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是一个人。
是一个让人永难忘怀的人。
在他充满传奇性的一生中,遇见过不知多少奇怪的人、奇怪的事。
温润如玉的花满楼,面冷心热的西门吹雪,不太老实的老实和尚,九天揽月的司空摘星,还有诸多的情人。
在这其中,如果选一个最曲折离奇的故事,那一定是与沈炼的初遇。
陆小凤自幼在市井中长大。
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并不觉得孤独。
因为他是潇洒天涯的浪子,是朝游北海暮苍梧的鲲鹏。
他会遇到许多有趣的故事,也能结交许多知心的朋友。
沈炼就是陆小凤的朋友。
初遇沈炼是在蝴蝶城。
那个时候,陆小凤小有名气,沈炼初出茅庐,勉强算是江湖新秀。
蝴蝶城其实并不能算是城,只是一个小小的市镇,有三百多户人家,一百七十多家商户,其中大半是客栈。
从来没有任何一处小镇,能有这么多的客栈,就算是沙漠中的绿洲,丝绸之路的枢纽,也没有这么多客栈。
让客栈开下去的原因只有一個。
——利润!
没有人会做亏钱的买卖!
既然这些客栈都还开着,那就说明客栈老板有钱赚,有很多的钱赚。
他们当然能够赚到钱。
因为蝴蝶城北面有座山谷,山谷里面有三眼灵泉,是培养灵药的圣地。
从春秋时期开始,便有医者在此地种植药材,钻研医术,传承至今,已经有千年时光,医术传承从未断绝。
这里是药王谷。
天下所有学医之人的圣地。
同时也是武林人士的救命仙丹。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受伤?
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得病?
就算某人福缘深厚,福运绵长,一辈子无病无灾,他的子嗣又如何?
与神医的交情,那不叫交情,那叫做保命符,关键时刻能保住性命!
很少有人会与药王谷结怨。
因为这或许是最得不偿失的生意。
背靠药王谷,蝴蝶城的客栈几乎家家爆满,商铺也都赚的盆满钵满。
今日却不一样。
喧嚣的蝴蝶城变得静悄悄的,所有商铺都封好了门板,别说人,连条野狗都没有,安静的好似是鬼蜮。
“哒哒哒!”
街头传来了脚步声。
陆小凤定睛看去,来人是个二十岁的少年。
沉稳、干练、年轻、气盛。
血气好像要散溢出来,古铜色的皮肤下似乎封印着一只猛兽。
他本人却很安静、很平和,除了脚步声之外,没有别的声音。
踏雪无痕,因为他气定神闲。
落地有声,因为他光明正大。
“你好,我叫沈炼,你的样子我感觉有些熟悉,你是陆小凤么?”
“是!”
“既然你是陆小凤,如果我想请你帮个忙,你肯定不会拒绝喽?”
“我为什么不能拒绝?”
“因为你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原本我确实不会拒绝,但我现在很想拒绝,你有什么办法?”
“我请你吃烧饼,我看出来你的肚子非常饿,很想吃肉烧饼。”
沈炼解开背后的包袱,拿出一大袋用油纸包好的烧饼,刚出锅的,热乎乎酥脆脆的肉烧饼,充满了吸引力。
“你在哪儿买的烧饼?”
“萍姑烧饼摊。”
“今天没有人出摊。”
“我直接去她家。”
“她愿意为你做烧饼?”
“愿意。”
“为什么?”
“因为我许诺给她找个丈夫。”
“什么样的丈夫?”
“脸上有四条眉毛的丈夫!”
陆小凤吓得差点把烧饼扔出去。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我觉得很有趣,都说伱是江湖神探,不如猜猜我的来历。”
“看你的模样就知道,你是六扇门的捕快,显然是来抓贼的。”
“错!”
“你来做什么?”
“我是来杀人的!”
“捕快也会杀人么?”
“捕快抓贼,如果贼人拒捕,捕快就能杀掉他,这有没有道理?”
“非常有道理。”
“我要抓的贼人,应该不会心甘情愿束手就擒,十之八九会反抗,如果反抗太激烈,我只能下狠手。”
陆小凤瞪大了眼睛。
他见过无数捕快。
有的昏聩无能,有的混口饭吃,有的贪污索贿,有的阴狠毒辣,还有的官匪勾结,为恶一方,罪不容诛。
陆小凤唯独没见过沈炼这种人。
他有着看似离经叛道,却又能直指问题核心的见解。
他有着似乎不着边际,实际上沉稳更胜泰山的心境。
看起来很正常,实际上不正常。
看起来不正常,实际上很正常。
“喂,你不会是为了杀戮,才加入的六扇门吧?你不是在吹牛吧?”
