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放学。
中森刃从教室特意晚出来了半个小时,如果晚走的话,麻衣样说过今天刚好会顺路来接她。
她的眉目舒展,微翘的短发随着步子上下摇晃着,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鞋子踏在了下楼的阶梯上,发出了间隔稳定的细微声响,很像四三拍的节奏。
她小心的扫视了一下周围,四下无人。
中森刃有点想跟着节奏低声哼一段旋律了,刚欲张口,楼下就传来了突如其来的说话声。
“没问题吗?把她锁在厕所里。”
“谁叫那个辻端之前一副拽的要命的不良样子,浇一桶水让她冷静冷静吧~”
“没错,就应该让她长长教训,今天正好周五,哈哈哈也不知道会被锁多久。”
“谁知道呢~这个季节够她受的,快走吧~”
楼下两人的对话声随着走动而远去。
哒—
中森刃也接着向楼梯下走去,脚步声照常响起。
辻端?
自己在学校认识名字的人,只有一个叫辻端和美的。
再对照对方话里的,之前、拽的要命、不良等信息,大概就是那个人了。
麻衣样应该很快就要到校门口了吧,怎么能让对方等自己呢。
哒——
从最后一截台阶上离开,拐弯后前面是笔直通往校门的道路。
就是啊,对方还是曾经欺凌过自己的人吧。
哒———
再多走几米,自己就可以出教学楼了,没错,就这么走出楼外吧。
与内心想法相反的,是自己越来越慢的脚步声...
叮咚——
白石麻衣『小刃可以出来啦,我到校门口了~』
明明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中森刃叹了口气,脚步随之完全停住了。
又是一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
怎么现在,就连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也难以作答了呢?
不过。
果然还是不行啊。
自己不是那种能装作若无其事离开的人。
无关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而是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不对的吧。
中森刃『抱歉,麻衣样,拜托多等我十分钟。』
她转身向洗手间跑去。
————
不良名叫辻端和美。
从小父亲总是忙于生意,生意越来越大,家里的关系却越来越差。
母亲总是在抱怨着。
家庭里父母两人同处的情况下,就只有歇斯底里的争吵声存在。
她讨厌父亲。
冷落自己和母亲,对家庭漠不关心,甚至还会对母亲和自己施以拳脚。
让自己变的这么软弱,在学校也只是受欺负的角色。
那时候,她是和母亲处于同一战线的人。
后来,母亲的眼神逐渐麻木。
母亲自杀了。
她也开始讨厌起了母亲。
你不是我的妈妈吗?咱们不是同一战线的人吗?凭什么说死就死了?
父亲这个混蛋,仿佛突然幡然醒悟一样,开始用一副令人作呕的好人面孔对她关心。
开始放下手里的工作。
问她学习有没有不会的地方,要给她讲题。
问自己有没有喜欢吃的东西,要给她做饭。
给自己大把大把的零花钱,关心她。
这算什么?你不觉得这太迟了吗!
辻端和美愤怒了。
学习是吧?
她开始逃课。
想对她关心是吧?
她索性家也不回,用着父亲给自己的钱开始在外留宿。
欺凌也是。
那些袖手旁观的人在干什么呢?
没错!
这都是家庭的错!都是你们的错!
因为父母都是这么不负责的人,大家都在欺凌我,所以我才变成了这个样子的人!
辻端和美将自己生活中的不如意,尽数施加给更弱者,并从中获得乐趣和快意。
将曾经欺凌自己的人欺凌回去,一定变得强大了。
身旁有着和自己一样的人,一定是有了朋友。
大家看向自己惧怕的眼神,一定是有了威望。
早知道就早这么做了。
现在的自己,不是过的很好吗?
在两个月前,她见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在自行车棚里瘦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扶着一辆看着十分破旧的自行车。
又是一个绝佳的被欺凌的对象啊,自己照常上前嘲讽。
对方看过来的眼神,麻木而死寂。
她的思绪突然僵住了,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只能放任对方自行离去。
凭什么?
凭什么用和母亲自杀之前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一定要让对方长点教训。
在反应过来后,带着这样的想法。
她叫来了几个不良朋友准备在放学后堵住对方。
对方叫中森刃。
然而就算是面对这种早就令一般人害怕到发抖的场景。
中森刃也仿佛什么都不关心一样平静,丝毫没有反抗的欲望。
就像临死前的母亲一样,辻端和美出离的愤怒了。
给我害怕啊!
给我求饶啊!
