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多恩公主
“你不是我的父亲！”崔斯丹王子惨叫着大声哭泣。
亚莲恩感觉心痛如绞，感觉面红耳赤。看着弟弟这副伤心的模样，她简直无地自容，只能茫然地随着亲王一起看向流水花园。
水池中，沙蛇的声影已经淡去，留下了河畔中无家可归的孩子霸占了水池。
多久之前，亚莲恩还是流水花园中的一员？那些曾经的玩伴还有几人活在世上？
她拥立了弥赛拉公主，然而后果全由其他人承担了，好像他在这个错事中没有起到一丁点作用。
她看到了安德雷达特的人头，这足堪安慰——其他旧友的尸体或许还盛放在沙漠，被秃鹰吞食。而她的女伴们，那些贵族的子女，已被亲王勒令嫁给了他需要拉拢的骑士、爵士乃是老年的领主，她们与她们做梦想要的配偶截然无缘了……
那位美丽的公主也因她的行动而失去性命，还有那位白袍勇士。
她以为这个事情带来的伤痛会随着时间慢慢走过，然而，年轻的崔斯丹王子冒失地持着剑闯入道朗亲王的流水花园再次将伤口撕开。
原来自己的这个弟弟也是受害者。
公主攥紧了小丈夫的手，艾德瑞克用力回应她。要不是他身高还不够，她一定会将自己的脸埋入那张还算单薄的胸膛。
“不是你的父亲，那我是什么人？”道朗亲王苍白的脸上挂满汗珠，无力地质问。
“你杀了我的未婚妻，你杀了我发誓要保护的人！”他持着刀哀伤地指着亲王。“你也杀了你要保护的人！”
亚莲恩公主从未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要经历这种难堪的景象，然而，他更担心，崔斯丹王子做出傻事——道朗身边的士兵早已做好准备，要不是崔斯丹王子身份特殊，他们早就一哄而上将他制伏或者直接杀死了。
她希望事情不必往此发展。
都是她的错。不，错是亲王的。
他太软弱，他为了包庇自己的子女，而选择杀死别人的。他也太愚蠢，以为送去女王的尸体就能赢得铁王座的信任，避免战争？她直到现在都没有想清楚其中的逻辑。
这不过是对她的惩罚罢了。
愚蠢愚蠢。
“崔斯丹！”她觉得自己再也不能袖手旁观，她是他的姐姐，是这里最佳的调解人。“弥赛拉公主已经死了，这与父亲没有任何关系。”
“那与谁有关系？”崔斯丹将剑指向他。“你们都把我当成傻瓜么？”
王子披头散发，眼睛血红，亚莲恩公主感觉自己痛心地快要哭出来。
他的小丈夫，这个时候将她护在身后，手已经送上了剑柄。
可怜的道朗亲王完全无法控制眼前的事端。他太老了，太病了，太无能了。
“这件事……”她想对自己的弟弟坦诚。
“这件事与亲王、公主无关。”艾德瑞克岔开她的话。“不要，”她听到他用只有她能听到的话对她说。
“无论如何，我们才是一家人。座位上的是你的父亲，我身后的是你的姐姐，他们都是你们的血亲……”戴恩伯爵牢牢将她护在身后，“放下你的剑，我们好好聊一聊。”
她觉得自己这个公主失败极了。
一名士兵在戴恩说话的时候已经欺近崔斯丹王子，一把夺下了他的剑，而后转身下压，将他牢牢锁在地上。而后她就看到崔斯丹王子的脸无力地贴在石板上，彻底失声痛哭。
亚莲恩再也忍不了，返身抱起小丈夫，将泪眼埋入胸膛。
作为多恩的公主，这个动作实在丢脸，她于是赶紧擦了泪，红着眼走向前。
“王子累了，将他带回房间。”她听到亲王对侍卫下令。
这个时候，学士端来花奶，亲王张口吞下，无力地靠向后座。
他的脸更加苍白，好像随时都会故去。
闹剧就以这种方式突然结束。他们在流水花园的庭廊中沉默了很久，当她以为亲王已经睡去，想要离开时，亲王却又突然出言。
“我收到了女王的消息，却始终没有你另一个弟弟的消息。”他重新睁开了眼，看起来药效已起到了应有的镇痛作用。
“王子或者乞丐，在大海面前都没有区别。”这不是明显的事实么？如果他成功，他应该让人送来消息。
“你这么希望自己弟弟遇难？”
“我只是在说一件人人都知道的事实。”她本不用嘲讽，但每当亲王提及昆汀，她都像是重新看到了那封她不该看到的信。
