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护卫队长
黑暗中的铁门传来哐嘡的响声,听起来像是美妙的音乐。他已很久没有听到这种响动了。
是陌客的推门声么?
陌客是南方的神,他们不该来到北方——北方管理死亡的也是旧神吧?旧神会长着腿,拿着锁链或者镰刀么?还是说,拿着一截鱼梁木?
太怪异了。
如果旧神是一棵树,手里还拿着鱼梁木,一定只会蹒跚向他走来——即使它长着刻画的那种严肃的脸,他也会笑出声来。
死亡是解脱。
想到这里,他首次感觉,信仰旧神是个麻烦事,旧神这里竟连死亡这种大事都说不清楚,操办难明,这完全不像七神,每一个都有清晰的形象,而每个人不管他是什么身份,都能在神那里找到合适的形象。
可是在北境信仰七神就像在南方信仰旧神一样奇怪。
过了颈泽,除了白港和一批寄居于北境的南方人,他们都信仰旧神,甚至连长城以外的野人也信仰旧神。
可是,相同的信仰,并没有消减彼此之间的怨恨。
他被不明身份的北方士兵截获,同行的卫兵杰克斯、昆特、夏德现下不知所终,多半与他一样凶多吉少。不,杰克斯……
这位莽撞的英雄!
可怜的杰克斯。他随艾德大人南下,是唯一从君临活下来的卫兵,竟然在踏上北方的土地时遭受重击,他不确定他是否已经死了,但他们一行中,唯有此人敢于在重重敌军的包围下选择反击,攻击对艾德大人尸骨不敬、欺凌修女的士兵。
可怜的修女们。
北方毕竟没有他们的活动的空间,如果他能亲眼看到士兵将一名名修女割断了脖子都将是她们的幸运。
她们一路跟随临冬城的侍卫,打着冰原狼的旗帜,艰难跋涉,经过沼泽遍地的颈泽才顺利带着艾德大人的尸骨重新踏上完全属于北方的土地。
走完泽地后,他心情舒畅,那是因为他即将回到自己的家园。修女们虽然没有表情,但他能够感受到他们的欢快,他很难明白,修女们坚持跟随一起返回北方是为了什么,任务?艾德大人信仰旧神,北方没有七神和这帮修女的生存空间。
他知道一定有一种他还不明白的力量推动着她们。
他真希望弄懂。
“你们在唱什么呢?为什么总是不停地唱啊?”哈里斯在归程的途中实在无聊时,向一名他确信是红色头发的修女询问,“唱诵经文能够让我们保持平静。”哈里斯能够闻到修女身上的火烛香味,可那个时候分明已经经过了近一个月的行程,他们不曾点燃任何蜡烛,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那是因为你们本来不平静么?”修女的皮肤白净,经过长途跋涉稍稍沾染了泥灰,但哈里斯那个时候觉得她美极了,已经忘掉了初见时觉得丑陋的粗眉毛和不讨喜的高颧骨。
他那个时候在看她的脸,忘记修女是怎么回答的了。
他一路都在听着她们唱诵的《七星圣经》,有些段落他已能记下。
“神灵察看凡人,知道他们的苦情。神说,子民们的困苦我看见了;他们所发的哀叫声、我也听见了;他们的苦痛我是知道的。”
他们的神灵能看得到他的苦情么?
