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不好!”黄掌柜连连摆手,“自古以来哪有不收税的官府?该收税就得收税,不然以后麻烦!哪怕刚入城腾不出手来,也总要先有个章程才好,好让我等商户提前预备下,免得将来一总征收的时候,一时筹措不齐,岂不误了官府的差事?”
这话说得委婉,但李自成却已经听明白了。
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商业税总归是要加到售价里,由买家来承担的,只要在合理范围之内,卖家并不怕税高,怕只怕不知道究竟有多高,如果售价里只加了一分银子的税,结果却要交二分甚至三分,能不赔钱都算烧高香了,还怎么赚钱?
商人们害怕的正是这个,所以不收税反倒让他们没底,担心将来有一天,一收就收个“筹措不齐”。
李自成很清楚,所谓筹措不齐,其实是负担不起的婉转说法,所以黄掌柜才希望先有个章程,以便把负担转嫁出去。
可是大顺朝确实还没有这样的章程,李自成也只能宽慰道:“不管是官是匪,新占一城没有不先搜刮商户的,这大顺朝既然军纪严明,官风清正,入城一个月都没派粮派饷,更没骚扰百姓,想必是在深思熟虑,打算拿出一个合理的税政来,应该不会干什么出格的事。”
“那是!那是!”黄掌柜并不争辩,只是频频点头道:“客官言之有理。”
李自成也不再多言,取出一块碎银子放到桌上,起身告辞道:“这是刚才的糖钱,叨扰了。”
黄掌柜急忙推辞,“小店说了赠送,怎能又收钱?”
李自成笑道:“公买公卖,不拿百姓一针一线,这是规矩。”
说完,他拱了拱手,带人走出店外。
伙计送到门口,手扶门柱望着他们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这是上面派下来的吧?”
“必是微服下来私访民情的。”黄掌柜拿起桌上的银子惦了掂,却有七八分重,远远超过了饴糖钱。
伙计咂了咂嘴,“人说闯贼贪婪暴虐,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竟是污蔑?”
黄掌柜没理他,看着手里的银子,喃喃道:“说了这么多话,却不知是福是祸。”
从福兴糖坊出来,李自成等人步入南正门,只见城里更加繁华,沿街的酒家、茶肆、客栈、药铺、鞋帽店、绸缎庄、香烛铺、典当行,应有尽有,不一而足,叫买叫卖声和迎来送往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不时还会随风传来糖油粑粑和炸臭豆腐的味道,却是路过了又一个小吃摊,如此情景勾得李芳大呼小叫,拉着苏南药,几乎每个店面都要进去看看,每样小吃也都要买来尝尝。
李自成见到市面繁荣,心情大好,又想到杖毙保姆嬷嬷难免会使李芳伤心,索性也不催她,由着她随心所欲,尽量享受这段快乐时光,正在逛得起劲,忽听欧阳阙如低声说道:“二爷,您刚才所说的深思熟虑,可曾有了眉目?”
“嗯?”李自成愣了一下,问道:“什么深思熟虑?”
“税政。”欧阳阙如言简意赅。
“哦,这个呀,”李自成摇了摇头,“还不曾想过,也许都知院和户部他们想过吧?是知有什么建议吗?”
他说得是实话,重建政权要办的事情太多了,他暂时的确还没顾上工商业,即使欧阳阙如已经提出了农工商并举,他也并没往工商税方面去想。
但是欧阳阙如却不信。
黄掌柜说了,哪有不收税的官府?大顺朝这么大个摊子,哪哪都需要花钱,皇帝连开银号都想到了,怎会没想到工商税?
不过,他没有揭穿,只是淡淡说道:“开银号,是为了让银子流动起来,而银子能否流动,全看货物能否流动,如果货流不畅,银流必然阻滞,实现汇通天下也就困难重重。”
拿银号来说事吗?利益绑定,双赢诱惑,入题入得倒是精明,李自成笑道:“有道理,然后呢?”
“货物是从价低的地方流往价高的地方,这样才有差价可赚,才能吸引银流。税收应该顺应此道,而不应反其道而行之。假设将甲地之货贩至乙地,纳税后其价反高于乙地,这种生意即使是傻子也不会做。”
太磨叽了!老子是穿越来的,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还用得着你来给上理论课?直接捞干的说不香吗?
“明白了!”李自成眸光闪动,说道:“是知的意思是说,首先应当取消过税,保证境内货流畅通无阻;跨境货物呢,唔……还是要收关税,对,要收关税!除了战略物资,其他贸易的出口税率要低点,进口税率要高点,来个吸银大法,把境外的银子都给吸过来!至于住税嘛……关键是税率和税种要合理……还要稳定……唔……还要公开,对!合理、稳定、公开!不能杀鸡取卵,不能重复收税,不能朝令夕改,不能官府和税吏说什么是什么,得让老百姓心里有数,免得官吏们随心所欲,胡作非为。”
李自成是边想边说的,所以有些不连贯,可是欧阳阙如却暗暗惊叹,更确信皇帝想过这个问题,而且已经深思熟虑了。
“既然已经想好了,为什么不实行?”他问。
“这不是刚想的嘛,”李自成满脸尴尬,“事情那么多,以前真没顾上。”
欧阳阙如呆住了。
他关注工商业许久,所能提出的办法也不过如此,甚至都没想到利用税率差来搞什么“吸银大法”,皇帝真能是临时起意,随便一想就想到了这么多?
他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其实比李自成还要尴尬,好在李自成看出来了,打了个哈哈,说道:“先逛街,一切等回去再说。”
这样最好!欧阳阙如点点头,接受了李自成的好意,随着李自成和李芳又逛了好长时间,才终于来到顺昌银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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