“是不是吹牛,嘴上说的不算。”
“那什么才算?”
“实战!”
沈炼用两个字,把陆小凤的千言万语噎了回去,陆小凤只能把对沈炼的好奇和怨气,发泄在烧饼上面。
诶?
这烧饼还真挺好吃的!
陆小凤吃了一个,又吃一个,吃到第七个烧饼的时候,两人已经到了蝴蝶城外的树林,那里有一艘巨船。
船怎么能在陆地上呢?
这艘船偏偏就在陆地上。
船下边有特制的车轮,前边有上百宝马拉拽,内部有壮汉踩踏翻板,这艘船行进的速度,不比马车慢多少。
与其说是船,不如说是堡垒。
堵住蝴蝶城和药王谷的堡垒。
海魔船!
海魔教教主贺誉的座驾。
沈炼的目标是他。
陆小凤的目标也是他。
沈炼是得了六扇门的密令。
陆小凤是应好朋友的托付。
……
江湖中与药王谷结怨的不多,贺誉便是其中一个,还是最疯狂的那个。
结怨的原因很简单,贺誉的爱人是为祸天下的女魔头,受了重伤,药王谷不肯医治,贺誉因此深恨药王谷。
贺誉要彻底灭掉药王谷。
没有人知道他会用什么手段。
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想法。
就连他最心腹的手下“毒秀才”聂武夺,也认为贺誉想杀的人,是严令谷内弟子禁止医治教主夫人的大长老。
“咔嚓咔嚓!”
沈炼从铁匣中拿出枪杆,组合成一杆长枪,锐利的枪头寒芒闪烁,散发出淡淡的血腥气,让人不寒而栗。
看到沈炼手中的兵刃,陆小凤完全能够确认,沈炼绝对不是在吹牛。
看到沈炼出手第一招,陆小凤全身心的确认,沈炼是荒古凶兽转世。
同样的,沈炼也非常确认,陆小凤绝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陆小凤不喜欢杀戮,但当他决定出手的时候,便绝不可能犹豫。
弹指如风,落指惊魂。
海魔教八大护法,四大长老,九大金刚,没能挡住两人半步,甚至不能在两人身上,溅射一点点鲜血。
海魔船中传出幽怨的箫声。
那是贺誉在吹奏玉箫。
据说贺誉年轻的时候,偶然得到百多年前桃花岛主黄药师的传承,不仅武功奇绝,吹箫技艺亦是顶尖。
箫声如怨如诉,如泣如慕,蕴含着深深地哀思,以及同归于尽的决绝。
贺誉没有出手。
他只是轻轻地吹奏玉箫,为玉棺中死去多年的爱人,送上哀怨的挽歌。
初次见到贺誉的人,绝不会认为他就是赫赫有名的海魔教主,因为他实在是太过忧郁,尤其是那双眼睛,就好似十六年后的杨过,只是轻轻一眼,便能撩动心弦,让人永远也不会忘记。
进入内舱的只有沈炼。
前脚进入,后脚交手。
没有问话,没有答话,没有寒暄,没有试探,只有以命搏命的对攻。
幽深黑暗的船舱里,初出茅庐的六扇门捕快,大战成名多年的老魔头。
没有人观战!
没有人见证!
因为这不是决斗。
这是惩奸除恶,这是维护太平!
……
海魔教核心高层,刑堂堂主桑七星和副教主聂武夺,挡住陆小凤去路。
准确的说,是互相阻拦。
他们挡住陆小凤。
陆小凤挡住他们。
这很公平。
所有人都觉得非常公平。
就连阎罗王也觉得非常公平。
桑七星弹指攻向陆小凤,他最擅长的是杖法,其次才是指法,但听闻陆小凤擅长指法,自然是以指法对攻。
桑七星是很高傲的人,除了教主贺誉之外,没有人能够让他信服。
聂武夺也不行!
银光闪动,闪花陆小凤的眼睛,桑七星凌厉的指法,奇诡的招式,狂暴的出手,几乎封死了他的后路。
船舱狭窄,本就是贴身近战,如果一方攻势连绵,另一方如何接招?
接不了,就会败!
世上没有永远不败的人。
陆小凤今天是不是要败在这里?
当然不会!