自从他返回北方后,便被士兵们蒙上了眼,穿越了溪流或是河道——他听到了水声、穿越了山坡——他感受到了斜坡、他经历过雪——雪在他脸间融化、他听到过吊桥掉下的轰鸣声、监狱的铁闸门轰隆作响声。
这一定还是北境的监狱。
只有北境的监狱才会如此空旷冷清:犯罪之人要么被及时砍头,要么被送到北边的长城,而其他轻罪也将会在各个草场、牧场、麦田、矿场服刑。
“杀了我或者送我去长城!”他曾连续这样喊了几天,但是他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他以为他们是想知道他所了解的秘密,可他有什么秘密呢?他知道的和外边其他士兵知道得一样多。他们没有任何讯问,好像,他们对他所知之事毫不感兴趣。
如果他们杀了那些士兵,杀了夏德、昆特、杰克斯,那也应该杀了他。
他不是莫兰家族的子爵,更不是继承人,他只是为史塔克家族服务的一名普通士兵,哦,并不普通,在乔里凯索死于君临后,他就被少狼主提拔为护卫队长。
护卫队长,这原本是重要职责,荣誉的职责,可是他的护卫的职责已经彻底失败。
当重重士兵向他们挑衅时,他不敢反抗,只是将冰原狼大旗持在手中,让来人看个清楚,当一击重拳击在他脸上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冰原狼大旗并不能像在颈泽一样保护他们。
他看到一名敌对士兵用力掀开平窄的木板盒,粗鲁地抽开了覆盖在艾德大人尸骨上的冰原狼旗,杰克斯就是那个时候向前阻止的。
没有用,他们已经看到了冰原狼旗,但仍然毫不在乎。他看着旗帜在旁边飘散,像一块破布,然后覆盖在泥土上,而后被赶上来的士兵践踏入泥土之中。
这已经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北境了。
这个变化让他惊恐。北境怎么了?
杰克斯被士兵们围成一圈痛击,他没法营救,只能怒视着士兵们做出更粗鲁的动作。
他们脱下了尸骨上套着的白天鹅绒外套,一名士兵粗暴地扯了过来,将胸膛的尸骨散落,他看到有一块椎骨被扯落在地。
他立刻上前想要将椎骨捡起,但他因为这个动作被狠狠膝击,而后只能痛苦地跪坐在地上。
“你们是谁?”他痛苦地问,几乎是用嘶吼的声音,但士兵们没有理睬他,旁边的静默姐妹们这个时候发出的惊恐的叫声,他没有搞清楚情况,但听到声音远离,而后越来越小。“这是艾德大人的尸骨。”他说。
这是一句废话,来人当然知道他们的身份,知道他们一行中最重要的任务,也知道眼前的尸骨是谁。
他想不到,为何士兵们会做这样的事情,想不到北境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的声音被哄笑之声淹没,一名军官从士兵手里抢过了天鹅绒外套,然后笨拙地穿戴在自己身上。
“这是北境守护的外套哦!”他大笑着向周围的士兵宣布,“看,冰原狼还在心脏位置嘞!要不要给这块挖个洞,塞上一块狼皮哦,最好是冰原狼的狼皮,史塔克家还有不少只哎。”
他觉得他应该在那个时候拔出剑杀了这名军官,或被周围的士兵杀死。
可他没有这样做,不知道是还不想死,还是想搞懂情况,但这无疑是个错误。
他所知道的情况,大多是从监狱中获取,一部分来源于守卫。
守卫仅仅偶尔走进监狱,告诉他外边的事,显然,士兵总是挑残酷的那部分讲。那部分都太残酷了,与他所知的相差过大,他不信。
他觉得,他们就是为了折磨他。
这是为他没有保护好艾德大人的尸骨在折磨他。
他丧失了争取荣誉的机会,他回想,两个士兵在那个时候将他紧紧铐了起来,收走了武器。
他们扯掉了头颅。
头颅原本被银线好好缝在躯体上,扯下的瞬间,银线被拉直,散乱地残留在躯体上,一名士兵再次粗暴地从躯体上撕下银线,而后卷成一圈,塞在了兜中,而后哈哈大笑。
杰克斯满脸都流着鲜血,这个时候嘶吼着、反抗着,哈里斯真希望他能用重拳击倒作恶的士兵,但他不过用反抗再次换来了一番痛击,他就是在那个时候慢慢失去声音的,之后,他再也没有见到他。
他真希望能像他一样。要是懦弱地看着任务失败,不如勇敢赴死,这还能不愧于荣誉。
可是谁将把这些故事告知艾德大人的子女?
