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缺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那一刻,他顿时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变得异常冗沉,仿佛是从一场持续了千万年之久的沉眠中猛然醒来一般。
他的神识在此时也变得微弱无比,就好像是刚刚诞生不久的稚嫩之物,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陌生而又无力。
不仅如此,他发现自己竟然感受不到眼、耳、鼻、喉这些平日里习以为常的感官,甚至是对自己全身上下各处的感知也完全消失了。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谢缺心中顿时一惊,他急忙外放出自己微弱的神识,
开始仔细地扫遍全身,试图寻找出问题的所在。
当他的神识扫过全身时,谢缺方才惊愕地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变化成为了一颗巨大的石头,
此时正孤伶伶地立于一座山顶之上,紧邻着一座古朴的寺庙。
这颗巨石历经了无数年的风吹日晒、霜打雨磨,却依然坚定地屹立在那里,然不动。
而且由于这山崖恰好朝着正东的方向,使得巨石每日都能够汲取到最清晨日出之时的一点紫气。
再加上每日寺庙之内都有僧人虔诚地诵经,或是在顽石上默写经文,
这些灵性逐渐地渗透进了巨石之中,使得它竟然慢慢地生成了精怪,孕育出了灵智。
直到这一刻,谢缺才终于回想起来此前的所有记忆,心中充满了惊愕感。
“这……”
谢缺恍惚间回想起来,自己不是应该正在那时光长河之内,追击计都天君么?
为何此刻却变作了这般模样?并且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之中?
就在他心中惊疑不定之际,他忽然感觉得到自己真灵之内审死图依然稳稳地存在着。
感受到这一点,谢缺的心中顿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安心,
他知道,只要审死图这一基本盘还在,自己无论是遭遇到什么诡异莫测的情况,都依然有着足够的底气去面对。
这,就是他在这未知世界中的定海神针!
起初的时候,谢缺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极度的不适应。
虽然说他现在已经是灵石成精,拥有了超乎常人的力量,
但他的思维却并未随之改变,仍然保持着人类的智慧和感知。
再加上他此刻无法移动分毫,也无法感知到周围的世界,甚至于连自己身体的存在都感知不到,
这种无助和孤独感对于一般人而言,早已经足以使其陷入疯狂。
然而对于谢缺而言,并未过多久,他便已经逐渐地适应了这种状态。
日子一天天地悄然流逝,谢缺每日都坚持不懈地锻炼着自己的神识外放,仿佛这是他在这漫长岁月中唯一的寄托。
他见过无数个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落大地时,千百名武僧便在寺庙前的广场上共同演武,
他们的动作矫健有力,气势磅礴,仿佛要将天地都纳入他们的拳脚之中。
他又见过无数个日落时分,当夕阳的余晖洒满山间,诵经声便伴随着暮鼓的敲响而缓缓响起,
那声音悠扬而深远,仿佛能穿透人心,洗涤掉一天的疲惫和烦恼。
又或是每逢佳节之际,便有游人香客纷至沓来,
他们怀着各自的心愿,踏上这山路,进入到庙内烧香拜佛。
众生纷纭,有的人为了求取钱财而虔诚祈祷,有的人为了前途光明而默默许愿,也有的人为了身体健康或男女之事而恳求菩萨。
在寺庙的厢房之内,谢缺还曾看见过一小沙弥因为师父修行道法所需,而成为了血食,最终连枯骨都不存,这让谢缺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悲凉。
他也曾看见过一大和尚,他扮作佛陀的模样,迷惑了前来求送子观音的不孕夫人,以自己的肉身为其布施。
在一年饥荒之时,谢缺看见庙内的和尚尽皆跑光,只有少数几个僧人仍然坚守在寺庙中,
他们每日诵经不止,敲响晨钟暮鼓,仿佛在用自己的信仰和坚守为这片土地带来一丝希望。
而在大灾之年,谢缺又看见过诸多武僧下山行侠仗义,他们以佛法劫富济贫,帮助乡里度过难关。
有数十年间,那座古老的寺庙因为学说纷争而遭受了外敌袭击,在残酷的冲突中,庙内的僧人被屠杀得所剩无几,整个寺庙几乎陷入了绝境。
即便如此,那些幸存的僧人们依然凭借着信念,将寺庙的传承艰难地保留了下来。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世间的恶与善都在谢缺的面前不断地发生、演变。
