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布兰/夏天
猎物温热的鲜血在喉间流淌,甘美的气息直冲大脑,让它忍不住想要嚎叫……
不能嚎叫,我发过誓。
不,那是那个叫布兰发的誓言,和我无关。我是冰原狼,不再是布兰,也不再是史塔克。我想要嚎叫就可以嚎叫,谁也管不到我。
谁也不在乎我。
呜……他及时将大声嚎叫变成了颤抖的低吟,像是赞美眼前的食物又像悲戚自己的孤独。
不,你发过誓,我还清楚记得,你是在这具身体里时发的誓,你说,北上途中,那是最后一次嚎叫,你发了誓就得遵守,无论是布兰登还是夏天。
骑士会严守自己的誓言,而御林铁卫的白骑士更会严守自己的誓言。
我不是骑士,更不是御林铁卫,更何况,难道还要遵守不嚎叫的誓言么?狼就该嚎叫,小孩子才会遵守这种誓言!
不,正直的人都会。“任何正直的战士都会遵守誓言。”他还记得布兰的父亲艾德史塔克曾对他的儿子说过。“御林铁卫是骑士中的骑士。”艾德另一个儿子曾对他强调。
“但我只是一个小孩。”他记得那个布兰的声音。“但是史塔克从来都不能只是小孩。”他另一个私生子哥哥蹲下来对他认真说,“史塔克同时还是战士,冬天的战士,战士都会遵守誓言。”
哦,那个私生子哥哥,他向来有堵住他一切情绪的能力。
战士。夏天是战士,更是冬天的战士。
他低头沉默地撕咬地上的猎物,撕开了它的胸膛,热气在他鼻尖萦绕,鼓励它再进一步。美味就在嘴下,口水在喉间齿间流动。
太甜美温暖。
他能感觉到,自己占据夏天的身体时,他就一直蹲坐在他的身旁,而此时正热情期待地看着他,等待他将手搭在它的头上,抚摸它。只要搭上,抚摸它,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就能感觉到更加甜美和温暖的东西,但他知道,只要手搭上它……
他装作没有感觉到夏天的期待,抗拒着,抗拒着感受温馨宽广的新世界的想法。
打开新世界,就要关闭旧世界。他还没弄懂旧世界。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抗拒多久。
他大口嚼着嘴间鲜美的肉,感受到猎物胸膛间散发的独有味道,沉默地享受难得不是惊慌失措的时刻。
这是北境鹿肉。他不确定猎物是否属于史塔克,但这一定属于史塔克封臣的,或许是葛洛佛或许是……当然也可能是守夜人的,更可能是山地氏族的。
是菲林特的么?史塔克家有菲林特的血统呢!那个最爱爬树布兰就流了最多的菲林特的血,老奶妈这样和他说过。
风声在林间呜咽,树梢的积雪不时落下。
寒风将周围的信息一一传入它的鼻腔,各种清新的味道。
味道在他脑袋里形成了一幅清晰的地图,食物的地图,但上面没法标注人类的姓氏。
遗憾。
他要继续向北。那个三眼乌鸦不是说他要向北么?我不是为了响应他,我是为了寻找兄弟,我在那儿还有个兄弟,不是那个私生子兄弟哦,是那个白毛的,从不出声的兄弟。
我不仅要见兄弟,我还要去见夏天母亲的亲族,她在那儿还留有兄弟姐妹或者其他子女吧,更年长的子女,又或者他们子女的孩子。
他们在雪地里发现那只母狼以及那只母狼的六个孩子,那个总管说,冰原狼从不在长城以南出现,既然如此,它的亲族一定在长城以北。
哦,那位总管他叫什么名字?