“不得好死!”他怒喊,但士兵们只是放声大笑,而后军官将头颅放在他眼前摇晃,他觉得一阵眩晕。“可以做个酒壶。把仇敌人头做成酒壶,要是心烦了就可以用这个来盛酒。”旁边的士兵起哄大笑,完全不可理喻。
想到这个画面,他就忍不住愤怒。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在监狱中苟活的原因,他不知道这一幕也是在黑暗和安静中战胜自弃的力量。
“神说,愤怒是毒药,它留下刻纹越深,越无助于聆听神灵召唤和神灵的声音。”当他向修女讲述向南方发动战争的理由时,修女如此答复他。
这是个傻修女。
“可是愤怒的时候,人更有力量。”他不以为意,路途无聊,他愿意抽出一点时间与修女说话。“愤怒是邪神的力量。”她用干枯的理由回应。
“邪神”,他以为修女指的是旧神,于是傲慢地转过头结束了对话。
“听说恐怖堡里还有史塔克家主的人皮哦。”军官的胡子塞满了头盔,厚厚的手掌上全是毛,他就是用这张手掰起了他的脖子,让他看清艾德大人眼眶里的空洞。
和其他头颅完全一个样,看不出来身份。听说眼眶之中的眼珠早被那位国王拿去喂乌鸦了。“这件可以给我们做藏品,不赖于人皮,可惜了,恐怖堡藏的是国王的皮,而我们收藏的只是公爵的头颅。”残酷的玩笑,他不知道北境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会出现如此冒犯的话。“不过,我们还有机会,毕竟他的儿子已经成了北境之王哦。”另一名军官站在旁边狞笑着说。“要是一切顺利,很快我们也能拿到一个国王的头颅。”
这句话让他觉得全身冰冷,这是什么阴谋么?他在监狱里一直在如此回想。
他们应该下地狱。
他们是北方的叛徒还是一群混入北方的南方军队?猜测让他心凉,因为他们都是北方口音,而且艾德尸骨是南方人还回来的,根本没有必要再次夺回去……
“夫人会满意这个酒壶的。”他听到一个声音回应军官们,“她已经开始设计了。”
他就是这个时候被击晕。再次醒来时,他已经被带上了路,不知道走了多久。
“夫人。”这是个关键词。
他不够聪明,但几乎立刻就知道夫人是指谁,在北境能够指挥得动军队的夫人不过四位,寡妇望的菲林特夫人、霍伍德夫人、葛洛佛夫人以及荒冢屯的达斯汀夫人。能够出现在颈泽旁的,他想不到除了那位还会有谁。
他唯一想不到的是,他们将一个普通的守卫队长放到监狱而不是割断脖子扔在路边的原因。因为他是莫兰家族的人?让他参与见证?
