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蝇王》

  英伦文豪正文卷第283章《蝇王》陆时回头看看菊池大麓,

  感觉不能再讲了,

  否则,已经被揍成猪头的内藤湖南极有可能没命。

  菊池大麓无奈地走上讲台,双手下压,呵斥道:“安静!全都给我安静!看看你们,不顾礼义、不知廉耻,像什么样子?还不快点儿向陆教授道歉?”

  他的权威还是在的,

  学生们噤若寒蝉,

  只不过,看内藤湖南的目光仍然十分凶恶,恨不得生啖其肉。

  菊池大麓又说:“你们是没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吗?道!歉!向陆教授道歉!”

  看到总长动了真火,学生们赶紧鞠躬,

  他们对陆时齐声念出咒语:

  “轰动你私密马赛!”

  陆时:“……”

  不知该如何表态。

  说实话,看着这么多人鞠躬道歉,场面还是很壮观的。

  看他沉默,菊池大麓再次转向学生们,

  “是没吃饭吗?!我怎么听不见!?”

  于是,学生们又鞠躬了,

  “轰动伱私密马赛!!!!”

  声音比刚才大了两倍,鞠躬的幅度也比上次更大。

  陆时赶紧摆手,

  “好好好。可以了,真的可以了。”

  菊池大麓这才满意地赞扬自家学生:“好!很有精神!道歉也要拿出十足的中气,就像刚才那样。”

  “啧……”

  陆时听得咋舌。

  他又看了眼内藤湖南,

  脸部皮肤红肿不堪,正逐渐泛出瘀伤,眼眶中甚至噙着泪。

  这哥们也挺惨的,

  按照历史,他本该成为很多日本人的精神导师,

  谁会想到被搞成了如今这幅光景?

  陆时说:“好了,我看,今天的交流就到此为止吧。大家都比较激动,很难正常讨论学问。”

  菊池大麓点头,

  “好,那就这样吧。”

  他一挥手,示意学生们离开德育园。

  陆时也走下讲台。

  没想到,内藤湖南竟能咬牙坚持,顶着个猪头走过来,

  “陆教授!请等一等!”

  这话引得学生们纷纷侧目,

  议论声再起,

  “哼!这混蛋怎么又开始了?”

  “跑去捧中国人的臭脚,简直愧对国家!愧对民族!”

  “我看他是魔怔了。”

  ……

  种种话语,并不友善。

  但内藤湖南不在乎,只想完善或者证明自己的学问。

  他说:“陆教授,你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陆时有点儿懵,

  刚才自己忽悠了很多内容,也不知道对方具体指的是什么。

  内藤湖南咧嘴笑,

  结果,涎水和血水顺着嘴角流下来。

  陆时赶紧把手帕递过去,

  “快擦擦。”

  内藤湖南十分感激,

  “感谢!”

  说着,深深鞠躬。

  对这个脑回路神奇的家伙,陆时也有些没辙,遂摆了摆手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内藤湖南说:“你刚才提出观点,我开的药方,恐怕要日本自己吃。这具体该作何理解?”

  陆时叹气,

  “我不想多说这个。”

  内藤湖南急了,

  “陆教授,你是不是对我有些……抱歉!我确实有些狂悖,但是这也不能怪我,我也是不自觉的。”

  甲午战争后,日本开始重新祭祀丰臣秀吉,

  这说明,无论肉食者、还是普通民众,都拥有远超前代的民族自信,认为和中国开打也不是什么大事。

  学者又怎么会不受影响?

  内藤湖南鞠躬,

  “我的话可能确实有些想当然了。所以,还请陆教授指教。”

  陆时说道:“在《大国崛起·日本篇》里我已经进行了归纳,你如果看过,就该知道我提出那种观点的原因。”

  内藤湖南喃喃地说:“先军政治吗?”

  陆时冷哼一声,

  “你保守了。未来的情况,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比先军政治还过分?

  内藤湖南不由得沉默,

  “……”

  其实,他作为学者确实是有些水平的,

  尤其是对清的研究,

  他能在史料里注意到清朝宗室造成的财政压力,这几乎在其他同时代的学者的观点里看不到。

  也正因如此,他隐隐感觉陆时的话并非危言耸听。

  陆时摇头,

  “好了。我能说的只有这些。”

  说完,他径自转身。

  卫兵们跟上,在菊池大麓和夏目漱石的引导下往外面走。

  就在这时,几个“武士”逐步靠近,

  带头的当然是头山满,

  后面还跟着章太炎。

  看到这个场面,卫兵们全都如临大敌,

  倒不是害怕发生暴力冲突,

  20世纪初的英国佬,怕得谁来?

  他们担心的是日本武士会突然发疯。

  1868年,法军的舰船在四国岛登陆,欺压百姓,

  日本武士反击,法军被打死3人,伤7人,另有6人落海失踪。

  这遭到了法国的严重抗议,

  日方迫于列强的压力,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那些保家卫国的武士当着各国使节的面切腹。

  没想到,第一个行刑的人便表演了一个大的,

  他十字形切腹,之后,徒手将自己的肠子拉断,并投向当场观看的法国使节,

  结果被介错人挥刀斩首,没能扔出去。

  可即便如此,各国还是留下了心理阴影,一直流传着日本武士的疯狂传说,

  不怕他们砍人,

  就怕他们砍自己。

  幸好,陆时对章太炎挥手示意,

  见两人认识,卫兵们这才多少放松了一些,但目光仍锁在那些人的武士刀上。

  章太炎快步走来,

  “陆教授,你讲得真好!狠狠地打了他们的脸!”

