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琼恩
“他在哪里?”琼恩骑在马上问。
阿托斯和莱拉也转向目光瞧着克雷德。
克雷德是哈克莱伯爵的第四子,瑞卡德的弟弟,游骑兵罗纳哈克莱的哥哥。琼恩在哈克莱的大厅里等了他很久他才到来。
他没有像父亲和哥哥一样留着长胡须,看得出来,他经常对胡子进行修剪,胡茬顺着圆圆的下巴围了一圈。他矮胖敦实,据瑞卡德说,他已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大儿子比琼恩还要大一点,骑在琼恩身后,名叫贝隆。
“我也不知道。我们不经常去看他,实际上,我们从不向族人聊起他。我在森林打猎的时候只遇到过他一次。哎,我也只能找到大概范围。距离不远,就算走这么慢,我们今天中午也能到。”
琼恩以为森林之子早已灭绝,竟没想到还有生活在北境的。
哈克莱对此讳莫如深,不愿多讲,如今,他既然能亲自去见,自然不必缠问。
他的震惊早已过了,到了现在只有感慨。
他在野人的营地里看到了传说中的巨人、猛犸象,也看到了巨大的雪熊,接触到形形色色的易形者。他觉得,也许不远的未来,其他的神奇生物都将一一现世,各种光怪陆离的魔法也将在他眼前陆续上演。
若是想要增加见识,显然不应出海,而是做个守夜人。他想和姐姐说。
“他,您觉得他会教我么?”
“琼恩,我不知道。”
琼恩知道克雷德对这个差事并不情愿。他身体壮硕,沉默寡言,琼恩觉得,他就是那种可以在拿着斧头默默砍树,砍一整天的人。
“哎,琼恩啊,你不老实,为什么在我家的时候不说老鹰的事?”阿托斯牢骚道。
“抱歉,阿托斯。我以为我可以独立解决,但哈克莱伯爵提醒了我,‘人要学会在遇到问题的时候向同类求助。’”
“算了吧。我也想不到法子,你在这里提是对的。不过,非得让这个木头带我们找人么?”阿托斯指着克雷德。
“老头子能找得到。倒是你,废话多,又没什么用。”贝隆对阿托斯说,“你何不在伯父的大厅等着我们的消息呢?还带这么多人,怕我们欺负你么?”
“哈哈,哈克莱还没死呢,怎么就是你大伯的大厅了?”阿托斯嘲讽。
这句让贝隆脸色变得通红。
琼恩转头,示意他们安静。
“到了之后,琼恩你自己一个人进去。我在外边等你。”克雷德的声音粗糙,但冷静。某个瞬间,琼恩觉得他像极了他父亲艾德。
他父亲做不情愿的事情时就是这种表情。
“进去?”琼恩疑惑,“他在林子里,还是洞里?”
“洞里。”克雷德叹了口气,“琼恩,这个事情你得保密。我们一点也不想让他的事被人知道。”
他看向琼恩,然后再向后看看阿托斯、莱拉、贝隆以及跟着的几名战士,眼里满是深深的忧虑。
“克雷德,您有什么为难么?”琼恩问。
“琼恩,是的。非常为难。符音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名森林之子了,我不希望他受到伤害。森林之子的寿命长,但人数……他们很快就要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克雷德的语气伤感极了。
他看起来粗壮,感情却如此细腻。
琼恩想到了塞外野人们唱的那首歌《最后的巨人》,想到了在野人营地上看到的几百巨人,也想到耶哥蕊特深情唱完这首歌后流下的泪水。
“你为什么哭呀?只是一首歌而已,巨人还有几百个呢……”琼恩记得这样和耶哥蕊特说,而她却激动地回复,“几百个!你什么都不懂……”
现在他懂了。
“克雷德,我发誓,绝不向任何人透露,我会尽一切可能保护他的秘密。”他希望自己的表情显得认真。
他说完后,看向一旁的阿托斯。
阿托斯气恼地叹了一声,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只好应答,“我也发誓!”