事情很快发生了转折。
对方被一个女人保护着,挡在了身前。
在迟疑片刻后。
对方的身后又赶来了四个看似成年的女人。
在发现情况不妙后,自己和朋友们逃跑了。
这件事情后,自己的处境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没有欺凌到应该欺凌的那个人。
朋友开始对着自己埋怨。
很快,辻端和美就成为了那个不合群的人,成为了被欺凌的角色。
那些所谓的朋友们开始对着自己落井下石。
那些曾经惧怕的眼神,也带着嘲笑戏弄的味道。
无所谓了。
就这样吧,反正自己也是烂人一个。
人生糟的不能再糟了。
...
只是偶然会想。
为什么自己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呢?
————
中森刃到了洗手间,她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外面洗手池里的水龙头没有拧紧,水滴正发出了滴滴答答的回声。
哒—
进入内间,里面安静的仿佛无人一样。
视线当中,角落里掉落着一件皱皱巴巴的校服外套。
隔间中只有一扇门是关着的,门上的把手被拖把的木棍卡住了。
门缝下的地砖上正向外缓慢着淌着水。
原来真的是被欺凌了。
中森刃讨厌这种事情,对他人施加恶意的行为。
哒—
自己没有掩饰过脚步声,对方却还没有出声。
中森刃走到了那扇门前,卡在门把手上的木棍被她拿开扔在了地板上。
啪嗒...
木棍落在地上发出了碰撞的声音。
门内。
辻端和美身上确实被泼了水,浑身湿透,看起来十分狼狈,身子一动不动,只是沉默的看着地板上蔓延的水痕。
白色内衬的校服被水打湿,正紧贴着身体。
水滴正从对方黄色的长发上,一滴接一滴的砸落在厕所地砖上。
脚边躺倒着一个蓝色的塑料水桶。
辻端和美抬头确定了来人。
“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是中森刃......
对方的外表依然是一副冷清疏离的样子,眼神却从麻木的枯地变成了一片平静柔和的湖泊。
已经是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人了。
辻端和美又重新低垂下了头,声音低沉,平淡的毫无生气。
是要嘲笑我吗?
一定是来落井下石的吧。
如果是我,一定还会趁机向对方动手...
在低垂着头视线看向地板的时候,对方似乎走开了。
什么?
不动手吗?
传来了布料卷着风的声音。
辻端和美眼前的世界骤然一黑。
有柔软的布料被抛了过来,顺着重力向下坠落在了她的头上,辻端和美迟疑着伸手扯下确认。
是自己的校服外套。
辻端和美沉默着,突然陷入了错愕。
“...为什么?”
中森刃沉默注视着辻端和美,片刻后,用平淡的语气缓慢说着。
“在绝望的时候,我被人温柔以待了,那种感觉很好。所以我想,你大概也需要这个吧。”
如果自己直接离开学校,向白石麻衣的方向跑去,那反而离对方更远了吧。
白石麻衣是这样的人,所以她也想和对方一样成为温柔善良的人,对他人温柔以待。
至少不能对这种错误的事情置之不理。
辻端和美呆愣的看着中森刃。
在短暂的几秒后,她的身躯开始颤抖。
麻木的情绪就像是崩溃了一样,眼眶突然涌出了泪水。
或许是又成为了被欺凌的一方的重压,又或许是反被自己欺凌过的人解救了,又或许是校服在头上的落下。
“...对不起...对不起。”
辻端和美用双手捂着脸颊,眼泪顺着脸颊从下巴上滑下,和她身上的水混杂在一起难以分清。
她好像真的做错了。
只是意识到的太晚了。
自己都干了什么。
明明这么厌恶父亲,却也成为了像父亲一样的人,对着他人施以伤害。
明明对方也遭受过欺凌,却没有想过报复和堕落。
中森刃没有回话,转身向外面走去。
麻衣样还在外面等着自己呢。
身后传来了从压抑转到放声大哭的声音。
她并不打算接着安慰对方,做错了事情就要承担责任与后果。
与其向只有两面之缘且欺凌未果的她道歉,去向那些已经造成伤害的人道歉才是对方应该做的。
而且,自己向西野七濑的道歉,还有对方的原谅还遥遥无期呢。
自从集训结束后,对方就回到了大阪,目前LINE也没有好友,工作上也没有交集...
