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胤光这话说出来,有怕死的生员被吓退,但也有人更加愤怒,想要骂得更难听。
这时张鸿磬站了出来,道:“诸位请听张某一言——因我苏州元末为张士诚统辖,大明开国起,便被苛以重税。
很早以前,税赋便是大明各地均值的两三倍。后来漕米折银,嘉定乃至整个苏州更是被要求益处米粮市价数成来缴纳。
近几十年,大明朝廷开征三饷,苏州百姓所交税银同样高于其他地方。
如今崋部义军席卷而来,势不可挡,苏州百姓也终于有了摆脱重税的机会。
各位难道非要为了全一己忠贞之名,让苏州百姓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吗?!”
说到最后,张鸿磬语气变得很严厉,满是质问之意。
其实江南苏州等地税率高,是因百姓为张士诚遗民,受朱元璋迁怒,多半是民间说法。
大明朝廷这么做,主要是因为苏州一带太富裕了——明朝各地税率皆不平等,已经有了富裕地区收税高、贫困地区收税少乃至免税的做法。
只不过此事做的很粗糙,效果一般不说,还让好些苏州百姓心怀怨愤。
所以在苏州百姓看来,就是大明待他们不公,让他们多交了很多税。
如此,张鸿磬这番话便让不少人沉思,随即露出羞愧之色。
这时侯元汸也出声道:“《讨明檄》我想大家都看过了,所言几乎尽中大明弊端。
大明走到今天这步,已然积重难返,难以挽救。
刘崋义军纪律严明,与百姓秋毫无犯,乃王者之师,替代朱明,改朝换代,不过天理循环而已。
又非如金、元时一般亡我汉族天下,诸位何必如此固执?须知,刀兵一起,你我亲族、无辜百姓皆会遭难,那难道是诸位想看到的吗?”
听完这番话,黄淳耀等人彻底沉默了。
历史上,清军下江南一开始遭到的反抗其实并不多,也不大,毕竟南京衮衮诸公都降了,弘光皇帝都被清军俘获了。
后来之所以士绅百姓不断反清,皆因“剃发令”让他们意识到,清替明非亡国,而是亡天下,亡汉家衣冠。
很多江南人都害怕像元朝一样,再次沦为四等南人,这才有无数仁人志士抛头颅洒热血地抗清。
如今大明北京朝廷虽然还在,崇祯皇帝也在,可崋部却非外族鞑虏,而是有王者之风的义军。
所以,江南官绅百姓其实对崋军并没有多少反抗心理,故《讨明檄》传来,苏州、松江两府诸县几乎尽数易帜归崋。
黄淳耀这些人之所以汇聚,一是受忠君报国思想影响,二是有些人还没看明白局势。当然,其中也不乏极少数心怀叵测之人。
不过,张鸿磬、侯元汸一番话,却是让绝大多数人都幡然悔悟。
“罢了。”作为此院主人,以及这次聚会主要组织人的黄淳耀忽然一叹,转身面对众人道:“我黄淳耀自此闭门读书,不理外事,还请诸位都散了吧。”
“黄兄!”
有人忍不住呼唤。
黄淳耀却头也不回的进了里屋,并关上房门。
诸生见状,也只能散去。
曹胤光倒也没为难——这些人不仅是生员,而且多有大户出身的,甚至有长辈为官的,不好平白无故地得罪。
一行人回往府衙时,张鸿磬问:“堂尊,我们嘉定易帜,那整个苏州便算都易帜归崋了吧?”
曹胤光点头,“不错——只要松江府那边也跟着易帜,苏淞一带便不会有大的战乱了。”
侯元汸却皱眉道:“松江府人杰地灵,不下于苏州,且多才智之士,希望能看清局势。”
侯家在松江府是有分支的,侯元汸自然比张鸿磬等人更加担心松江府局势···
松江府治,华亭。
夏允彝在给母亲守孝。
他是崇祯十年进士,初授福建长乐知县,因他在朝中无人,又不花钱收买吏选司之人,哪怕政绩卓著,仍是做了四五年。
去年吏部评选福建终于来了個清正之人,他这才因政绩被评委当年“全国七大优秀知县”之一。只要进京觐见皇帝,便有可能获得重用。
谁知先有李青山祸乱兖州,隔断漕运;后有闯贼攻占半个山东,彻底断了北上之路。
去年冬天,他母亲又恰好没能熬过去,夏允彝便按制在松江守丧。
此时守丧已经不像古礼那般严格,短则三月,长则三年,一年半载亦可,主要看个人选择。
官场昏暗,大明江山将倾,夏允彝对仕途暂时没了兴趣,准备守丧三年,静待局势明朗。
顺带在家读书、治经,教育儿子夏完淳。
让管家又去打发了一波前来拜访的家乡士人,夏允彝便继续看书。
这时在一旁读书的夏完淳忽然道:“爹,那些人都是来询问崋贼之事的吧?您为何不见?”
夏完淳才十二岁,却已身量颇高,身形也不弱,像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夏允彝并没有让他整日闷在屋里读书,所以夏完淳对外面的事也是听说过一些的。
夏允彝闻言道:“左良玉大败,崋军席卷江南之势已成,见他们又有何用?”
夏完淳又问:“父亲教导孩儿,要懂得忠君报国,如今大明遭难,父亲难道不该有所作为吗?”
“唉~”夏允彝叹了口气,放下书本,来到窗前,“端哥儿,今日为父再教你一些书本上不容易学到的道理。
我等读书人要懂得忠君报国是不错,却也懂得看清时事,有所为,有所不为。
倘若此番席卷江南的是鞑虏,又或者那崋贼所过之处,奸淫掳掠,祸害百姓,为父便是拼了性命,也要举兵相抗。
但这些日子你想必也听说了,那崋军纪律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又惩治贪官污吏、剿灭宵小贼寇,靖平地方。
百姓听闻,多有盼望崋军早日到来的。如此,我辈读书人又岂能只念忠君之道,而枉顾天道人心?”
夏完淳听完若有所思。
夏允彝说完,回到书桌前,却是再次拿起了杨廷枢的书信——他也是复社中人,才回来松江府不久,能对崋军有这么多了解,多亏了杨廷枢、徐汧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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