他亲眼目睹了无数的悲欢离合、生死轮回,但他却无能为力,不能动,不能说,只能默默地看着,听着。
这份无奈和孤独,或许只有他自己才能深刻体会。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一次地龙翻身,使得那座曾经辉煌的寺庙最终变成了废墟。
然而因为此地的风水极佳,不久之后在寺庙的废墟上,一座崭新的道观拔地而起,成为了新的信仰之地。
时过境迁,即便是这座道观,在千年之后也被官府拆除,化作了一位官员的祖坟。
祖坟随后又经历了变迁,变成了庄园,庄园又重新变成了寺庙,寺庙后又化作了一片果园。
岁月流转,世事如梦,一切都在不断地变化着。
唯一然不动的,便是山崖前的那块巨石。
无论这座山的主人是谁,无论时代如何变迁,他们都没有去动它。
它就像是一位沉默的见证者,默默地守见证着历史的沧桑和岁月的流转。
逐渐的,在这样永不停歇的变迁与轮回之中,谢缺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少年岁。
每日坚持不懈地对神识进行锻炼,他比起初醒之际,已经是强大了许多。
他虽说是成了精怪,拥有了超乎常人的力量,但像是山石、河流这般自然之物成精,都需要经历百万年的漫长岁月,方能真正有所成就。
这也就使得他依旧是无法移动分毫,只能依靠着强大的神识去看、去听,去感受这个世界的变化。
人间多少事,如同戏剧一般,在繁荣和衰落之间不断地变换着场景,在悲和喜之间往返不停,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谢缺作为这一切的旁观者,他的情绪也经历过无数的喜乐与愤怒,人所拥有的各种感情,他几乎是都体验了无数次。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感情最终都转向了麻木。
毕竟这些事情再如何变幻莫测,他都是无法插手其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发生、发展、直至消逝。
麻木就使得谢缺不再思考,使得他的思维近乎就要快要停下运转,
他不再去思考那些复杂纷繁的人间琐事,只是留下最为基本的每日锻炼神识。
就在谢缺的思维即将彻底停下,陷入无尽的沉寂之前,
一句话忽然之间如同晨钟暮鼓般,清晰地出现在了他的脑子内。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
这句话,出自于地藏王菩萨的经文《地藏十轮经》。
“轮回……”谢缺在心中默默地重复着这个词,
骤然间,他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豁然开朗。
他意识到,轮回之道并非仅仅是单纯的轮回转世,而是人世间种种变迁,沧海桑田,万事万物都在不断地经历着轮回。
正是自己此前钻了牛角尖,过于狭隘地理解了轮回,才使得自己并未领悟到真正的轮回之道。
谢缺心中有知,这份领悟对于他来说意义非凡。
他深知,若是自己还有机会回到本体之内,那么之前因为种种原因而进度停下了许久的神象镇狱劲,也将会因自己彻悟轮回而迎来新的突破。
他相信,只要自己能够回归,就能将体内龙象转变成为神象,突破到神象镇狱劲的第三重境界,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也怪不得地藏王菩萨能够镇压冥土,统御万千阴灵,其对轮回之道的领悟,竟是能以寥寥几句话就清楚阐明,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谢缺内心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随着他不断的参悟,他亦是越发深入地知晓了轮回之道的深奥与玄妙。
他发现,轮回之道与时间之道在深层上竟是如此重合,两者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很多地方,这两种大道都可以互相借鉴参考。
正当谢缺沉浸在对轮回之道的参悟之际,
突然间,一道清冷而略带嘲讽的声音在他旁边悄然响起,打破了四周的寂静。
那声音如同寒风刺骨:“这么多年了,你竟还是这般俗物,未曾有丝毫长进。”
当即之间,他便感觉到自身神识好似如被针扎一般,疼痛难忍。
为了保护自己的神识不受伤害,他立即将外放的神识迅速收入到了体内。
即便如此,那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还是让谢缺瞬间认出了来者的身份。
计都天君!
“吾初临此世之时,不过是一个资质平平、毫不起眼之辈,本以为此生难以有所作为,但没想到……你竟是比我还惨,至今仍是一块无法动弹的顽石!”