莱拉和几名战士随后。
“最好的保护是忘记他曾存在。”克雷德说。
琼恩回忆起耶哥蕊特对着他唱《最后的巨人》时的样子,回忆她哼唱的曲调和歌词。
前面很多词他都记不清,他只记得后面几句,然后情不自禁,竟当着克雷德、莱拉等人的面清唱出来,开始声音很小,后来变得正常,直到结束:
“啊啊啊啊啊啊,
我是最后的巨人,
请记住我的歌。
因为总有一天,
我将永久离去,
就如我从不曾出现。
但我的歌声不会消逝,
只要山林仍然繁茂,
只要江河还在奔流,
我就将长长久久。
请记住我的歌。”
队伍沉默不语,只有鸟鸣和马蹄的踢踏声。
“你在哪里学到的这首歌?”好一会后莱拉问,而后又像自言自语,“临冬城肯定不会唱这种歌。”
“为什么临冬城就不会?”
“我小时候听到的故事里,入侵的巨人总会被冬境之王杀死,史塔克还会将巨人的头颅挂在临冬城的城墙上喂乌鸦。要我说,你们史塔克是最不会同情巨人的人,更何况为他们写歌?”
“我不是史塔克。”
“我知道,史塔克从不唱歌,至少不会给我们山林氏族人唱歌。”
琼恩无法回答。
“表妹,你若是想听,我可以给你唱。”阿托斯侧身探过琼恩,向莱拉说,“我会唱很多哦,我敢说,氏族里唱的,我都会。”
莱拉没有理他,于是他向后侧过琼恩,继续道,“我会唱山地的小卖郎,还有上山的臭海怪,你要是想听最后的野人,我待会也向琼恩学学,怎么样?”
贝隆瞅准机会,拉起缰绳,加快马速跨过几人,远远冲到了众人前边,边过边嘀咕,“听你唱歌,马都受不了。”
琼恩被几人逗笑了。
“哎,臭小子。”阿托斯指着贝隆骂,“琼恩,你别介意,小孩子不懂事,我觉得你唱得挺好。要不你再唱一遍,我差不多就学会了。”
“他是在说你吧!”莱拉对他冷笑。
“莱拉妹妹,怎么会,今天前我都没见过他,而且刚刚也不是我在唱啊,对吧,琼恩?”
“是我在唱。感谢你的夸奖,竟没想到还有人夸我唱歌唱得好。”琼恩摇头。
“那你再唱两遍吧,我学习一下。”他说。
琼恩拗不过他不断请求,只好把歌词说给他。他只听了两遍,便完整复述。
“莱拉表妹,我已经准备好咯,你想听么?”
“叫声表姐,我可以帮你评鉴。”
他哈哈大笑,像是已得允许,竟然用浓厚的嗓音一句句大声唱出,高昂又婉转。
原本悲伤的歌调,竟被他唱得昂扬乐观,别有一番豁达、坦荡和失落的洒脱。
琼恩看了他两眼,开始喜欢上这个年轻人,不免想,要是耶哥蕊特也能听听就好了。
再次想到耶哥蕊特,他觉得有些心痛。
她已经死了。心树早已告诉了他。
克雷德也多看了阿托斯几眼,像是首次发现他还有这个能耐。
“怎么样,表妹?”阿托斯问,满脸骄傲,正在等待夸奖。
莱拉终于展颜大笑,“表弟,唱得很好,现在我知道,你的嗓子比脸漂亮。”
克雷德终于笑出声,于是他们一起哈哈大笑。
山间的树林茂盛,高高的哨兵树、士卒松在此起彼伏的山脉上扎根,铁树、夜木穿插其中,一蓬蓬积雪点缀在背阴的坡面和树梢上,一起铸就了山间的静谧,直到他们马蹄声响、偶尔的朗朗歌声,惊起一堆堆寻食的鸟雀,方才打破。
他们顺着蜿蜒的山路,渐次往前,只有偶尔宽松路段才能几马并肩,那是互相商谈的好时机,但大多数情况都得默默跟着前面的马。
