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布蕾妮

  第十一章布蕾妮

  她抽出了精钢打制的守誓剑,鲜血从丑陋的佣兵胸膛涌出,这已经是她一路以来杀掉的第三个走单的勇士团成员,如果她记得不错,这也是她在河间地杀的第七人。

  詹姆爵士在此打了败仗,留下了四处逃散的溃兵,大多数溃兵都想要返回君临,但他们为了这个目的触犯了人神共愤的罪行,有的无知之人还把她当成了目标,她只能出手将他们送往地狱。

  自从珊莎小姐从君临逃出后,她就一直追踪寻找,她经过暮谷城、鸦栖堡,在蟹爪半岛漫无目的地独自搜寻一个枣红色头发的漂亮处女或一个棕色头发的小女孩,像个十足的傻瓜。

  难道不是么?珊莎小姐如果逃出君临,她的目的地只有一个,那就是临冬城,她应该毫不停歇奔向她的自由之地,就像暮之星的独生女儿,应该返回她父亲的厅堂,做个好继承人,而不是在这里耗费生命,去做一件她不擅长的事。

  临冬城没有她们的父母,但依然有她们的弟弟们以及一个传奇的姐姐,一个远比塔斯的布蕾妮优秀的姐姐。得知珊莎从君临逃离,她这位姐姐不会动用远比她强大的力量协助她返回临冬城么?如果她们返回临冬城,难道还需要她来保护么,还有人能比爱与美的王后更好地保护她们么?

  狼女两个月内转战千里,击败了南下途中的一切所见敌人,将王国疆域、领域一举推回少狼主时期——如果这种人还不能保护好自己的家人么,塔斯家的布雷妮又如何能做得到?

  如果珊莎和艾莉亚已安全回到临冬城,那么她对凯瑟琳夫人的承诺便可宣告完成,然后她应该返回君临,告诉他,她已完成任务,然后乘一艘小船返回塔斯岛,去为年迈的父亲、她的家族以及他死去的国王尽责。

  责任责任责任。

  暗淡的晨光逐渐打散浓雾,整个河间地都笼罩在一片灰雾之中,像是在哭泣、在悲伤。

  她坐在尸体旁慢慢擦拭钢剑,刚刚的对战已让这把精美的宝剑出现了几个明显的小小豁口,也许,也许当她杀死第八人前,它便会坚持不住。和她一样。

  “爵士,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小侍从波德瑞克派恩询问。

  波德瑞克一路跟随着她是为了寻找他名义上的主母,可珊莎史塔克与提利昂兰尼斯特的婚姻没有女方亲族的祝福,这种婚姻有效么?她还是他名义上的主母么?更何况,珊莎小姐会与提利昂一起逃难么?

  不会的。所以这个男孩比我更傻。

  “我怎么知道?”问题往往让她烦躁,她什么时候喜欢做决策、拿主意了?“珊莎小姐要么走海路返回临冬城要么走陆路返回。”这是一句废话,这世界已经没有龙了,她不会飞回临冬城,“要是走海路,也许过一段时间,我们就能听说她已经安全回到临冬城,然后嫁给某个大领主,为临冬城争取到了额外的支持!”她瞧了波德瑞克一眼,“我们同时可能会收到其他消息,比如,小恶魔的头颅已经被挂在临冬城的城墙上。”

  小男孩抿着嘴,像是在想象这个场景。

  “无论如何,提利昂大人都是我效忠的大人。如果他的人头真的被挂在临冬城的城墙上,我也会求狼女,让她把大人的头还给我,我会把他带回西境,等王太后气消了以后将头颅还给兰尼斯特家。”

  把他的头颅做成酒壶,她的气才会消。

  “为什么?”布蕾妮问。就让眼前的小子来决定她的命运。

  “我不知道……他被很多人背叛了,可我向他承诺过忠诚,我不能让他觉得所有人都背叛了他。”男孩紧张羞涩地说。

  “就算他知道你忠心,你又能怎样?何况他早知道你够忠心,你根本不需要证明给他看!难道你觉得到了他身边,你这个什么都不会的侍从就能帮到他么?更何况,他可能已经死了。”布蕾妮尖刻地问。

  两个史塔克的女孩可能早已经安全回到临冬城,而就算没有回到临冬城,她也可能永远无法知晓她们的具体信息。在暮临厅等待她们的消息不是更好么?

