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伦文豪正文卷第311章我的判断是,你说的都对!陆时去美国的事情定下来了。
他先去白金汉宫,与爱德华七世讨价还价一番,尽可能多得从国王陛下那儿爆金币,
随后,他又到朗庭酒店,准备和凡尔纳等人商议,看能不能一起乘船出发,到了加来港再分头行动。
马车在酒店的大门前缓缓停下。
大堂内,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水味和咖啡的香气,刺激着嗅觉。
那些人中,似乎有不少凡尔纳的粉丝,
他们都捧着凡尔纳的作品,希望见了真人后要到签名。
陆时让酒店前台带着前往凡尔纳的房间。
房门正开着一条窄缝,似乎是为了散味儿,因为从里面正飘出淡淡的香烟气味。
陆时将门缝扩大,看进去。
屋内,几个法国人正摇晃着红酒杯高谈阔论,
出乎意料地,萧伯纳和剑桥的詹姆斯教授也在,
烟味便来自萧伯纳的烟斗。
他们正在品评文章,
“铺垫越多越显得真实。要我说,这么写挺好的。”
“可是,我总觉得这种风格会被逐渐淘汰。”
“我也觉得会被淘汰。且不说陆教授的那些通俗,美国那边,欧·亨利、马克·吐温,都不会让开头如此冗长。”
……
因为注意力完全集中,他们都没注意到陆时。
陆时敲了敲门,清清嗓子,
“咳咳……”
几人回头。
“陆?”
萧伯纳把烟斗用防火棉盖灭,到门前将陆时引进屋,说道:“你怎么来了?”
陆时便把自己的出行计划说了。
庞加莱说道:“一起出发?当然可以!”
接着,他有些感慨地叹气,
“唉……”
他拍拍陆时的肩,说:“苦了你了。为了从国王陛下那儿爆出金币……拉到设立爱德华-陆时-龚古尔文学奖的赞助,你得四处奔波。其实,这件事本和你无关的。”
陆时笑笑,没接茬。
庞加莱说的没错,
事实上,向美国的各大期刊推广影响因子这一指标,根本用不着陆时本人赴美游说。
萧伯纳说道:“可惜啊,当下文学的期刊都有些一言难尽。”
后面的话不说,众人也理解。
21世纪,世界三大顶级学术期刊,
《Nature》、
《Science》、
《Cell》,
不难看出,都是理工科。
文学期刊很难做到“天下共主”,就在于审美具有主观性。
凡尔纳说道:“与其搞什么文学期刊,不如把文学奖搞得更有权威性,并且承诺出版进入最后一轮的作家的作品,还可以弄一个杂志,进行文学评价。”
这确实是个路子,
绝大多数文学奖最后都是这么搞的。
众人赞成地连连点头。
陆时岔开话题,
“对了,你们刚才在讨论什么?”
詹姆斯递过来一份书稿,
“这个。”
那是手写的稿件,
从这一点能推断出,作者比较老派,不习惯依靠打字机这样的器械。
书名:《空镜框》,
似乎是一部长篇恐怖。
陆时问:“是詹姆斯教授的作品?”
詹姆斯点头,
“你看看开头,觉得如何?”
陆时便开始阅读。
的开头虚构出了一個农场,并对其进行了大量的说明,读着有些乏味。
但陆时毕竟是“身经百战”的翻译出身,耐着性子读完。
之后,他说:“挺好的。”
詹姆斯有些尴尬,
“其实,你还不能算读完了开头。数数稿件的张数就知道了,你刚才读的那部分,顶多是开头的三分……额……二分之一。”
陆时满头黑线,
 ̄□ ̄||
属实是没想到。
其实,堆叠大量的背景描述算是一种19~20世纪比较流行的技法,可以让读者相信自己读的不是幻想作品,而是纪实文学,甚至是真实事件的报道,
某种程度上,将读者拉入自己的叙述,也算叙述性诡计。
这一技法在恐怖故事中的应用尤为突出,
比如克苏鲁名作——
《印斯茅斯的阴霾》。
开篇对当地风貌的介绍不可谓不冗长,读得让人忍不住打瞌睡。
而詹姆斯的《空镜框》比起《印斯茅斯的阴霾》,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时问:“老詹,为何要来找法国的朋友帮忙评价?伱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吗?”