夜晚小路边枯黄的杂草上留下的霜冻逐渐融化,形成一粒粒水滴,打湿在过往的人、骑身上。在小路上没一会,琼恩便觉得两侧的马裤已湿透,还沾上了一堆毛茸茸的草粒。
当太阳升向半空,克雷德开始擦干额头上的汗珠时,阿托斯问了大家都想问的问题。
“应该还要过条小溪、越过一座山。”阿托斯答道。
“哎,我们这么多人,他,那个,符音?会不会觉得我们是过来抓他的?”当他们终于到了克雷德所说的小溪时,阿托斯问。
“又没人让你跟着过来。”贝隆牵着自己的银色小母马,走到小溪的上游。
“我是过来保护琼恩的。”阿托斯说。
“你是怕他姐姐不愿送你城堡吧!”莱拉蹲在小溪边上,将牛皮水袋扣进小溪。
“怎么会?”阿托斯拉着自己和莱拉的马,“不过老爹确实说过,好男儿要走出去。”他突然笑了起来,“反正不能像哈克莱,儿子那么多,还要死死抱着山林不放。”他的眼睛盯着克雷德和已经走到上游的贝隆。“表妹,赶紧的,贝隆得把水弄脏了。”
克雷德像是没听到他的那些话,在路边系好缰绳,持着水袋下来,“你们不会进去。”
“什么意思?”阿托斯问。
琼恩拉着马,也望向了克雷德。
“我和琼恩进去,你们在外边看着马,等着。”说完,他将马拉到了下游,让马饱饮冰冷的溪水。
“不去就不去。”他转头对着琼恩道,“琼恩,若是你学会控制鹰,你让它送我一颗鹰蛋好不好?”
“我感觉那只鹰是公的。”琼恩无奈,“你要鹰蛋干什么?”
“那可坏了。我听说,很多雄鹰从不管老婆,和野人一样,跟我们山林的人,哦,包括临冬城,没得比……”他发现好像说错了话,立刻转开话头。
“鹰蛋,当然是孵出来养。听说只有从小与动物一起生长,才更容易赢得信任,然后易形。”
“你难道也想成为易形者么?”莱拉问,“这些都是听谁说的?”
“嘿嘿,我只是想飞。表妹,我要是可以飞了,天天给你送信好不好?”他问。
“我会拿它过来炖汤。”莱拉没有再理他,“琼恩,你和那只鹰熟么?”
“怎么会?我从未摸过任何一只鹰。”
“你看,根本就不需要一起长大。”莱拉对着阿托斯说。
当他们继续出发,沿着山道,越过一座手指柱形山后,克雷德反复调转马头,四向观察。过了一会,才迟疑地宣布他们已到了附近。
于是众人下马。
别了阿托斯等人后,琼恩随着克雷德扒开山边角落密布的藤条,走向满是落叶的昏暗丛林。
他们脚下全是松软的落叶以及残雪,落叶已不知积了多少层。脚步踏过,发出嗤嗤的沙沙声。
琼恩紧随克雷德,穿过了这片不知名刺木荆棘丛林,跨过了一条由山涧流水冲击出的深深溪道,然后爬上了一块的陡峭山坡。从一丁点裸露出来的一点看,应该是花岗岩,上面纹刻着上古的符号,就像他初入山林时看到的那块。
岩石之间,几棵骇人的士卒松从他们的缝隙中生长出来,顺着缝隙曲折地向上扭曲,巨大的躯干让人心惊其超越凡人的伟力。
他拨开阻挡视线的松枝枝条,透过克雷德身躯的一点缝隙,看到一棵枝干苍白的巨大鱼梁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招摇的红色树叶鲜艳如火。
他顿时明白,他要见的,只能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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