  “爵士,我,我不知道。我觉得,这样做是对的。没有他的消息,我就会一直找下去。也许,我会告诉他,他不该将自己的侍从也抛弃。”他腼腆地笑了。

  “找这种人?他杀了他的国王和父亲!”两个史塔克女孩有更好的保护人。

  “我,我相信他是无辜的,更何况……更何况,我对他有责任。我应该追随他。”

  责任责任责任。

  “我们去北境。”我对凯瑟琳夫人也有责任,我对父亲有责任。她收起剑,站了起来。父亲可以有其他更好的继承人,如果责任让我死在河间地,起码暮临厅不用一个怪物来做主人,“我们去看一看,史塔克女孩有没有返回临冬城,看一看,提利昂的人头有没有挂在临冬城的城墙上。”

  “我们要走国王大道么?”波德瑞克问。

  “我们只有两个人,现在走国王大道太危险。所以,我们沿红叉河走,直到奔流城。”既然奔流城的徒利现在依然属于史塔克阵营,如果凯瑟琳的两个女儿已经安全回到临冬城,奔流城应该会知道这个消息,如果在那就能确定好消息,她就不用远赴北方。

  “是。”波德瑞克答应得很爽快,立刻起身收拾行囊。

  哪怕已过正午,天色依旧晦暗。她感觉到处都是危险,处处都是莫名其妙的敌人,哪怕是丛林间的微弱动弹,空中飞过的惊鸟。

  簌簌寒风吹过,波德瑞克微微缩着脖子,手抚着脸,小步跑向停马的树桩,为她牵来马匹。

  如果这里有第七个敌人,那也意味着还会有第八个,甚至更多。为了到达目的地,她应该避开一切可疑的人群,尤其是在河间这块乱地。

  黄昏时,他们越过一片矮山丘陵,进入一片浓密森林。

  马尾松、刺桐、银桦、冷杉分布其中,她没有闻到来至林间的清新味道,只有无尽的腐烂臭味随着冷风呼啸,拍打着她的脸,将臭味灌入她的鼻腔。

  在这条阴森的小道上,她不止一次感觉耳边响起勇士团唱的各种情色小调,她感觉整个人,也在随着勇士团进行恐怖之旅。这是她押送詹姆爵士至君临时所经过的路段。

  如今这里的吊死的尸体更多、更密,几乎每隔几十步就能见到惨死的士兵,他们摇摇晃晃吊在树上,小腿的已变成枯骨,被狼或者其他什么动物啃光了肉。

  经过时间和强盗的劫掠,现在早已分不清他们属于哪个阵营,而无论他们属于哪个阵营的士兵,如今都在发出同样的浓厚臭味。

  寒风会让他们在这里坚持更久,但他们的命运最终都是一样,被这些千年未曾变过的世界碾落,滋养为吊死他们而提供支持的树。

  接近傍晚的时候,他们从小道上离开,钻入林子的更深处,这主要是为了避免被往来的行旅、散落在河间地的土匪发现。但夜晚此起彼伏的狼群嚎叫之声,让她觉得这个做法不一定明智。

  她整个夜晚都无法睡好,波德瑞克也被似乎近在咫尺的狼群惊扰,马儿更是颤抖不安。因为休息问题,到了第二日,她竟有些摇摇欲坠,于是,他们不得不选择在午间的时候躲到林子里小憩休整。

