茶。
貌似清雅,所谈却是铜臭之事。
一脸上长了颗痦子的中年人道:“我得到了风声,朝廷要发行新钱了。”
旁边一脸横肉的胖子不在乎地道:“发就发呗,新朝哪有不发新钱的?如今都大崋三年了,朝廷才准备搞这事,已经算晚的了。”
另一边长得精瘦,真正有几分读书人模样的中年却皱起眉头道:“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吧?”
“不错。”痦子中年点头,“根据我得到的消息,朝廷已经决定,严厉打击私币,直至最终禁绝前明的官私铜钱。”
“再往后,甚至连银子都要禁用?”
胖子听得一愣,随即不禁道:“禁用银子,朝廷疯了吧?”
痦子重中年道:“朝廷此番发行新钱,不仅有铜钱,还有银币,类似西夷银币。”
精瘦中年恍然,“那就难怪了——就好像朝廷发铜钱,打击民间用铜器一样。新朝既然决定铸造正式的银币,打击银子便是理所当然之事了。”
随即话语一转。
“不过银币的事暂时跟我们没关系,倒是朝廷想禁绝前朝铜钱,我们的生意可就要完了。”
胖子终于明白事情严重性,不禁愁眉苦脸。
原来这三人家中都将铸造私币当成了主要生意。
若这门生意不能做了,每年收入怕是要大大减少。
虽然他们都是不小的地主,还有些其他的生意,便是放弃私币生意,仍能吃得上山珍海味、养得起清官人,但到底不会像现在这么阔绰。
精瘦中年沉吟了会儿,便一咬牙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另两人惊讶地看过来,目露期待之色。
精瘦中年微眯着眼道,“我听一位铸币行业的老前辈说,万历年间,朝廷也曾想打击私币,结果不了了之。”
“哦?”
两人听了都精神一震,更加期待了。
因为他们的认知中,万历年大明朝廷、官府威望还大得很,绝非他们这种地方豪强、乡绅能够对抗的。
如今大崋朝廷建立不过两三年,对地方掌控都未必有那时强。
既然万历年间有过类似的事,结果却是朝廷败了,那他们未必不能借鉴前辈的经验和智慧。
“据说,那是万历三十九年的事。”精瘦中年将他所知娓娓道来。
“当年,江南御史王万祚上禀朝廷,称南京市面上的官钱越来越少,私钱充斥。”
“朝廷便令南直隶布政使司加铸官钱,打击私钱。”
“结果这事还没进行,便在前辈们的谋划下,谣言四起,说朝廷要完全禁用铜钱。”
“一时间,城里的那些市井小民、还有城外那些泥腿子都慌了。”
“前辈们再暗中安排人引导了一下,这些人就聚集起来,去往布政使衙门等官衙前示威,甚至冲击官衙。”
“虽然的当时大明官府竭力控制局面,官员也有解释,可最终还是酿造出一场规模不大的民变。”
“事后,不仅打击私币之事不了了之,就连当初奏秉此事的御史,以及当任的布政使等官员,都遭到了责罚。”
“自此之后,大明朝廷再无人敢言打击私币之事!”
听完,痦子中年和胖子只觉得仿佛看了一个代入感极强的话本故事。
胖子更是忍不住拍手道:“痛快!前辈们真是太厉害了,竟能让布政使那般的大官吃瘪,让朝廷收手,实在是我辈楷模!”
“哈哈哈,”精瘦中年也笑起来,道:“所以,我觉得咱们完全可以借鉴前辈们的经验。”
“当然,大崋不是大明,欲阻碍此事,细节方面我们还需谋划一番。”
痦子中年则道,“汪兄,仅靠我们三个,想要完成此事怕是不易,最好多拉些人进来。”
“其他地方不说,单是这应天府内,我们所知道的同行,可就有十好几家。”
精瘦中年点头,“拉人是必须的,但也不能阿猫阿狗都拉进来,必须得有一定实力,值得信任,才能共谋此大事。”
说着,他又看向痦子中年,“杨兄,回头再给你衙门里的朋友送份大礼。若有什么重要消息,一定要及时通知我们。”
痦子中年笑道,“此事包在我身上。”
······
几日后。
外城,平康坊。
这坊名字虽然透着汉唐古意,可实际住的都是小民。
这天旁晚,胡大壮从码头回来,走到巷口就听见几个相熟的邻里在议论。
“听说没,朝廷要发新钱了。”
“发就发呗,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咱们现在用的都是前明铜钱,可如今是大崋朝廷。要发了新钱,还能允许咱们用前明的钱?”
“如何不允?咱手上的铜钱又不是假的。”
“不是假的?你敢说你家里的钱有几个是官钱?况且,就算是前明的官钱,那也是劣钱。”
“我听说,新朝要发行的都是好钱,为了避免咱们收了好钱却不用,所以就禁止用前明旧钱。”
“啊?那可怎么办?我家里铜钱可有七八贯咧!这要是官府不认了,咱家可不就损失七八两银子?!”
“唉,你家才七八贯,我家可是有十好几贯。你没看到,我这都急得上火了。”
听到这里,胡大壮想家里攒着准备给他娶媳妇用的二十几贯铜钱,顿时也急了。
他忙走过来问:“李二叔、王大哥,你们所说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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