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布兰/夏天

  第一百四十五章布兰/夏天

  这是穿越长城之后的多少个夜晚了?它记不清。

  有些夜晚夏天自己在雪地上奔跑打猎,而那个时候它就像在沉睡,就像在夜空中,随着雄伟的身躯在四处颠簸。

  当白天、黑夜在反复轮番上演,在夏天和那个布兰登交替使用这具冰原狼的身体,想要记住这些时间实在太难啦!

  当他还是布兰登的时候,他曾想用结绳的方式来计数,但当下一次成为布兰登,那根绳子早已经丢得无影无踪。

  时间对他来说是个迷。也许过了十天,也许过了数个月,也可能过了数年、数十年乃至它现在可能是在夏天的某个后代身体中,不,至少最后这一种没有可能。

  他不知道夏天会在什么时候会把身体让出来,他也根本无法为夏天统计。在黑暗中他甚至无法通过数数计算时间。

  在他主导的时候,夏天安静地蹲坐在旁,期待着他将手扶上它的头上。扶上,他们就能融为一体,一起感受这个世界的宽广和无限温暖,成为无间的挚友……

  它知道夏天在期待,它也希望它们能够更亲密,甚至他自己也在期待着……

  他还在抗拒,但他不知道还能忍多久,如果不选择,或许还会再多出选择,他不知道。

  不融合,他们就会面临更多的危险。那个叫布兰的孩子还需要从头学起。

  当布兰主导的时候,夏天往往会面对更危险的局面。

  布兰承认自己太冒失了,他不知道要经过多少次教训才能学会默默从山猫的领地旁经过,而不是非要厮打殴斗分个胜负;或者让熊罴大怒,让熊愤怒的嘶吼声传遍四野;又或者征服灰狼的头领,让灰狼的亲族们将他奉作头领,而后又抛弃它们默默离开。

  它的冒失让夏天受过多次伤,有一次甚至可以是致命伤。

  它不该冒失地袭击鹿群中最高大的那一头雄鹿。它的母亲就是死在雄鹿的碎角下,那个叫布兰登的孩子应该记得很清楚。

  他当然记得,但当他想起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受伤了,鹿角撕开了右前腿的一大块皮肤,它觉得如果不进行处理,最终可能会感染而死。

  但森林里哪有能为它处理伤口的人呢?又哪能找得到它可以信任的人呢?

  疼痛让它顾不得北上时曾发下的誓言。它对着空旷的黑森林嚎叫起来,声音呜咽凄凉,响彻云霄,声音里还带着悲鸣和孤独。

  如果是夏天,一定不会这么没出息。它绝不会因为疼痛而吵闹而引来危险。

  他的吼叫吸引来了它的矮个亲族,一匹孤单的成年母狼带着它的孩子,另一匹小母狼一起穿越树林,而后远远望着它。

  母狼畏惧着他,即使他身负重伤。它的身躯是母狼的好几倍大,也应该有数倍重……南方的狮子有我这么大么?

  我们不是亲族,它想告诉母狼。

  有同类在身边,它停止了苦嚎,默默忍受着疼痛,撕开雄鹿的肚腹,贪婪地嚼咽肝脏和雄鹿强健的后腿,饱餐过后,它把雄鹿让了出来,默默坐在雪地中,竖起耳朵倾听森林的声音。

  它听得到森林里传来的每个不和谐的音响,听得到母狼和它的小狼贪婪撕咬的吞咽声。

  它们如此干瘦,上一顿饱餐不知道是多久以前了。

  当母狼也饱餐后,他起身将雄鹿的脖子咬断,分开了它们的身躯。

  这个丛林有魔法的伟力。如果不及时切断头颅和脖子,他还要再狩猎一次,而那时候,狩猎成功的奖励就十分微薄且没有意义。

  它不喜欢那种肉的气味,也不喜欢肉吞到肚子后仍然动弹的奇怪感觉。可他仍固执地时不时就要吞那种肉。

  真正的冰原狼要以怪物为食,要以恐惧为食。

  当它们将那头雄鹿吃得只剩骨架的时候,他才从那次严重受伤中恢复,然后离开了那两只狼,选择继续向北前进。

  向北。他理不出时间,但对于所处的相对位置竟然能够一清二楚。

  它要往森林的更深处而去,要经过山脉、峡谷、冻河和荒原,这两位小个子亲族并不适合随它去冒险。分别的时候,它们送上了嚎叫,它默默感谢这段时间它们的陪伴。

  它要继续踏上孤独的道路。

  之后,他将身体还给了夏天,然后立刻陷入永恒的沉寂之中,他不知道下一次回到夏天的身体又是什么时候,而他又将看到什么,经历哪些。

  天更冷了,再次睁眼时,感觉到。

  他仍然不是躺在床上的那个小男孩布兰登,他多少次认为自己只是在做狼梦,当他想起临冬城的那段回忆时,便重新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将永远变成狼了。