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恐惧再次袭来,像潮水一般。
艾德、凯瑟琳、罗柏……布兰登。我起码没有忘记这些名字,我还要记得自己要穿过长城,我还要记得,真正的冰原狼要以尸鬼为食,要以恐惧为食。
我是狼,是冰原狼,我应该去寻找冰原狼的家族。我要穿过长城。
他放下嘴边的猎物,将剩下的猎物留给旁边等待的小个子族亲,踏着林间的积雪,越过树林之间重重幽影而去。
它们不是自己的家族,他们只以老鼠和兔子为食。
灰云卷过孤单的弯月,森林一片暗淡。
它独自穿行,耳边除了风声还有自己的喘息声,不,夏天的喘息声。
想到夏天在陪伴着他,起码就不会那么孤独。
又一阵微风穿过重重黑树,抚上他的厚厚毛发。他的毛发积着林间穿行留下的冰水雨露,潮湿,打结在一起,没有随风起舞。
风里又带来了猎物的味道。一群猎物的味道,一群麋鹿。
在夜晚,麋鹿都是瞎子,只要顺着味道袭击,捕猎再简单不过,可是它已经吃饱了,而且,猎物不在他想要行经的方向上。
他驻足倾听。麋鹿相互依靠、磨蹭,相互喷吐气息,像是在黑夜中互相安慰。真让人羡慕,他想。
他是冰原狼,孤独的冰原狼。
他控制自己抬起脚步,强迫自己离开。
他踩着柔软的雪和林间掉落的树叶,树叶和积雪在他的脚步下发出噗嗤噗嗤的伴奏。回声在林间向四周扩散,又从四周传回。
太危险了。
他不怕战斗,但如果遇到凶狠的对手,事情就会变得麻烦。受伤最没有必要,而森林有太多可能让他受伤的对手,猎人、熊、狼群,在山间还有山猫出没。
山猫最可恶。它们太灵活,爪子也很凶狠,而且脾气暴躁,容不得任何对手在他们的地盘活动。
他在一处低地停了下来。
一棵巨树从一堆怪石中穿出,而后沿着山势让自己的身躯打了一个半弯。他四周观察,然后在巨树弯起的枝干上,蜷缩了起来,他应该休息,而且还要把身体让给夏天,真正的夏天。
如果他抚摸它,就不用了,他知道。
黑夜是夏天的,不是布兰的。
梦像是另一番枯燥冰冷又模糊的旅途。风声更大,雪也更厚,而气温也更低,唯一不同的是,他能听到人在说话,他们偶尔会编滑稽的故事,偶尔会小声地唱歌,但他听不到那是什么故事,听不懂那是什么曲调,听不见所唱的歌词。
有的时候,他也会发现,自己在树林间穿梭,从这棵树越到另外一棵,从树冠看看别的树,也可以从树根看看地底昆虫们忙碌的景象,有的时候,还可以看到动物们在深深洞穴中仰着肚皮睡觉的样子。
他不喜欢进入树中。大部分情况下都没有趣味:它们没法移动,也不肯向上看,也不是所有的树都能感知到周围。大部分的树都像迟钝的老爷爷,需要半天才能发出一两个短音,“哦”“哎”,偶尔也只能听到旁边的树一起带着这样的节奏歌唱,那是迟缓的歌,听得他发晕。
除了返回冰原狼,他不能进入其他动物体内,他尝试过,但像是有一层厚厚的篱笆将他阻挡在外。他也梦不到他想梦到的人。
太遗憾了。
“布兰登!”他像是听到,他想搭起耳朵,却发现自己没有耳朵,想要用眼睛看,却发现怎么也睁不开,想要伸手,却发现自己也没有手。
他想惊叫,却发现自己也没有嘴、没有舌头。
他没有恐惧,恐惧是他的食物,不是么?
“布兰登!”他再次听到。
“你是谁?”他不知道怎么回应。
“睁开眼睛!”
“我没有眼睛。”他不知道怎么说。
“你有最敏锐的眼睛。看你想看的。”
“我看不到。”如何才能让他明白?
“用心看。”声音缥缈,也像个老爷爷,但它比树说话快多了,也清楚多了。
用心看。颜色在流动,无数种颜色,无数种旋涡,无数种组合又在下一刻分散开,再投入流动的颜色中。
他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个色彩的世界。天空、地下再没分隔,动物植物再没区分,过去和未来分列左手和右手。
他向下看,浓重的灰墨上漂着丝丝根根的线,再向下许多,是翻腾跳跃的颜色,再再向下是发着浓厚光芒和色彩的核心,他觉得继续向下看会很累,于是开始向上。
向上,像是画板,各种浅淡的颜色在一根根绿色和蓝色光芒旁游荡,时而快时而慢,更往上是淡淡的颜色在相互扰动。他被其中一个个旋涡吸引,一块块被顶起的灰色在颜色中变换形状……
他看到了在蓝色和紫色光芒间跳跃的五彩缤纷的东西。看着它从一个地方跳到另一个地方。
这是鸟啊,他想。
他瞬间将自己投射到那只鸟身上。篱笆消失了。
他醒了。
晨间,山地的森林布满了一层层薄薄的雾,像是封冻的世界。
他挺起耳朵,各种不同的声音入耳:远处的鸟发出的叽叽喳喳的声音,它们很多都藏在深深的树洞中;枝条随着风抖动发出了细小的声音,他判断,那是枝条在拍打着旁边的树;溪水在地面上流过,相互冲击,是冉冉声……
世界鲜活亦然。
他顺着风,轻轻嗅着冰冷的空气,一如既往地清冽香甜。
这不是他为夏天寻找的过夜的位置。
他四处张望,彻底失去方向。他决定,顺着远处传来的声音而去。在穿过数道沟壑后,他仰头。
一道闪着光亮的巨大灰冰在山丘上伫立起伏,像是卧伏在山丘上的冰蚕。
他已经到长城啦,他意识到。
“呱……”他听到一阵鸟声,仰头看去。
一只奇怪的大乌鸦,红色的眼睛,爪子抓着一顶王冠向着长城飞去。乌鸦飞行时漫不经心地盯了他一眼。
他想嚎叫回应,但声音到了喉间又被它吞了回去。
他嗅着脚下的路,踏上黑暗的幽谷,向前而去。梦中,夏天的母亲似乎也曾走过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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