任何敢于袭击史塔克队伍的北方家族都不会在意小小的莫兰家族,他们的家族不过为史塔克家族管理长湖以西在山地氏族间的森林罢了,与史塔克绑定至深,断然没有被收买的价值。
铁门的哐嘡声像是远古之前留下的声音,在他绝望之时给他带来的一点安慰,总算不是他自己浓厚的呼吸声和阴暗之中各种鬼魂的凄诉。
在监狱之中,他有的是时间与各种鬼魂对话。
他在脑海之中一遍遍回忆往昔的经历,当全部的记忆都被掏空之后,艾德大人、乔里队长、他父亲哈尔洛莫兰、母亲还有这座监狱中其他人一一过来与他对话,这些都是死人。
艾德大人像他活着的时候一样高大,他说话和声细语,他说,让他不要自责,好好活下去,他说他已回到北方、回到旧神的怀抱,已经与自己的父兄团聚,已回归临冬城的墓窖,他已完成了护送的任务。
他相信,不完是愤怒让他活下来,艾德大人的安慰起到了重大作用。
他的父亲也曾来过这里,他带来了很少很少的消息,少到他需要通过一些逻辑才能判断外边的卫兵是否向他说谎——哈尔莫兰已经接替他成为临冬城的侍卫队长、他的弟弟似乎干得不错,颇受狼女欣赏——狼女欣赏,而非布兰登史塔克。
父亲,他的心目中永远都只有哈尔莫兰,带来的消息都是哈尔莫兰的,也许他该告诉他,外边的战况如何,艾德大人的尸骨究竟是否被那位夫人劫持,他的卫兵们是否都已经死去,静默姐妹和那个善于言谈的修女是否……
她们都没有来这里陪他对话。
她们信仰七神,七神在北境没有空间,七神也没法穿过北方的土地,向深埋在地下的监狱传达消息。她们若是死了,一定会被陌客带走,没有机会重新在北方的大地上游荡……
能够在此游荡的,都是旧神的信仰者,像艾德大人那种,他不确定。
艾德大人是位好领主,然而,他的儿子和夫人,却数次来此指责他。
他们首次造访是在他感觉已被关押无数年之后的某天突然开始的。
他们似乎专为指责他而来,他看得到少狼主眼中的深深的失望,看得到凯瑟琳夫人眼中的怒火和不屑,看得到瑞肯小王子眼中的愤怒,愤怒到几乎从眼中喷出怒火。
他不知道多少次,为他们的指责而哭泣、恐惧,好在,监狱内黑暗如夜,不虞有人见到他脆弱的样子;好在,他有艾德大人的安慰;好在,他还有愤怒。
他不该哭泣,他是个北方的好男儿。
“北方好男儿,”艾德大人轻声说,“坚持活下去,活下去……”最后一次看到艾德大人,他显得虚弱无比,像比他上次见到时又老了三十岁,活像个老翁。“您怎么了?”他当时哭了出来,“我很累,很累,活下去……”艾德大人的头颅是个酒壶的形状,悬浮在身体上,身体的其他部位,也同样悬浮着,每走一步,都在颤抖,像是在负重前行。“您怎么了?”他在黑暗之中看到他黑暗的躯体,荧光下,他看到艾德大人每块骨头上,都包裹着青铜,上面闪烁着邪恶符咒,正从他颤动的身躯中吸取力量,而艾德大人也在不断虚弱、不断虚弱。
他想哭,但不知道该做什么。“告诉我,大人,告诉我,我能为您做些什么?”他问。但艾德大人什么除了原话也不说,“活下去……”
活下去,这实在太难了。监狱之人似乎很长时间才会重新出现一次,他觉得一次会有数月甚至数年,而他需要用监狱士兵留下的些许食物坚持数月。
“凑合吃哦,我不会每天都来的,因为这里实在太臭了。”他刚被投入监狱的时候,看守的卫兵这样和他说。“也不要生病,生病了,没有人会为你治疗。”
他没有生病。
“肌肉发达”,这是他在乔里之后被擢拔为守卫队长的原因,现在,他感觉得到,他的肌肉在慢慢消失,脸上的肉也在消失,他经常能摸到自己瘦弱的大腿骨,腿骨上没有像艾德大人一样附着青铜,而是附着着一块块松弛的皮肤,像是可以左右摇摆的袋子。
要不是监狱中的稻草厚实,他可能在睡觉的时候,被自己的骨头硌醒。
随着铁门的哐嘡之声后的是脚步声还有火把燃烧的声响。
又到了给食物的时候了么?上一次是多长时间以前?