————
宿舍。
白石麻衣若有所思的观察着在桌上看书的中森刃。
小刃的表现没有任何异常,一路上照常和自己聊着生活的小事,自己的问话也有好好回应。
果然还是很奇怪,虽然这么说好像有些自以为是。
但在自己面前,小刃只要不是非常开心的状态,应该就是有些事情发生了。
白石麻衣胡乱猜测着。
记得最近好像是小刃学校发成绩的日子吧,会不会是成绩不好心情不开心呢?
按理来说,以小刃的记忆力不应该啊?
而且自己辅导的题目,小刃不是都学会了嘛?
会不会是太紧张了没有发挥好...有可能!
中森刃翻动着书页,她现在的心情不算差,甚至可以说是冷静。
只是,就好像是看到了报纸,来自社会版面的负面新闻摆在她的面前,总会让心情不舒服。
她也很清楚。
在光明照不到的地方,黑暗的地方是必然存在的。
人性也是,在善背后的恶,远比想象中还要多。
在流浪的时候,又不是没有人拿棍子驱逐过自己,对着脏兮兮的她破口大骂。
有人向比自己更弱的小孩挥霍着生活中的不如意。
还有自己的父亲,家人明明是最亲密的关系,最大的伤害却来自对方。
但是每次见到这种事情,她总会有些低落。
不过没关系,只要再过一会儿,这种心情就能被自己自行消化了。
奇怪到有些变形的声音从中森刃的身侧传来。
“小刃,看~”
扭头看去,摆在中森刃面前的,是白石麻衣的鬼脸。
双手挤压着脸颊,嘴唇被迫向外嘟成了圆圆的形状,做出了一副搞怪滑稽的表情。
白石麻衣在用自己的方式关心着中森刃。
“噗哧。”
中森刃被麻衣样弄的笑了出来。
...原来自以为掩饰的很好的小情绪,在麻衣样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看到小刃笑了后,白石麻衣才放心的在中森刃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小刃是因为考试的成绩不好而郁闷嘛?”
“...不是的。”
中森刃本来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现在却被感动的鼻尖发酸,声音发涩。
就像是不小心摔倒后的小孩,爬起来的时候只是轻轻的拍了拍身上的灰。
只是心里默默感叹了一下,今天的运气不好或是没有小心看路。
但是在被家人轻声关心着疼不疼后,本来若无其事的内心却瞬间就柔软脆弱了下来。
想向着对方撒娇。
她确实也是这么做的。
中森刃扑进了一旁白石麻衣的怀里,脑袋在对方的颈窝处来回蹭了两下。
白石麻衣好笑的用双臂回抱,温柔的接着问下去。
“那是为什么呢?”
“今天遇到上次在校门口欺凌我的人...”
“诶!?那然后呢?小刃是遭到欺凌了吗?有受伤吗?”
白石麻衣顿时慌了手脚,还没等中森刃的话说完,就把对方的身子扶正上下打量着。
今天因为自己想来接小刃,所以小刃才晚走了半个小时。
搞不好就是因为这样才被不良抓住机会欺负的。
小刃晚出来十分钟,会不会就是因为被欺负了在掩饰自己身上出现的问题吧!?
中森刃摇着头否认。
“没有。”
“这次被欺凌的不是我,而是对方...”
“在放学后,我听到有人把她锁在厕所里了,就去把锁打开了...”
“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不对的,无法置之不理。”
中森刃说出了自己今天晚出来的原因和事情的原委。
“这样啊...”
白石麻衣面色怅然,微怔的注视着自己怀里的小刃。
宿舍的房间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中森刃观察着白石麻衣的脸色,她猜不出对方的想法。
明明在做出这种行为的时候,已经下定了决心,但看到麻衣样的沉默后,她却迷茫了。
“...我、我是做错了吗?”中森刃不安的咽了咽口水。
“没有哦。”
白石麻衣回过神来,眼睛快速的眨动了几下,安抚着中森刃的后背,她有些艰涩的开口。
“...小刃要不要先听我讲一个故事?”
“...好。”
中森刃显得有些茫然。
她从来没有见过带着这么沉重情绪的白石麻衣。
『那是白石麻衣初中时期在群马的事情了...
白石麻衣的朋友,遭受了别人的欺凌。
明明他什么也没有做错吧。
白石麻衣这么说着,在欺凌者面前站了出来。
不对的行为,就要阻止啊!
欺凌者们将目光投向了自己,随着对方距离的接近,阴影笼罩了过来。
然而,自己的朋友,在原地害怕的发抖。
面对着人多势众的欺凌者们。
白石麻衣虽然心生胆怯,但还是接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可是自己的朋友啊。
如果自己不去帮助他的话,还能有谁来帮助对方呢?