詹姆斯摇摇头,
“我也说不上来问题在哪儿,毕竟,大家写长篇恐怖故事,都是类似的技法。但自从读了你的《哈利·波特》,我就觉得那些冗长的开篇有些怪异。”
陆时秒懂,
《哈利·波特》的开头:
“家住女贞路4号的德思礼夫妇总是得意地说他们是非常规矩的人家……”
上来就讲故事,对背景只字不提,
之后采取碎片化叙述,逐步地将背景释放给读者。
这种节奏快慢的对比就像传统文学和网络,
前者还在铺垫、酝酿;
后者已经把装X打脸进行完一轮了。
而20世纪初,恰恰是读者发生变化的时点,
他们买书逐渐变得有针对性,在阅读前,会先了解的性质,
所以,一旦他们知道《空镜框》是恐怖,就会在心中明确读书的目标——
找刺激。
而背景介绍太多,容易使显得像新闻。
没有谁会从新闻中找刺激。
陆时说道:“在开头设置悬念,制造一个紧张刺激的惊悚环节,还是有些好处的。”
旁边的普鲁斯特持不同意见,
“我读恐怖的时候,倒是喜欢跟随作者文笔的引导,信马由缰地走街串巷、听一听本地怪谈,到末尾的几百字才看到惊悚情节。”
这老哥写意识流的《追忆似水年华》,
书中,一个角色失眠,在床上翻来覆去都能写上三千字,确实适合慢节奏。
跟他一比,很多网文作家都不算水。
萧伯纳轻笑,
“我现在写戏剧都不这么写了。”
普鲁斯特问道:“为什么?”
萧伯纳说:“因为很难在市场上被接受。这个世上,终究是漫无目的、浑浑噩噩的人多啊……大部分时候,我也是其中一员,需要文学和艺术的慰藉。”
现场众人不由得轻笑。
庞加莱接过话头,
“所以,恐怖作品,核心还得是让人感到害怕。”
他转向詹姆斯,
“老詹,你觉得什么最让人害怕?”
詹姆斯深思片刻,回答:“恐怖来源于未知。深渊是恐怖的、密林是恐怖的、宇宙的深邃是恐怖的,这些恐怖都源于你对其一无所知。”
这个回答颇有些哲学意味,
众人讨论,
“太大而化之了。”
“是啊,说不定还有人要吐槽,‘都未知了,你的还写个什么劲儿?’”
“哈哈哈!确实会被当成故弄玄虚。”
……
陆时听他们讨论,不由得想到了克苏鲁神话。
在现代,市面上的很多克苏鲁作品已经变成了各种堆叠的元素:
血肉、触手、虫子……
作为克苏鲁神话最表层的东西,一味地强调这些,只会和爱手艺大师的原作背道而驰。
但关键的一点是:
它们方便传播!
让克苏鲁真正成为流行文化的,是奥古斯特·威廉·德雷斯,
他被称为“万世之祸首”,就是因为他将克苏鲁完善化、体系化,让原本不可名状的东西变得通俗易懂,让未知变得可知。
詹姆斯好奇,
“陆教授,你觉得呢?”
陆时回答:“恐惧具有主观性,恐怖和喜剧一样很难写,能让一个人吓得崩溃或者尖叫的故事,对另一个人来说可能很无聊或者毫无感觉。对于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来说,害怕的东西肯定不一样。”
有一句话非常出名:
“非洲没有鬼。”
说的就是非洲人对中式恐怖完全无感,
因为没有鬼文化,所以,他们在潜意识里觉得那些根本不恐怖。
埃及博物馆还举办过纸扎展览,非但不觉得晦气,还认为是“中国式浪漫”,
但要是给他们表演巫毒仪式,他们说不定会跳起来打人。
再比如爱手艺大师,
他特别爱用重复修辞——用两个相同意思的前置状语和后置状语从句来修饰一个宾语,
一般的译文很难翻译出这种行文特色,
所以,很多非英语读者是感受不到其中恐怖的。
这也是文化背景造成的影响。
詹姆斯点头,
“我想我明白了。因为文化背景的不同,每个人都有一定的固有认知,而想要让人感到恐惧,就得打破这种认知。比如说……”
他的视线扫过屋内众人,
最后,他对罗兰说:“罗兰先生,你是白人吧?”
罗兰:???