刚开始的时候他可以以食物多少来判断时间,而经过了几次计算后,他便觉得无法准确算清,于是索性放弃。他认定了在黑暗之中,无法判断时间。
也许他此刻已经老了,并且行将就木,也许,幸运的话,等到他再次出去的时候,哈尔莫兰已经有了成年的孙子了。
火光在慢慢靠近,他抬起手遮住眼睛。
光让他的眼睛刺痛,几乎无法睁开,但他想将周边看清。
手也在干枯,碰到了蓬乱的洒在眼睛前的头发。
他现在看起来一定糟透了。
他躺在草堆上,慢慢看着火光接近。
这次与以往不同,他们的脚步声频密而急,也远远不止一人。
火把就有三支。
“打开牢门!”他听到一个声音大喊,动静之大,让他耳朵都有些难受。
他感觉能够听得懂这话,他们是来打开牢门而不是送食物。很好很好,今天他就将死去。
要是他刚被投入大牢的时候,他一定可以冲过去,强行抢下剑,或许能够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但现在……
现在他不一定能够站稳,不一定能够走得稳。
也许会比布兰登王子走得还要慢才行。
布兰没有来指责他,他愉快地想。
“谁……”他想说谁在那儿,但后面的词在他舌头间打结,只咕哝的一句,要是哈尔看出他的懦弱,一定会狠狠嘲笑他。
“哈里斯队长?”他听到一名士兵说话。
声音很熟悉。他立刻想起来了。
“提……姆?”麻脸提姆?真的是你?
“诸神啊!你还活着,队长!”麻脸提姆将火把向他凑近,他赶紧用手遮住眼睛。
提姆这个动作有点让他讨厌。
他向来是个冒失和胆小的人,当初他将此人招募进入视为队伍的时候还犹豫过。
哈里斯让眼睛逐渐适应火把的光亮,顺着光线看向来人,确信这不是敌人什么诡计。
他从下向上看,史塔克的棕灰色,上衣的皮甲上镂刻着冰原狼的徽章,与他的一样。
他感觉想哭,但他不会在这些人面前哭,他强忍着激动,张开嘴,将拳头放入嘴中咬紧,歪倒在一旁,深深呼吸。
但这没用,不争气的泪水还是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忍住抽泣声,希望将这股情绪隐藏下来,但提姆和后面的士兵一股拥了过来,将他紧紧抱了起来,这让他感动莫名。
“您安全了,队长!”提姆大声凑开身,大声说,声音中带着神奇的抚慰力量。
“我们在哪?”他问,如果搞不清楚这个问题,他死不瞑目,他至少应该知道敌人具体是谁。
几名士兵互相交换了眼神,露出疑问。
“队长,我们在长溪城,莱斯威尔家族的长溪城,”他站了起来露出严肃的脸色,提姆比以前看起来沉稳自信了许多,“溪流地的。”
“莱斯……威尔,”他听到自己说,声音在颤抖,他的牙掉了不少,感觉已经没法正常说出话来,这一定很可笑,“他们,为什么?”
“提姆子爵,我们还是把队长带出监狱之后再说。”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不熟悉的声音道,他几次捂住了鼻子,对这里的环境很是不满,“相信殿下会给你解释清楚。”
“不错。这里的环境太差了,该死的莱斯威尔!”他将火把扔给另外一个士兵。
提姆……子爵?他已经是子爵了?还有殿下,这也是陌生的称呼,但他不想在这里询问了。
“我……”
“您还能站起来么?”士兵问。
也许,他沉默地说,双手用力地撑在草堆上,艰难地站了起来,站起来的一瞬间,几乎眩晕般倒下。
提姆和另外一名士兵将手架上他的腰,轻轻松松将他抱了起来,他的体重之轻,显然出乎他们的预料,“诸神啊!该杀千刀的莱斯威尔,竟然这样对您!妈的,我们会为你报仇的,会的,等着吧!”他大声说。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监狱的,监狱外与监狱内一样黑,但外边的空气质量和气温与监狱内完全不同。他们给他披上了披风,他感觉冷,冷到全身都在颤抖,但他渴求着新鲜。
空气中还夹带着血腥味。他瞬间就能闻出来。
“女人,快点过来,给我的队长端一些食物。”提姆对着侍女模样的女孩大声喊,这是明确的发号施令,“你们这些罪民,真是该死!队长现在还不能吃好东西,快些端软面包和肉粥!”