昆汀才是他心中理想的继承人。
想到这点，她就觉得委屈乃至不可遏制的愤怒。
她的奶奶就是多恩的公主，她能坐在长枪王座上统治多恩，为何她就不行？亲王能够容忍自己的母亲统治多恩，为何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儿？
甚至，她觉得，亲王快速剿灭那场叛乱，单独留下她只是也只是为了在封臣面前嘲讽她，嘲讽她的无能和天真，而将她身边的亲信全部剪除更是为了给昆汀创造机会。
“只要龙女王登陆七国，我们就可以加入龙的阵营，对兰尼斯特发起报复。”亲王轻声说道，“多恩是重要的力量，随时可以加入龙的阵营，我们也没有其他选择，然而，这不代表我们无偿奉献。”
“我们不需要依附龙王。”想到与坦格利安对抗的历史，她觉得亲王的话越来越好笑，“我才不会以依附龙王家族为荣，我们是纳梅洛斯·马泰尔，我希望您也记得这点。”
“这个姓氏的威信是用力量塑造起来，而不是源于诸神的赏赐。力量靠胜利彰显、靠不败巩固。贸然出击遭遇失败，不仅仅力量会遭受折损，这个姓名也会跟随失败而变得暗淡。”亲王停顿了一下，“无论将来你是不是多恩的首领，你最好牢牢记得这点。”
无论是不是……呵，这真让她伤心。难道时至今日，亲王还没有下定决心么？
“我一直都记得。”记得自己的年龄比昆汀大，记得世人都将她视为多恩的继承人。
道朗亲王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龙女王没有婚配，昆汀是我为她提议的人选，如果龙女王愿意选择，我们不仅能够分享胜利果实，也能借助婚姻与坦格利安一起分享荣耀，更加巩固你口中姓氏的威信。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案。”
“龙女王正在攻打三姐妹城邦，您大可以遣人去询问我弟弟的消息。”亚莲恩笑了，“您在担心是么？担心收到的只是我弟弟身死的消息。”
她的小丈夫感受到她的情绪，偷偷拉了她的衣袖。
“狭海的天气变幻莫测，我已不想去收可能听不到的消息。”亲王轻轻咳嗽，努力控制身体的抖动幅度，艰难地忍受痛苦，“亚莲恩，多恩并不像你想象那么稳固。”
“我知道。”
“你知道？”亚莲恩看他伸直了肿大的手指关节，上面的肿包像一个个石榴，“征服者伊耿是外来者，而多恩的洛伊拿人对龙王家族向来没有好感，这是我们能够与坦格利安奋战到底的原因和底气，并不仅仅因为‘不屈不挠’的族语。然而，现在情况已经变化。如果我们单独对狮子发动攻击，那些边境的家族——”他再次咳嗽了一声，“我不是在说您，戴恩大人，星坠城一直是阳戟城的好朋友、好伙伴，我一直感激在心——战争发生，受伤最重的并不是马泰尔，而是与六国接壤的其他家族。”
亚莲恩从没有听亲王讲解如此细致。
“是的，亲王大人。”戴恩伯爵礼貌回应。
“我为你感到骄傲，戴恩大人。”亲王对她小丈夫的态度，让她感到嫉妒。
亲王究竟多厌恶女儿？
“我们抵抗坦格利安，不仅仅是为了巩固多恩，也是为了趁机会削弱布莱蒙家族联盟、曼伍笛家族与福勒家族的亲王隘口联盟、韦尔和伊伦伍德的骨路联盟。”亲王看了一眼艾德瑞克，“毋庸讳言，也包括湍流河的戴恩联盟。马泰尔需要借助边境战争削弱内部的对手。”
“您可真是蛇蝎心肠。”亚莲恩并非没有往这方面考虑过，但亲王直白的话语仍然让她震惊。
“我们多恩人都是毒蛇，你忘了么？”亲王再次咳嗽起来，呼吸更加沉重，“但，如果我们主动发起进攻，为伊莉亚复仇——我们当然有权复仇，然而，复仇所需的力量大部分要由马泰尔家族承担。如果胜利，这是好事，但是我们什么也得不到；而如果失败——你看到了史塔克家族的惨状了。少狼主为了营救自己的父亲，让史塔克和史塔克紧密盟友的力量遭受重创，这是北境内乱的缘由。”
“我们不是史塔克。”