“历经三十万年的重修与磨砺,吾终于在此方时空重新证得了造化。”
计都天君的目光在巨石上停留了片刻:“可你呢,依旧只是一块顽石罢了,无法言语,无法行动,只能默默地承受着岁月的侵蚀和时光的流转。”
此刻的计都天君,只如一幅翩翩贵公子般模样,他轻笑一声说道:
“看来,是我胜利了。”
“在这场争斗中,我终究还是走到了你的前面。”
或许是计都天君已经憋在心里多年的缘故,此刻他对着谢缺化作的巨石不断吐诉着自己历经过的一切,
情绪不断变化,时而兴奋,时而感慨,时而愤怒,时而无奈。
说罢,计都天君又啧啧几声,似乎在回味着过去的种种。
随后,他叹出一口气来,说道:“可惜,我现在还没办法真正的杀死你。”
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搭在巨石之上,抚摸数下,仿佛在感受着谢缺的存在。
然后,他缓缓地说道:“你我二人,如今依旧沉浸在吾以彼岸道基穿梭而回的时间节点里,无法摆脱这无尽的轮回。”
“百世轮回,你我争锋。不论你我死上多少次,都能够重活一世,继续这场未完的争斗。”
“唯有修至彼岸之境,方才能从这一方时空脱离出去,获得真正的自由和解脱。”
“并且……也只有一人能够脱离这一方时空的束缚!失败的一方,将会被时光长河彻底抹除,永远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说到此,计都天君突然开始狂笑起来,那笑声竟是如此之大,连眼泪都从他的眼角滑落,滴落在了脚下的尘土之上。
他笑得如此放肆,仿佛要将这些年来的憋屈和压抑都一并释放出来。
最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惋惜:
“只可惜啊,你的命不太好,竟是降生成为了一块无法动弹的顽石。这样的你,又如何能够与我争锋呢?”
听到此,谢缺也瞬间就明白了自己这些年来的处境。
简单而言,他和计都天君都被“七曜攘灾问心劫”一法送到了过去的时空之中,
未有先成就彼岸者,便可回归原本的时空,而另一人则会被时光长河无情地磨灭。
“小石头啊,你就算是成为了天地间的奇物又如何呢?”计都天君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轻蔑,“就算你有所成,顶了天也不过是神境罢了。”
“而我,已经走在了通往彼岸的道路上,你如何能够与我相提并论?”
说完,计都天君缩回了手,不再去触碰那块顽石。
他转身准备离去,临行前又留下了一句话:
“就让你在此慢慢磨砺吧,吾先行归去了。”
“下次来看你的时候,希望你能给我一些惊喜,不要让我的胜利来得如此容易!”
正当计都天君要离开之际却是突然间发觉周围的时空竟已然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封禁,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脱离这片区域。
“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计都天君面色一凝,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虽说谢缺此刻无法与外界交流,也没办法移动分毫,
但他这些年来,在诸多词条的加持下,修行所得的成果却绝非简单。
他专心致志地修炼神魂一道,不涉足任何道法的修行,这使得他的神魂之庞大,简直达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
他仅仅是将神魂释放出来,那强大的力量就足以扭曲时光长河。
而且,他还经过数万年的苦修,彻悟了轮回之道,使得他的神魂之内充斥着时光变迁的轮回气机,这种力量极其恐怖,丝毫不逊色于宙光。
下一瞬,计都天君感受到了威胁或是来自谢缺,
他瞬息间便是爆发开来,全身的力量如同狂风暴雨般朝着巨石倾泻而出。
而谢缺亦是毫不逊色,他将神魂之力凝聚成一股巨大的力量,如同抡大锤般狠狠地砸在了计都天君的身躯内。
计都天君嘴角溢出鲜血,神体当即受损,他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和不甘。
他红了眼,直接瞄准谢缺化作的巨石,狠狠地砸了过去。
谢缺的神魂顿时一震,他感受到了生与死之间的大恐怖袭来,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彻底湮灭。
他有预感,若是这块巨石受损,日后自己将再也无法进一步修行。
但此时,谢缺却是无可奈何,他无法阻拦计都天君的脚步,也无法逃脱这场劫难。
于是乎,他只能选择玉石俱焚的一招。
自爆!
也唯有如此,自己方才能够脱离这巨石之躯壳,也能追平计都天君带给自己的差距。
顷刻间,便有一场宏大的烟花盛会,在山顶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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