哈里斯深深羡慕着提姆。
他脸上的麻子也没有以前看起来那样丑了。
侍女赶紧跑开了。
当侍女再次端着食物来的时候,提姆已经简单向他介绍了他所不知道事,这些让他震惊和伤心。
“哎,吃一些吧,然后,我们带你去伯爵的浴室。”提姆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你知道么,你闻起来一点不像队长,像个陈年乞丐!”他哀叹道,像是很着急的样子,“该死的莱斯威尔!”他再次骂道。
当他狼吞虎咽下最后一口粥时,提姆站了起来,对着门外观望着,背对着他兴奋说道,“嘿,队长你不知道哦,我们连夜从干草屯赶回长溪城下,打着莱斯威尔和一些草叉等乱七八糟的旗帜就进了城。”他还保持着兴奋,拊掌笑着,转过身,“哈哈,守城的人,还以为是他们得胜归来的莱斯威尔大人呢!”他自言自语地说“等到殿下处理完城中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定会见你的。她现在一定又在杀人,实在太可惜,我没有在场……”他不好意思地瞧着哈里斯。
“没关系,是我耽误了你。”他苦涩地说。
“哎,说什么话……你吃完了?我带你去伯爵的浴池!”他哈哈大笑,“我们还没有去过嘞,妈的,我们已经两天都没有正经睡过了,上一次还在临冬城的时候,哎,天还没有亮,就被吆喝着起床了。”他将目光投向他,哈里斯一直沉默着,他收起话头,“我真担心在浴池里淹死,我觉得现在只要坐下或者躺下就得睡着。哦,我保证不会让你淹死的。”
伯爵的浴池在城主府的左侧,需要顺着廊道拾阶而下。宽广的浴池,热气腾腾,顶棚上是彩色的穹顶玻璃,三只红、黑、黄的骏马头高高耸立在宽厚的石壁上,正从口中不断向浴池中吐着热水。
“托您的福,我可以先其他骑兵一步享用浴池。”浴池顺着东西方向,按照水流的方向分为聚水池、领主池、骑士池以及仆从池。“狼女,额,殿下承诺我们可以享用莱斯威尔伯爵的浴池,我猜,我们可以用领主池,呵呵,领主和他的夫人是可以享用这个池子,不过他夫人早死了,不知道他会带着什么女人在这里。”他把头转向一旁服侍的侍女,“罗德利克伯爵究竟带什么女人来这里?”他对着侍女厉声询问,侍女讷讷不能言,而后他哈哈大笑起来。
“还在那傻站着干什么,快给队长脱衣服,诸神啊,该死的莱斯威尔!”他像是首次看到他的穿着。无论是头发、胡子还是身上的衣物,现在都纠结在一起,看起来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侍女这个时候走向他,为他小心脱去身上的衣服,他在火光下看到了衣物之下瘦骨嶙峋的自己。
侍女攒起鼻头,好像对他身上的味道有些适应不了。但好在他身上的衣服原本就不多,很快便被脱得赤条条的。
“该死的莱斯威尔!”看到衣服里面瘦骨嶙峋的骨架,他痛骂。
“队长,您虽然瘦了。快点下池子吧!您得好好洗洗。”他收起怒骂,而后欢笑着脱光了衣服。