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忽然说废话,
但他的内心渐渐升腾起一股不祥的感觉。
他轻咳一生,
“詹姆斯教授,我劝你,没想好该说什么的时候,最好别开口。”
詹姆斯说:“我已经充分地想好了。现在,罗兰先生,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你是白人吗?”
“咕……”
罗兰咽了口唾沫,
“是啊。”
詹姆斯继续道:“如果,你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有黑人血统……”
话音未落,就被罗兰打断:
“别说了!”
他甚至打了个激灵。
没办法,詹姆斯讲的故事有种不可名状的恐怖。
现场诡异的安静,
“……”
“……”
“……”
其余人都努力地把脸绷住,不让自己笑出来。
罗兰说:“要打破固有认知,也不能讲这么恐怖的故事吧?”
陆时摊手,
“但我觉得,老詹说到了恐怖作品的精髓。当然,他刚才问的问题,也是讽刺文学的精髓。”
众人终究没忍住,笑喷。
陆时继续道:“总而言之,得了解大家普遍害怕或者不愿面对的事物,这样……”
他顿住了,
不知何时,其余人都拿出了本子和笔,“沙沙沙”地记录。
陆时虽然对类似的情况早已习惯,但还是有些无语,
毕竟,眼前这帮人都是大作家。
让他们听自己胡诌,感觉还是有些诡异。
詹姆斯抬头,
“陆教授,你怎么不讲了?”
陆时说:“还讲什么啊?又不是在大学里演讲,必须有个主题。”
旁边的普鲁斯特说:“接着讲恐怖情绪呗~我想,只要将之体现在故事中,作家的文字定然能牢牢地吸引读者。”
陆时摊手,
“你看~你看~你不都说完了吗?”
“啊这……”
普鲁斯特老老实实闭嘴。
凡尔纳说道:“陆,你完全可以接着分享啊。就比如,如果由你写恐怖,你会如何安排场景?”
陆时沉吟,
“可能会安排得比较普通吧。”
在场的都是作家出身,立即明白了,
普通的场景可以制造反差,
越普通,越容易塑造新的恐怖。
凡尔纳又问:“还有吗?”
陆时回答:“还有?那就应该跟推理差不多了,运用相对封闭的空间。因为恐怖和推理都要让故事情节足够紧张,并且有悬念。就像《无人生还》,要是大家能坐船离岛,故事的走向说不定会变成其乐融融地交游。”
詹姆斯赞同道:“确实,限制角色的行动,让他们不得不面对恐惧,然后尝试去解决。这是惯用套路了。”
说着,他抬头看陆时,
“陆教授,能举几个例子吗?”
陆时说:“那可就多了。比如,地下室、棺材,在爱伦·坡的《厄舍府的崩塌》中出现过;再比如孤岛,《蝇王》和《无人生还》;还有废弃的医院……”
例子还没举完,
忽然,
啪——
詹姆斯合上了本子,用真诚的目光看着陆时,
他的双眸Bling~Bling~
俨然成了星星眼。
陆时轻咳,
“老詹,我说的那些只是随便一讲,不可尽信。你比我有经验得多,肯定有自己的判断。”
詹姆斯点点头,
“我当然有自己的判断。我的判断是,你说的都对!”
陆时:“……”
无话可说。
詹姆斯接着说道:“陆啊,你要不要尝试着进行恐怖文学的创作?毕竟,你写的种类应景够多、够杂了,再扩大亿点点的范围,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20世纪初,文学分类并不细化,
像《乡村教师》的科幻和《魔戒》这样的奇幻,都在“幻想”的范畴,
恐怖文学当然也如此。
但陆时刚吐槽过詹姆斯的作品节奏太慢,转头就去搞节奏同样慢的克苏鲁神话或者斯蒂芬·金的作品,回旋镖来得也太快了。
他低头沉思,
“我最近没有时间。《哈利·波特》才连载了几章,后面的内容还多呢~”
詹姆斯说:“那你写个短篇呗~反正你是快枪手,一个短篇,估摸着几天就能搞定。在船上写一写,然后在美国发表,挺好。”
陆时不解道:“美国?为什么是美国?”
詹姆斯耸了耸肩,很实诚地回答:“因为我的这部《空镜框》要在伦敦出版。到时候,如果你也发表同为恐怖题材的,我担心自己会变成道尔医生,一蹶不振。”
随后,众人爆发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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