陆小凤蓄势数招,弹指反击,如圣手拨琵、疾风骤雨、无孔不入。
刹那之间,陆小凤连出七招,桑七星前番积累的攻势,被尽数消弭,眼看就要死在陆小凤指尖,一把剑猛地刺向陆小凤后心,那是聂武夺的剑。
“毒秀才”聂武夺的剑,一向都喜欢静悄悄地出手,敌人往往还未看见他的剑,就已死在他的剑锋之下。
偷袭绝不是光明正大的事。
聂武夺却非常喜欢。
他最喜欢用阴险歹毒的偷袭,刺穿那些大侠、女侠、老英雄的心脏。
聂武夺很不喜欢陆小凤,尤其不喜欢他那两撇胡子,所以聂武夺发现出手时机之后,出剑又快又准又狠。
陆小凤正在强攻桑七星,气机尽数都在身前,如何防备背后的暗剑?
他当然可以。
因为他是陆小凤。
一弹指间已是六十刹那,决定他生死的关键,只不过是一刹那。
陆小凤快速伸出左手,食中二指轻轻一夹,聂武夺的剑,便好似刺入铁壁铜墙,既刺不进去,也拔不出来。
“嗤嗤!”
伴随着两道指风,桑七星和聂武夺倒在地上,陆小凤看都没看他们,飞身冲入内舱,迎面而来的,是被劲力轰飞的壮硕身体,把他撞了个大跟头。
原本他是可以避过去的。
但他不能避。
因为被轰飞的是沈炼。
陆小凤精通灵犀一指,能够接住强敌的兵刃,眼力自然是极佳。
飞速一扫,尽收眼底。
沈炼左手拿着个烛台,手中长枪飞射而出,贺誉被长枪贯穿胸口,钉在左侧的玉棺旁边,船舱右边,摆放着数百个大木桶,散发出刺鼻的味道。
“火药!”
这是沈炼说的最后两个字。
说完沈炼就昏了过去。
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如何杀死贺誉。
陆小凤只知道一件事,如果再不找人给沈炼医治,沈炼必死无疑。
另外,不能见明火,海魔船的大木桶里面不是酒水,而是火药,加起来足有数万斤,能把药王谷炸成平地。
……
医治沈炼的是药王谷大长老,也就是当初拒绝医治贺誉爱人的那位。
他叫时九公,是个顽固老头。
虽然顽固,医术却非常高明,在他的妙手之下,沈炼很快便醒来。
沈炼是炼体武者,身负重伤需要恢复体力的时候,通常只会做一件事。
吃!
沈炼大口大口的吃着烧饼。
陆小凤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要不要这么急迫?没有人和你抢,我去给你买些热乎的,让你好好吃一顿。”
“吃不到了!”
“为什么吃不到?”
“因为萍姑卖咸鸭蛋去了!”
“卖咸鸭蛋”是本地一句俗语,意思就是说某人已经魂归极乐。
时九公听到这话,焦急万分的冲了出去,不顾一切的冲向蝴蝶城。
陆小凤后来才知道。
萍姑并不叫萍姑。
她是回风山庄庄主慕容晓竺。
三十多年前,慕容晓竺和时九公相恋,但慕容晓竺的父亲慕容飞叟,看不起时九公,时常出言讥讽。
时九公怒而发誓。
“就算天下间的女人都死光了,我也绝不娶慕容飞叟的女儿!”
过了十多年,慕容飞叟逝世,慕容晓竺继承回风山庄,她没有安心的做庄主,而是把家产卖掉,把卖来的钱分给所有亲眷,随后隐居在蝴蝶城。
二十年来,慕容晓竺安安静静的卖烧饼,时九公在谷内研究医术。
一个不进谷,一个不出谷。
两人曾经互相发誓,谁最先离开去见对方,便算是输了,输了的人,答应赢家一切要求,什么都必须答应。
——直到死亡。
这场赌局,时九公输了。
因为当他赶过去的时候,看到的是正在腌咸鸭蛋的慕容晓竺。
沈炼没有说谎!
沈炼从来都不是喜欢说谎的人。
沈炼从不会欺骗医治自己的大夫。
……
“你成全了时九公和慕容晓竺,为何时九公不搭理你?”
“因为他觉得我欺骗了他,发誓永生永世不进我家大门,所以我只能和我大哥分家,让我大哥接待他!”
“真是个怪老头!”
“谁说不是呢?”
“有个问题,我问过很多次,你从来没有回答过我,你当初是怎么赢的贺誉?这有什么可保密的?”
“不是我喜欢保密,而是我喜欢看你抓耳挠腮的样子,特别的有趣!”
(PS:四千多字的番外,大家可以看个痛快,我去吃火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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