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小恶魔
提利昂将水袋之中最后一滴水也倒进了嘴里,缓解炎热的天气和心潮澎湃所造成的口渴。
与普通的水并无不同,他认定,水里既没有神的祝福,也没有恶魔的诅咒。
想到那天遇到湖中之母的情形,他就觉得玄幻,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超出认知的事情……不,在遇到湖中之母前,他见到了梦中无数次出现的龙,可玄幻之事发生得如此频繁,让他到了现在还处在迷迷糊糊之中。虽然小部分是因为天气,大部分是因为外边的吵闹和无止境的臭味。
他要被逼疯了。
他想掀开不合身的盔甲,让毛茸茸的胸膛露出来散热,可这是战场,可不想因为一时爽快的散热把命丢给可能突袭的女王军队。
相比理应严密的军营,周边看起来更像是热闹的集市,正因如此,他对联军的命运又多了一分肯定,哪怕新吉斯兵团真的有他们先辈那种铁血纪律、严肃军阵和统摄周边的赫赫战功。可事实上,古吉斯帝国对战瓦雷利亚人,五战皆败这个事实已经说明,即使是最严密、最有纪律的军列作战也不是有龙的敌人的对手,更何况……
新吉斯的军团在弥林城外的另一侧,他看不到,无从判断他们的能耐。
他们这个小佣兵团被驱赶到弥林城外西边的一处细碎草地上扎营,相比热闹的联军营地,他们这里只能勉强算作安静。只是经过魔龙和鬼骑兵的洗劫,他们现在只能算得上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团,提利昂觉得他们随时有可能被周边的其他军团吞并,相信莫尔蒙和托勒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择了这处偏僻的地方。
位置偏远,但并未影响他观看到弥林这座城市,因为它实在太显眼了。
在城外的数十里的时候,他便能看到弥林高高耸立起来的伟岸城墙,他觉得这座城市的城墙可能比世界上任何城市的都要夸张,瓦兰提斯的围墙高大,但它建设在三角洲的平原上——它是在建设在巨大而雄厚到夸张的岩石之上,一面睥睨着漫漫黄沙岩石,一面俯视着绿洲原野,一面又可远眺碧波无云的深海、舸舰。
弥林的城墙远远看去,就像点缀了一层不可侵犯的哑光,墙壁在烈阳之下闪着灰暗的浮影,让他想到了“铁桶”这个词汇。它也确实如铁通一般。这座滨海之城,位于海水冲击而出的峭壁之上,不高也不低,作为湾区的港口再合适不过,城市东面——他还没见到,但早已通过这么多天的交流了解到——是一块从城市地基之中延伸出来的巨大岩壁,渊凯的大军如果要攻占这座城市,必须从下部通过它令人生畏的天然甬道。这条通道继续连接着渊凯和阿斯塔波以及古吉斯的大片领地,从海上,连接着东边的雪松岛、新吉斯、魁尔斯以至世界的东边尽头。
除了面向东方诸城的甬道外,弥林保留了可以通向北方的多斯拉克草原的城门,沿着城门的方向是起伏的山脉,和隐藏其间的一个个庄园,这些庄园的产出平时供养着弥林城,满足居民的基础需求;偏向东边的是临着河流的城门,河流在城市前顺着挖掘出的水道,为城市形成了巨大而天然的护城河,护城河从这里被分为两道,一面走向西南,一面越往东南。向西南方的护城河顺着稍稍挺翘起来的崖壁被送向多石的丘陵地,并在远处顺着落差进入海洋。
当他听说,他们的饮水也来自这条护城河时,他便再也不肯从军中的水袋中取水了,而是选择小路,冒险前往一处据说是甜水渠的地方取水。谁知道守城的卫兵会在水中扔下什么东西呢?城内那么多死人,他就不信,士兵们宁愿掩埋尸体或是用昂贵的木柴焚烧也不愿意往河里一丢了之——弥林女王已经在城内对着贵族们举起了屠刀。
越接近弥林,他对那位传说中的弥林女王的印象就越矛盾,如果日食心肝、夜浴人血太过夸张,那杀人盈野、尸陈数十里则是明明确确的事实,他亲眼所见,亲鼻所闻。
他们刚从恶魔之路走出,拐过一道不知名的山坳,进入广阔的丘陵地带后便见到了那些景象。让他印象深刻的并非吊死鬼们,而是东大陆的绿头苍蝇能够如此巨大,而其中嗡嗡的吵闹声能够如此惹人心烦——经过了半天的恶臭行军后,苍蝇的叫声让他便觉得眩晕,心目中那个更可能是娇滴滴的龙女王彻底变成了和绿头苍蝇穿着同样外袍子的可敬、可怕、可畏的女人。
显然,她在用这些弥林城中抓获的“鹰身女妖之子”向各路的敌军发起挑衅,并宣告着伟大的事业。这些吊死鬼下面的牌子上写着他们的名字和身份,有的牌子上还多了一点特别的内容,主要是他们所犯下的罪行,少部分,则是她隆重的宣言,而愚蠢的奴隶主尚未感受到文字的力量,他只读一读便觉得天地都可因此变色。