“女人,你在这傻站着干什么?我们的队长身体不好,你快点脱掉衣服,下池子,给队长好好洗洗。”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女孩比贝丝凯索要大一些,但并没有大很多,听到这句话,脸顿时变得通红。
哈里斯脸也一样变得通红,但他已经入池,不必迭遭尴尬。
他想到了修女。
“是,子爵大人。”她躬身后,开始解下衣服,提姆好整以暇地看着。
“狼女,咳,殿下说,长溪城的女人们完全属于她,可她显然没有用得上这么多女人。我虽然可以代劳,但我不敢抢她的战利品,但队长你不一样,你暂时还不属于她的队伍,需要好好休息,我呢,就照顾你一事,有权用她的战利品,但仅限为你服务。”他仰倒在水池边,发出极为满意的呻吟。
没一会儿,他就听到了提姆的沉沉的鼾声,但他睡不着觉,他觉得在狱中,他已经将未来数年的觉都睡完了。
女孩十分仔细地为他打理身上的污泥,为他梳理头发和胡须。他看到一块块污垢从毛发间掉落。
温水仍一刻不停地从马头中流出,溅射到蓄水池中,而后缓缓流入更下游的领主池。
“您需要我为您剃须么?”女孩用手摸向他的胡子。
棕色的胡子蓬乱成一团,他从未蓄须,但这或许是个机会。
“梳理整……齐就好了。”
当提姆突然惊醒时,哈里斯已经套上了他们为他准备的外套和披风,物料虽然良好,但脱离浴池水后,竟感觉十分冰冷。
“哈哈,怎么样,是不是轻松许多?”提姆笑着对他说,而后打出了深深的哈欠,“刚刚睡得真是舒坦啊。”他蜷下身子,将头全部浸入浴池后,而后猛地站起来,走出了浴池。
“要是狼女给我的城堡也有这样的浴池,我就满足了。哎,不愧是长溪城,就连浴池也像小溪。我看比史塔克家的也小不到哪去。”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用毛巾随意擦干了身体,而后快速套上了自己的皮甲和外衣。
“队长,您看起来好多了。”他随意地笑着,“快点恢复,说不定能赶得上我们的血狼女打波顿。跟在她身后打仗,虽然有时候困难,但从没有绝路。你还能走路么?”
“不用腿就不行。”在狱中掉落几颗牙齿让他十分难受,为了让吐字清晰,他甚至都不敢随意说话。
“那您一定要用。”他将剑塞入鞘袋,与他并肩出了浴室。
东方的天空已经放起了鱼肚白,真好,他想,是阳光。
当他慢慢走近城主府邸的时候,台阶上已经流满了鲜血,几个无头的尸身随意摆放在廊道左右。
他在府内的桌案上看着还流着鲜血的头颅。
“中间的那个是瑞卡德莱斯威尔的,”提姆小声凑近他的耳朵说,“旁边的应该是他的哥哥和他的父亲,一起入城的南方人把他俩和他们的子孙全杀了。狼女现在很生气,但我觉得她可能心里高兴……”提姆说到这里,突然紧绷着身体,从他身边凑开。
狼女的皮甲上,沾着一些血,正冷酷地看着提姆。
这蠢蛋还不知道狼女听力过人吧!