她用眼神示意着自己的朋友,别让自己陷入一个人的境地啊,快来和我一起...
但是那个朋友...
不,那个人。
看着白石麻衣,就那么避开了眼神,逃走了......
白石麻衣呆滞的看着那个人的离去。
内心仿佛突然空了一块。
过于冲击的事实。
让愤怒,失望等情感甚至都来不及出现,就顺着内心空的地方快速流逝走了。
世界仿佛失去了一部分色彩。
见到这种情况,欺凌者们向自己发出了嘲笑的声音。
不。
只是那个人太差劲了,自己交友不慎而已。
白石麻衣拼命的、尽力的、安慰着自己。
这只是一个意外而已。
可是后来。
朋友们因为欺凌者的原因,逐渐远离了自己。
因为只要不顺从那种气氛,她们也会变成不合群的人。
为什么呢?
明明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事情。
你们真的是我的朋友吗?
世界就好像蒙着一层玻璃一样,又变灰了一些。
有一天午休的时候,被人叫了出去。
被质问着为什么平时从来不打招呼,就那么训斥着白石麻衣。
不但有言语上的欺凌,还有行动上的。
自己室内的鞋子被藏了起来,笔记本和书包被人涂画。
世界的色彩已经快要看不到了...
白石麻衣能为了朋友挺身而出。
那么。
现在。
能为白石麻衣站出来的人在哪里呢?
好心不能有好报。
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白石麻衣意志消沉,失望透顶。
自己的世界,完全失去了色彩。
初二的下学期,就不去学校了。
白石麻衣彻底封闭了自己的内心,就算妈妈问自己,她也没有回答。
她选择了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抗拒着这个被阴影完全笼罩的世界。
糟透了。』
初中的记忆,对自己来说,是黑白色的世界。
初中毕业后,她离开了家乡,去埼玉县上了高中。
这里没有人认识自己,自己交上了新的朋友,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校园生活。
但过去的事情如影随形,她只能锁在了最深处的角落,不去回想。
本以为过了六年,过往的事情早就随着时间而翻篇,说出来已经不会有所触动了。
但她突然发现,就算是现在,自己仍然难以释怀。
伤在心里的事情,很难像现实里的石头一样干脆利落的搬开,当时的委屈在六年后还是藕断丝连。
如果当时能有人和她站在一起,甚至只是和她说一句。
『你做的没错,是正确的。』
她也不会那么失望、怀疑、消沉吧...
白石麻衣结束了诉说,眼眶里含着泪水,泪水接连不断的流下,在脸上折出蜿蜒的泪痕。
这份善意,明明要被好好珍藏爱护啊。
“麻衣样,不要哭。”
中森刃的脸庞早被泪水打湿,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泪珠,眼神心疼的注视着白石麻衣。
手上徒劳无功的擦拭着麻衣样脸上的泪水,擦干的地方很快就被新的泪水覆盖。
原来麻衣样,也有消沉的过往,痛苦的回忆。
为什么当初那个当时被欺凌的朋友,不是她呢?
这样就可以坚定的站在麻衣样身边保护她了,麻衣样也不会遭遇这么痛苦的事情。
但没有如果,麻衣样已经自己走了出来。
就算遭遇过这种事情,就算被朋友背叛。
却还是能在自己被欺凌的时候,站在自己身前保护自己、拯救自己。
那是要有多么强大的勇气呢?
在看到这个世界的黑暗后,却依然能够对他人报以善意,发自内心地热爱生活。
这就是自己的神明吧。
白石麻衣被泪水所影响的视线内,小刃脸庞模糊不清。
她仿佛恍惚看见了初中时期的自己。
相同的年纪,相同的遭遇,相同的善良。
这样的小刃,怎么能让她不联想到自己呢?
如果想对当时的自己说一句话的话。
白石麻衣哽咽着想要开口说出来。
中森刃却率先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麻衣样没有做错,那就是正确的事情。如果当时的那个人是我的话,绝对、绝对不会离开麻衣样的。”
一个人说出口的回答,同时解答了两个人问题。
白石麻衣紧紧拥抱着中森刃。
释怀在时隔多年后姗姗来迟。
她很庆幸自己保持了善良的心,在看到小刃在校门口被欺凌的时候还有挺身而出的勇气。
要不然,就再也看不到这样喜欢自己的小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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