  他快速甩开这一丝遗憾,和夏天在一起也足够快乐,虽然野外更危险、更冷。

  夏天的皮毛足够温暖,脚蹼的肉垫足够厚重,但他也一样能感觉到来源于空气的冰寒。

  这只是一般时候。

  当森林像波纹一般卷起风暴,它便知道寒冷在靠近。

  到了那个时候,无论何种皮毛都无法抵御那种寒冷——呼吸都变得刺鼻难耐。

  夏天从来都不喜欢这种感觉,乐意在这个时候将身体让出——那个布兰登不一样,他喜欢这种冒险。有着夏天的身体,他感觉什么样的地方都能尝试。

  这是寒神猎杀的时刻,也是他猎杀的时刻。

  他在寒冰飘落的时刻竖起耳朵闻听森林的动静。

  森林像是在沸腾,四面八方的树枝和落雪都在发出自己的声音。

  树枝呜呜,脚蹄噗噗。

  更可怕的是林间的像是蛇一样发出的嘶嘶声,他非常确信,人类永远都无法听到这种声音,但是他可以,夏天可以。

  那是异鬼的发出的信号,在它身后可能有着无数的大军,他看到过,也经历过,如果他还是临冬城的布兰,他会害怕,可他现在是夏天,是冰原狼。

  他不会害怕。

  冰原狼要以恐惧为食。

  他知道,异鬼的身后蹒跚地走着各种死去的人类,有的新鲜有的陈旧,甚至还有上个冬季留下了的古早陈品——这种最倒他胃口。

  他很少吃人类的尸鬼,吃那种肉简直是对冰原狼的侮辱,因为,蹒跚的人类尸鬼之于冰原狼就如临冬城的鸡仔之于猎犬。

  他最喜欢的是跟在那种东西身后的雪熊、山猫、猛犸象。当它们还活着的时候,冰原狼对他们束手无策,但当它们死去又站起来时就不一样了。

  他们只会无能地对着空气怒吼,无论是速度还是敏捷都要比平时大打折扣,更重要的是,它们的手中、掌中永远都不会有武器,面对它们,他甚至不用担心受伤。

  当森林的猎物越来越少的时候,他便经常以这种怪物的肉为食。

  它们的肉略有古怪,但并非不可挑战。

  山猫的肉如果吞进肚子,往往跳个不停,像是那个最小的姐姐发怒时摇晃自己的娃娃……雪熊的肉喜欢在肚子之中翻滚腾挪,像是在胃里争抢温暖的狗崽子;至于猛犸象的肉,进入肚子后,同样会动弹,但是比其他的动物要温柔得多,唯一的问题是它又沉又重又凉……

  他往往需要等待一段时间,才能感受吞进肚子的肉完全停止跳动,而后,要不了多久,它们就会融化成为温暖的汁液,成为滋养他的力量。每当这个时候,他都觉得像是回到了临冬城,在秋天的晚上喝下一碗鲜肉粥。

  异鬼可以把好肉变成坏肉,而他也可以通过这么简单的方法把重新把坏肉变成好肉。

  哼,他也在遵从自然的规则。规则,那是哪个姐姐说的?

  风在呜咽吼叫。

  他顺着声音不断向下风而去。在那里,他可以从不同的气味分辨不同的尸鬼:猫是酸臭的,熊是腐臭而猛犸象是腥臭,它从不去品尝冰原狼或是其他狼。

  它不吃同类。

  风中的尖刺一般的寒冷让他鼻子的分辨能力有所下降,他不得不卧扶在雪地上,将鼻孔覆盖在皮毛下。

  无数的混合起来的味道,还有尸鬼的脚步声,惊恐的动物的奔逃的声音,寒冷向前侵蚀的冰冻破碎声。

  它们也在捕猎。

  他再次伸出鼻孔,闻嗅着空气中的气味。各种气味,但多了汗臭。那是活人的味道。

  他逆着风,向前而去,想看还有什么人类会在这样的北部。

  它越过一棵棵黑木橡树、一棵棵冰冷的哨兵树和士卒松,悄然经过一棵比临冬城内还要粗壮的鱼梁木……它的眼睛在盯着它,他尽量不去注意那双眼睛,也不去注意躲藏在树里的乌鸦。

  它们也在屏气凝神注意着周围。他看到有些乌鸦已经注意到从旁边经过,但它们没有发出吵闹声,没有暴露他。

  “草他么的,真他么冷……我感觉不能呼吸了……”

  “别说话,混蛋!这林子有问题!你会吵到它们的!”另一人可以压低了声音。

  它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听到了他们身上钢铁微微碰撞的声音。

  他们在向北出发?他悄然跟上。

  一共三个人。他们都是守夜人的打扮。为什么?为什么守夜人要北上?他们迷路了么?

  “……那条河,顺着那条河往东,然后找到一条船,野人在那里有船,能带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

  “闭嘴……你说了太多遍了。要不是相信你这些鬼话,我怎么可能会遇到这些鬼物,草他么的,我们应该把卡斯特的女儿干个遍。”

  “……贱货……除了那个吃奶的,哪个没有被你干。你活该被那群女人赶出来!”

  “我们只有三个人!”

  “五个,那两个死鬼要不是喝太多酒……”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晦暗的森林中,无数的尸鬼已经悄然站在了他们的面前,而夏天已经闻到了尿骚。

  一名守夜人无助地跪倒在地。

  “求你……”他的话没有完,头颅便已落地,而后尸鬼蜂拥而上。另一名守夜人呆愣着持着长剑,颤抖着。

  “草你妈的,快跑啊!”最后一人转头便跑,而后一堆尸鬼开始追击。

  烟雾这个时候在林间向四周蔓延,布兰看到烟雾在笼罩他。

  “以恐惧为食。”他感受到电击一般的冰冷刺入身躯。他感觉到呼吸都带着冰刺,他感觉就算站在这里都有些呼吸困难。

  他还是选择站了起来,第一次将牙露在空气中,因为异鬼已经看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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