长溪城的大厅在城主府中,没有临冬城的大,但也同样不小,在大厅中,只有部分人他还认识,剩下的全是陌生人。这些人中大部分都穿着史塔克的皮甲,少部分穿着白港骑兵样式的服装,十分容易辨认,其他跪伏在地的多半是溪流地的贵族。
“莱斯威尔家族也曾向史塔克效忠,但他们违背了诺言。今天你们宣布向我效忠,我有理由质疑,因此,我需要你们付出人质:如果你们本身是领主,你们现在就是我的人质,你们可以让亲信返回领地,带着你们的继承人到临冬城,将你们换回;如果你们是继承人,我也将会把你们带到临冬城,等待你们的父亲、家主亲来临冬城向我输诚。如果你们既不是领主又不是继承人,你们将跟随在我身边,为我而战,你们可以在未来的战斗中证明自己的忠诚,就像我身边的这群南方人一样。”
布兰已死,眼前的狼女就是临冬城的主人,北境的新守护。
“这群南方人是?”这次是哈里斯凑向提姆。
“就是干草屯的南方人,他们听说殿下带着骑兵杀向溪流地后,抢了农场主的战马,加入了我们的军队。人数比我们还多哦,当然,不算白港的骑兵。”他一开口就关不上了,“你知道现在谁最开心么?”他凑近向狼女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继续,“是艾德莱斯威尔。殿下许诺了他长溪城,妈的,这么好的城堡就给了这样一个废物。不过,他只是城堡的主人,再也不能统领溪流地了。”
反正长溪城这种城堡不会交给一个小小子爵。
“请起吧,诸位。旁边有椅子,也请诸位一起坐下。”她等待着这些溪流地的贵族一个个坐好。
属于史塔克和白港的骑兵们,侍立左右,一动不动。
“我的骑兵们劳累至极,所以,我长话短说。”她手握着宝剑,看向一边,而后旁边的人手捧着一块绸布,恭敬地将它交给了狼女。“芭芭蕾莱斯威尔截获临冬城守卫队长护送我父亲艾德史塔克的尸骨北归,返回北方时,为其所劫,并将尸骨分葬在诸位的家园。”
人群骚动。“太恶劣了”“太可恶了”“该死的”他听到溪流地贵族们的议论,但也有少数保持着沉默。
“所有接受尸骨的家族,必须将尸骨送还临冬城,并且,对于接受尸骨的家族,我都将没收一半的领地、一半的赋税,并用于奖赏随我征战的士兵;莱斯威尔家族的领地,除长溪城及长溪湖外,其他一切土地、城堡、封号、效忠关系、赋税、屯垦、矿场、农场、牧场、草场都将收归史塔克,并将用于随我出征过的战士、军官。我欢迎诸位再次违反承诺,因为,我的手下子爵太多,而诸位还没有腾出太多城堡。”
一名贵族从椅子上站起,重新单膝跪下。
“接受艾德大人的尸骨,是邪恶之举,我一时懦弱,屈服了,所以我愿意接受殿下的惩罚。”一名上了点年龄有些贵族气派的人说。
“你似乎搞错了,黑兰德大人。干草厅已经被我封给了梅斯玛瑞特子爵。而且,你也没有赎罪的机会,这根腿骨是梅斯子爵提供。”
“他,他只是个管家!”黑兰德大喊。
狼女缓缓抽出了她的瓦雷利亚宝剑。
“你不出声,我或许都忘了,亨特子爵,你是芭芭蕾夫人的舅舅,你直接参与了邪恶之举,我说的邪恶,你知道。”
靠近狼女的一个年轻人瞬间拔出了匕首,在众人没反应的瞬间,刺向美伊,哈里斯感觉头发都已经竖立起来。如此突然的举动。
当他重新眨眼时,那名年轻人的已经摸着脖子,跪倒在地,但鲜血不断从断口处喷溅,而后倒伏在地,身体不断颤抖,而后失去声息。
大厅内一片安静。
美伊将热情缓缓插入剑鞘。
“我很抱歉,亨特子爵,这是你的儿子吧?让你死前看到这一幕,真是抱歉。”她离开座位,慢慢靠近亨特黑兰德子爵。“子爵大人,你阴谋掀起反叛,侮辱先父尸骨,协助施行恶毒的诅咒术,犯有虐待领民、谋杀南方遗孤之罪。我,史塔克家族美伊,以临冬城公爵、北境守护之名在此判处你死刑。你是北境的领主,你有权选择死亡方式。”
旁边站立的士兵这个时候从两边架起了亨特子爵。他还处于震惊之中,半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做你父亲会做的事,杂种!”亨特子爵愤恨地看向美伊。
她随着两个士兵们一起走出大厅,十息之后,士兵提着他的脑袋返回,于是桌案上的头颅多了一个。
她重新坐回了座位。
“史塔克有权愤怒。”狼女转头看向哈里斯,“队长大人,告诉他们,芭芭蕾夫人和她的士兵都对我父亲的尸骨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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