“认真一点，亚莲恩。粗陋，一直以来都是你的缺点。”亲王抿紧嘴唇沉默，像是忍受痛苦，亚莲恩只好忍耐着他的批评。“你说得对，我们不是史塔克，事实上，我们远不如史塔克。几千年以来，他们都是北境之主，他们的地位远比我们稳固。告诉我，马泰尔成为多恩之主的历史有多长？”
“在娜梅莉亚到来之前，我们从未称王。”
“我们从未称王。然而，娜梅莉亚登陆，征服整个多恩也不过一千年，这个时间，比之戴恩家族的历史，我们就像一个乞丐。”
艾德瑞克低下了头。
“史塔克足够幸运，艾德史塔克好歹留下了足够优秀的子女，为他收拾乱局，然而，如果多恩的马泰尔遭遇失败，面临史塔克那样的困难却很难有机会翻身。原谅我这么说，亚莲恩，你并不是能够上战场的人。”
“您在害怕。”她受够亲王的轻视。
“我在害怕，这一点也没错。如果你以为我弟弟奥伯伦亲王就不害怕，那也错了。他与我对此认识都十分充分，只是我们有不同的分工。我感激母亲给我留下了兄弟，让我能获得他的协助。”
“他死了。”你需要的是我。
“我们一直在等待机会。等待能够一个能够胜利的机会，然后攥紧多恩的全部力量，投入到复仇和胜利。亚莲恩，这就是我蛰伏的原因。”
“是啊，蛰伏，你以为自己像毒蛇一样蛰伏，可有些人看到的不过是个鸵鸟，将头插进沙子的那种蛰伏——还露出蠢笨的屁股。”
这句话成功让亲王脸上多了一抹血色。
“什么样的鸵鸟会把那女孩的尸体送给铁王座？”道朗亲王转头看向了外边的花园，“我可以将女王安全地送回君临，根本不必杀害。”
“您终于想起来，自己的荣誉并不重要了么？”亚莲恩忍不住嘲讽，他的小丈夫不安地拉了她手。
“你……”亲王诧异她的话，再次变得沉默，而后又是好长时间的痛苦沉默，“你尽可以嘲讽我。我知道你忍耐的时间够久，所以，弥赛拉公主的尸体送到铁王座后，我希望弑君者的耐性比你还差，也许他会悖逆铁王座，对多恩——边疆发动攻击。”
“他不忍耐又能如何？你帮他杀了铁王座的叛徒，他感谢您还来不及。”
“这是杀人的好理由，我具有违反誓言的道理。”
“您真残忍。因为这个理由，多少人无辜死去？”
“你最好记得，这个事情是你先挑起。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蠢行，你身边的人不会死，而你的弟弟，今天就不会对他的父亲拿起刀。”
“您可以将他拿刀的手砍掉，作为不尊重您的惩罚。”
“那我最好割了你的舌头。”
“您想让哑巴统治多恩？”
“公主！”他的小丈夫加大了力量，十分不安地拉了她。
“呵，我的舌头还要服务我的戴恩大人呢！”她拉过艾德瑞克的肩膀，挑衅地看向亲王。
他再次沉默起来。
良久，学士的步伐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凝结的沉默。
“亲王殿下？”卡洛特学士不安地看向亲王。“君临的信。”
“如今的信件记载的信息越来越残酷，”亲王和缓地对学士说，“您上一次交给我的信记载着奥伯伦亲王的死讯。”
“我很抱歉。”学士说。
“那不是你的错。”亲王的目光看着亚莲恩和戴恩伯爵。“你可以读出来，反正他们已经做好了统治多恩的准备。”
“是，亲王殿下，信中说，托曼拜拉席恩一世国王被混入红堡的麻雀刺杀了。”
亚莲恩听到消息后，简直想要笑出来。诸神展现的恶意莫过于此了：如果亲王晚点杀害弥赛拉公主，就可以借助公主掌控铁王座，到了那时……
她带着嘲讽的笑容看向亲王，只见亲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手不住地颤抖。
亚莲恩此后再也没有听到亲王说任何一句话。
然后，她就听到学士大声呼喊的声音。
侍卫们纷纷靠近向前，隔开了她与亲王，她失神地站到一旁。再后，他就听到阿利欧何塔扔掉的大斧头发出的沉闷声以及他的大声哀嚎。
道朗亲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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