他的瓦雷利亚语说得还行,但是对于这些瓦雷利亚文字则很欠缺,不得不依赖其他人。总财务官愿意教授他语言,对于文字则教得很不情愿,他不得不提醒,不懂瓦雷利亚文字,则无法服务龙女王,不服务龙女王则无法荣登高位,而无法荣登高位自然不能获得优厚奖赏——凯岩城——而不能获得凯岩城,则无法兑换他所承诺的黄金。
托勒密被他的理由逗笑了,于是答应他,在无聊的时候教他,他选择的时机也很巧妙,他在每个吊死鬼下面驻足,一个个字词告诉他,上面写了什么。
看了二十块木板之后,他便不需要托勒密了。上面的词汇大多一样,而只要发现里面的读音规律,将它们再转化为声音,他大概能够明白意思。而当看完吊死者的木板后,他觉得上面大体只有一个意思:他们身为敌人,却被女王宽恕;他们饱受女王信任,但却与(有的本身就是)鹰身女妖之子同流合污,密谋刺杀她,一个全世界的奴隶解放者。他们罪大恶极,理应遭受最严酷的刑罚,所以为了保护自由人免受侵害,为了保卫解放的成果,她将向一切蓄奴之城宣战,向一切奴隶主发起挑战。
向一切,一切宣战,他喜欢这样的词。他记得征服者向盘踞在维斯特洛的王们用的就是类似的词汇,他不得不将这些发现分享给周边的人,尤其是将他以这种方式带到这里的莫尔蒙。
“看了女王宣言后,我发现进攻的并不是我们,”他对莫尔蒙笑着调侃,“至少气势上,女王已经先发动了进攻。我感觉我已经看到她站上君临城头将我老哥人头摘下的那天了。”真想提前为老哥挽一把泪。
“她当然会,说不定也会将你的人头一并取下。”莫尔蒙说。
“那可真不公平,我只杀了我自己的老爸,别人的老爸我也只杀过老哥和我老姐的,可没有杀了她的——她应该知道她老爸是弑君者杀的。老哥动手的时候,我多半在凯岩城爬树,哎,那时候我还太小,觉得还有机会长得高点,我早就觉得爬树没用啦,只是没有仆人愿意天天扯着我的腿和头向两边拉,而我也想偷偷摸摸地干,总想有天早上起来突然变高,把我老爹惊喜死,从而宣布我是凯岩城的继承人。”
妈的,往事就像柠檬汁,挤出来的滴滴点点都是酸涩苦闷。
“你们有同样的姓,分享同样的血脉。”
“我和兰尼斯港一半人都有同样的姓——而后一点,我老爹都不同意,他说,我不是他儿子,哎哟,人们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妈的,这是他死前亲口说的,我可以在女王面前以天父、圣母之名发誓。”
他以为乔拉爵士会骂他是个弑亲者,没有资格说天父讲圣母,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回话——在口舌上,莫尔蒙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无论是用瓦雷利亚语还是通用语,但爵士一旦沉默,小恶魔就没有丝毫办法。
当他终于看到那块被钉起来的木板后,他才笑了起来,饮完了湖中之母赏赐的最后一滴水。
“你猜,瓦兰提斯的将军们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来把牌子取下来烧掉?”他问,然而,他不回答。“你觉得,盟军中的奴隶们和见钱眼开的佣兵团长们会调转枪头对准奴隶主们么?”他默不作声。当提利昂说“我可以为你说服一些佣兵团”时,他才转头重新看向他,而后回复了一个词。
提利昂觉得相比苍蝇的嗡嗡叫,这几乎是天籁之声。
“怎么做?哈,爵士您会读写么?哦,我才想起来,你也是一位贵族领主……”
“你不必说‘也’,你虽然曾经是贵族,但从来都不是领主。”低沉的声音差点把他呛死。
“呼,”他平息心情,重新抓到思路,“您会说瓦雷利亚语吧,但您一定不认识瓦雷利亚字。嘿嘿,让我给你翻译这块木板上写的字。”
“你不是刚刚学习么?”
“我是,但我足够聪明,”他是足够聪明,但就瓦雷利亚语的读写,他并不是完全无基础,这点没必要和他说,“让我给你翻译一段,这他么才是女王的智慧,也只有这一点,才让我觉得她是真正的女王。”
莫尔蒙看了他一眼,表示迟疑,而后保持沉默,但他想说的话,却没法忍耐了。将手中的袋子揣到腰上后,他终于将翻译而出的话说出,他觉得,那帮蠢货奴隶主注定要因为这句话发疯:
“普天之下,诸神明鉴之处,血火染照之所,凡愿为我丹妮莉丝坦格利安之臣民,或朗声宣誓或默诵静读‘我非奴’者,勿论其笼牢枷锁之妨碍、勿论其情义契约之羁困,辄即脱籍以为自由人,此后,凡有所冒犯、剥夺者,既为罪;闻此言、斯令而愈作恶者,族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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