  就这样慢慢行进,到了第六日,他们终于看到在在两河汇聚之下面向滚滚洪流的奔流城。

  到了奔流城附近,往来的行人才稍稍多了一些。巡逻的骑兵持着银色鳟鱼旗沿着红叉河与河间大道跑马巡视,布蕾妮承认,这带来了不少安全感。

  布蕾妮仔细用布将守誓剑的狮头裹好,带着波德瑞克重新骑上河间大道。

  遥遥看去,隐约的冰原狼旗仍高高耸立在奔流城的最高处,与她上次离开时没有任何不同。

  奔流城的渡口此时已经重新开放,渡口处已被重新钉上粗大的停船木桩,接驳处也重新铺设了停靠木板,木板崭新,任谁都知道,奔流城正怀着巨大的信心重建自己的新家园。

  “来者何人?”四名巡逻士兵向他们走了过来,其中一名打头的询问。

  “塔斯的布蕾妮。”布蕾妮朗声回复,“我为凯瑟琳夫人服务,后面的是我的侍从,波德瑞克。”

  几名士兵相互视了几眼后,打头的士兵笑着嘲讽,“‘美人’布蕾妮!释放‘弑君者’的叛徒!”

  她早已熟悉嘲讽。

  “我为凯瑟琳夫人服务,”她重复,“我做她要求做的事,按照自己的荣誉行事。”

  “凯瑟琳夫人已经死了。”

  “我知道。”

  “那你他么来这里干什么?你是来认罪的么,还是要把弑君者带回来?我可没有看到他!”

  我没有罪可认。“凯瑟琳夫人虽然死了,但我还要寻找她的女儿,将她安全送到临冬城。”

  “那你显然找错地方了。要是这里有珊莎小姐,狼女或领主们早把她带回去了,哪需要你来送?”

  她觉得根本没有必要和他再多说什么。

  “奔流城现在城主是谁?”

  “艾德慕大人。”

  “我需要见他,我需要过河。”布蕾妮目视着他。

  领头的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但她没有什么畏惧。

  士兵们像是很扫兴,对着船夫扫了胳膊后,转身离开了。

  船夫和他的年轻助手小心协助,才将他们的两匹马顺利赶上船,当两人登上船后,布蕾妮发现渡口已经有了另外一群在等待过河的人,而河对岸另一侧的船已经航行到了河中心。

  船夫长着花白的胡子,套着厚重的蓑衣,支撑着篙子,逆着一点水流向河对岸划去。

  “爵士,您是女士吧?我刚刚听到队长叫您布蕾妮。”老者长长的篙子深入水底,用力支撑着船行进。“你们是从东边过来的?哎,女人怎么在红叉河以东行走啊!太危险嘞!”

  “我是塔斯的布蕾妮,”再危险现在也已告一段落,“东岸危险,那红叉河以西呢?”

  “自然是好一些,当然啦,也没有好太多,所以女人应该好好待在家里,像您这种贵族,不更应该待在城堡中么?哎,东岸的匪徒经过领主们的几次征讨,当然好了不少,可仍然有东边的匪徒不时跨过红叉河劫掠。哎,无旗兄弟会随着狼女离开了,剩下的一点匪徒也惹不起风浪,但,这里还有叛军哦。狼女虽然打了胜仗,徒利也掌控了河间地的大部,可毕竟力量衰弱,不时就有各种奇怪的人借着佛雷的名义或者佛雷女儿们的名义掀起叛乱和劫掠,主张孪河城以及孪河城下的其他封地、土地。”

  “狼女没有帮助镇压么?”布蕾妮疑惑。

  “狼女早就离开河间地返回北境了。”这个花白胡子,满脸皱纹的老人将篙撑至极限后长叹了口气,“她不得不回哦,听说她的两个弟弟都被佛雷的人暗杀了,您说,这种情况下,她怎么能在南方久留?天杀的呀,凯瑟琳夫人所有儿子都死了。”

  布蕾妮如遭雷击,迟迟不敢相信。

  “艾德慕老爷听到这个传闻后,对所有姓佛雷的男人都进行了悬赏,一个人头五枚金龙,听说艾德慕老爷收到的人头都已摆满了大厅,这当然是夸张,但肯定不少啦。狼女虽然好心放过所谓无辜的黄鼠狼,可只要是黄鼠狼,哪有无辜的,您知道,哎,我不是说您啦——女人总是软弱,狼女虽然放过那些无辜的佛雷和女人,但说实话,这些人现在的遭遇可比被她吊死的还要悲惨。”

