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郭金台辞别母亲和舅父,不带从人,只由一个家人摇船,把他和严起恒、程宣、严洪送到了洛口(今易俗河镇),然后在洛口雇舟,顺湘江南下。
舟轻船快,又正好赶上顺风,未正时分(下午两点),船便到了渌口(今株洲县),程宣说道:“衡(州)永(州)已成战场,不如从渌口向醴陵,陆行至袁州府(今宜春)买船,走赣水南下,虽然绕点远,但是路上太平。”
船家是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与儿子两人轮班驾船,常年往来于长沙和衡州之间,什么样的客人都能遇到,因而消息灵通,闻言笑道:“这位先生有所不知,如今战线已经推进到耒阳、安仁一带,衡州以北已无战事,反倒是鞑子正在攻打江西,与其走袁州(今宜春),不如直接够奔茶陵州,经永新直插赣州,安全又可以省却不少路程。”
严起恒闻言一愣,问道:“衡州这么快就丢了吗?”
郭金台在李自成的御书房里也听到过这个消息,知道船家所言不虚,点头说道:“消息绝对可靠,何督师撤往永州,黄朝宣开城投降,衡州已经易主了。”
严起恒满脸忧郁地看了看郭金台,想起他说的“在岳麓与李自成多有往来”,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肯定,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那便听船家的,取道茶陵吧。”
众人也都没有异议,于是至雷家埠(衡山县南)换船,又沿洣水东行,这天傍晚,看看就要到达攸县县城了,忽见前方岸边搭着一个芦棚,不少大顺军兵正在棚里休息,棚外泊着几条兵船,有两艘船头上还架着虎蹲炮,一个军兵站在船旁,挥舞着小旗让他们靠岸。
“这是要做什么?”严起恒等人都有些紧张。
这个船家也是常年行船的,整天在洣水上往来,闻言笑道:“诸位客官莫慌,这只是例行检查。顺军很和气的,只要不犯禁,不会为难诸位。”
“怎样算是犯禁?”严洪问。
“主要是查细作,携带兵刃者不准入城,其他好像也没什么了。我一个行船的,也不知道许多。”
逢此乱世,很多客商都会携带兵刃防身,不把他们当奸细抓起来,只是不准进城,的确当得起“和气”二字,可是严起恒带有堵胤锡给朝廷的密奏,虽然藏得隐秘,不会被轻易发现,但如果运气不好被搜出来,只怕和气就与他们无关了。
程宣看了严起恒一眼,严起恒轻轻摇了摇头。
程宣也明白,事到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便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船家落下帆来,摇船缓缓靠岸,棚里走出几个军兵,道了相扰,上船检查,先把舱里搜了一搜,检看俱是轻拿轻放,并不胡翻乱扔,见到银两也不假公济私,只是规规矩矩地放到一边,仔细检查后并没搜出密奏,也没发现其他违禁物品,一个头目模样的军兵拱了拱手,问道:“看几位不像客商,敢问是从哪里来的,要到哪里去?”
郭金台拱手回礼道:“我是湘潭射埠人,这几位是我的亲戚,如今要回梧州去,路过此地,给长官添麻烦了。”
头目点点头,看了看严起恒等人,又问:“回梧州应该取道零陵,怎么走到攸县来了?”
“听说大军在衡永一带开兵见仗,故而绕路来此,想要经茶陵,取道江西回梧州去,远是远了些,但总算可以躲过兵锋。”
头目摇头道:“鞑子在江西闹得厉害,伪明总兵曹志建不思守土,在我们到来之前已经弃守汛地,经茶陵逃往郴州去了,吉安府旦夕将为胡虏所有,你们取道江西未必是个好主意。”
众人这才明白为什么一路走来都没遇到关卡路检,到了攸县却突然戒备森严起来,原来是向江西方向遂行警戒的用意,于是一齐垮下脸来,担心越往前去戒备越严,想要平安越境恐怕难度很大了。
头目误会了他们的表情,以为他们是担心前途安危,劝道:“如果没有急事,我劝你们还是缓一缓再走。伪明不堪一击,战事顶多再有一个月就会结束,那时仍然取道零陵南下,沿途主要都在我大顺境内,出了境也还是汉人的天下,肯定要安全得多。”
郭金台不敢做主,扭头看了看严起恒。
严起恒虽然不爱听“伪明”、“大顺境内”之类的说辞,此刻却也计较不得,只得拱手说道:“多谢长官美意。我们之所以战事期间还要急着上路,实在是家中有事耽搁不起。还望长官体恤,能够尽快放行。”
“好说,”头目笑了笑,并不为难他们,对身后的军兵说道:“搜搜他们身上,如果没有问题,便放他们走吧。”
众军兵答应一声,上前挨个搜检了一番,自然什么也搜不出来,于是纷纷上岸,刚要放行,却见棚内走出一个人来,喊道:“且慢放行!”
严起恒等人刚把心放回肚子里,闻言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急忙向那人望去,只见那人三十五六岁年纪,穿着一件直裰,却又在外面套了件顺军的号服,看上去不伦不类的。
“坏了!”程宣暗叫一声。
这人他认识!乃是攸县县衙的书办,当初攸县的县仓失火,因为事关重大,呈文没交给递铺传送,而是由这人送去永州的,虽然没见过严起恒,却与负责文牍的程宣有过一面之缘。
军兵多不识字,那人是被征来专门在此检查文书的,不想却认出了程宣,知道他是衡永守道的幕宾,怎肯放过立功受赏的机会?所以才出言阻止放行。
“怎么了,老由?”军兵头目回头问道。
老由并不回答,反问道:“他们说他们是干什么的?”
“说是从湘潭来的,要取道江西去往梧州。”
“这却是糊弄人!”老由嗤笑一声,抬手一指程宣,说道:“此人是衡永守道严起恒的幕宾,我在永州道署见过他!”
头目闻言大怒,挥手喝道:“好大的胆子!竟然糊弄到老子头上来了!我说怎么急着要走,都给老子绑了!”
军兵们冲了过去,连拉带扯地把严起恒等人拖下船来,程宣挣扎着大喊道:“我确实做过严道主的幕友,可是长沙易手后便与严道主失散,一直待在湘潭亲戚家,并非细作。要抓只抓我一个,不要冤枉了好人!”
“你以为我是傻子吗?”头目冷笑道:“是不是好人你跟我说不着,待你见了夏县令,跟他说去吧!”
说着,他对军兵吩咐道:“把他们的东西再仔细检查一遍,全都带上,一道送去县衙!这条船也不能放走,等到查问清楚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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