  “我听说,艾德慕的夫人就是佛雷家的人。”

  “萝丝琳夫人前些天才被送回奔流城,听猪倌说,夫人的肚子已经大了,怀着艾德慕老爷在红色婚礼上种下的种。哎哟,要是这个孩子降生,多半会被人称为‘血色降生’,多不祥的名声啊,要是这个孩子生下来,以后肯定是要冠名‘血色鳟鱼’或是‘血鱼’啦。”

  篙子不断拍打着浑浊的水流,马儿在船上发出不安的长嘶,波德瑞克正在小心安抚。后面的年轻人也在卖力地支撑船向前划。

  “萝丝琳夫人肯定不会有事,至少在她生完孩子前,至于之后?听说河间地好几个家主都在怂恿老爷杀了这位夫人,他们还为他准备了自家的姑娘,听说艾德慕老爷正为此烦恼呢!”

  布蕾妮可不会这么认为。萝丝琳夫人生下的孩子将是奔流城的嫡子,艾德慕疯了才会杀害自己嫡子的母亲,而且,这个妇人和这个嫡子还将对统治孪河城起到重要作用,所以,要是有人借助佛雷的名义发动叛乱,这位夫人的重要性只会更高。

  不过这些都和她无关。

  “哎,小姐,爵士,我听您说,为凯瑟琳夫人服务,您看到奔流城上还挂着的冰原狼旗吧?按照王国的律法,临冬城可能属于狼女,而不是凯瑟琳的女儿珊莎史塔克或艾莉亚小姐,更何况,珊莎小姐还下落不明,所以咯,从带领北方人的角度,还是狼女更合适点。但,这也不一定有好处,您知道吧,这位狼女是个私生女。”船夫絮絮叨叨,对着布蕾妮非常卖力地显摆。

  “她获得比武冠军,所以,劳勃将她扶正,成为一名正式的史塔克。”

  “对呀,但不管怎么样,她都是私生子,不是徒利家的种,因为这个情况,大家都在传言,这面冰原狼旗可能在奔流城上挂不久咯!”他再次拉起篙子,然后将它重新放入水下,卖力推动着船向对岸划去。

  “您觉得徒利会背弃史塔克?”布蕾妮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尖刻。

  “北方人已经撤出河间地,要回北方打他们的仗。您觉得,要是这个时候艾德慕老爷倒向铁王座,铁王座会不会同意让他继续当他的三河总督,并赦免他的一切罪状?”

  “我不知道,但如果徒利的家族箴言里还有‘荣誉’的话,徒利就不会给铁王座这个选项。”

  “哎呀,小姐,爵士,家族箴言里有荣誉二字而依然选择践踏的可不少。如今是禽兽横行的年代,哪有什么荣誉?就说毁坏我们家园的,土匪、强盗也没有那群骑士做的多。”

  “不是所有骑士都如此,无耻。”我向凯瑟琳夫人发过誓,也向詹姆就是做过承诺。

  船夫对着她摇了摇头,笑了。

  船在河中渐渐与对面的船交汇。

  船夫在河中对着另外一艘经过的客船发出奇怪的叫声,另一艘的船夫拉长了声音,做出同样节奏的回应。

  布蕾妮看到对面船上站着君临的某人,略感熟悉,但对方在吼叫声中很快躲进了船篷中,布蕾妮匆匆只看到了一眼,怎么也无法对上号。

  船夫的破音继续在空旷的河面上传播,好像一阵阵波浪在向四周扩散,天空中的大雁也在此时做出回应,呱呱地叫着,似阵阵寒鸣。

  淡淡的灰云半遮着天空,在大河中央,她感觉到天地的宽广浩荡,想到背负的责任,真想随着船夫一起纵情嚎叫一场。

  “我绝不会践踏我的荣誉。”也绝不丢弃他的。

  她离船骑上马时,转头对着船夫郑重说。

  未等船夫回应,她与波德瑞克便骑着马经过高高飘扬着冰原狼旗的奔流城,向另一侧腾石河的渡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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