  陆时看了眼后面的头山满,

  “怎么头山……唔……”

  没问完,他就发现这是个蠢问题,

  东大又不是开放式大学,没有头山满的引荐,章太炎怎么可能进得了校园?

  陆时一转口风,

  “怎么样?”

  这话听着有些没头没尾,

  但章太炎还是懂了,小声说:“还那样。不过,你不用担心约稿的事了,黑龙会不会再纠缠于你。”

  陆时“嗯”了声,

  “那就好。”

  章太炎又开始犯烟瘾,自顾自地点上一根,吞云吐雾。

  之后,他说:“日本人也是挺有趣。”

  陆时不解,

  “怎么?”

  章太炎解释道:“就那个叫内藤的小子。你的观点明明比他更一针见血,他却比你更不受日本人待见,你说有趣不?他们还是同族哩~”

  陆时笑着摆摆手,

  “章先生,你懂不懂‘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恨’的道理?”

  章太炎反复咀嚼着这句话,

  没多久,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丝佩服,真诚赞道:“陆教授,你当真是一位哲人。”

  这话太肉麻,搞得陆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陆时继续说道:“咱们有句歇后语,‘一个锅里搅勺子’,你听过吧?”

  章太炎点头,

  “一个锅里搅勺子——碍不住盆沿碰碗沿。”

  陆时便解释道:“异端,跟你在一个锅里吃饭,他吃得越多,你吃得就越少;而异教徒另开炉灶,吃得再多,也不影响你的锅,对吧?”

  章太炎听得大笑,

  “好!这个比方打得好!通俗!”

  他又吸一口烟,

  “不过,这异教徒虽然不跟你在一个锅里吃饭,却是会去你家地里偷菜啊。”

  这比喻也挺通俗的。

  陆时摊手,

  “现在的问题是,你已经上桌了,水也煮开了、菜也下好了,你肯定管不着人家桌啊。”

  章太炎心中愈加佩服,

  难怪陆时能在伦敦政经教书,

  把复杂问题简单化的水平,普通人当真难以企及。

  他在心里甚至有些怜悯内藤湖南了,

  这小子被同族敌视,只因为魔怔程度不够,

  属实离谱。

  章太炎不再想这个问题,之后说:“陆教授,我听闻你之前每去一地交流,都会留下文章。在日本要不要也保留这个习惯?当然,不考虑黑龙会的会刊。”

  陆时想了想,

  发现自己还真有这个“习惯”。

  他好奇道:“章先生可是有适合刊载的报纸杂志推荐?”

  说着,微微停顿,

  “我听说,梁先生在这边办了一个……”

  话还没说完,章太炎就“嘁”了一声,说道:“《新民丛报》?还想着君主立宪那一套因循守旧的刊物,没意思,实在没什么意思。”

  事实的确如此,

  《新民丛报》创办早期,抨击清廷腐朽,揭露帝国主义罪行,介绍新思想、新学说,影响甚大,

  但很快则调转风向,宣传立宪保皇。

  按照时间,《新民丛报》应该还没表现出章太炎所说的“因循守旧”。

  陆时挑眉道:“章先生会不会……”

  “不会。”

  章太炎摆摆手,

  “你啊,毕竟一直在西洋,不如我懂那帮人的顽固。就说《新民丛报》的报名,这‘新民’何解?出自《大学》啊!梁还说,‘以为欲维新吾国,当先维新吾民’。‘吾国’什么‘吾国’!?叫得倒是亲切,可人家清廷承认你和它是一国吗?立宪保皇?我呸!”

  章太炎一边说着,一边拍打衣袖,

  他嘴里还嘀咕:“晦气!真特么的晦气!”

  陆时差点儿当场笑喷,

  章疯子,确实直来直去。

  他说:“章先生,你这是强词夺理。”

  章太炎颇为无奈地大手一挥,

  “行行行,那你就信那一套说辞好了。早晚,《新民丛报》得暴露敌视革命的顽固立场!”

  说着,他双瞳一缩,

  “啧……晦气找上门了!”

  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远远地,走来两人。

  其一是两个月没见的蒋国亮,

  他瘦了不少,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尤其是脸颊处,皮肤紧贴着骨骼,显露出清晰下颚线条,给人一种憔悴的感觉。

  看来,打工人没少996。

  在他旁边,则是另一个中国人,

  之所以能认出国籍,是因为穿着一件长袍马褂,戴着一顶瓜皮帽,显得文质彬彬。

  他身材矮小,但体态匀称,

  眼睛清澈明亮,透出睿智的光芒,仿佛能洞察一切。

  这人正是梁启超。

  陆时有些懵,

  《新民丛报》不是在横滨开办的吗?

  梁启超怎么来东京了?

  章太炎在旁边嘀咕:“走也,走也。可不能叫晦气沾了身。”

  说完便快步离开。

  头山满本想找机会和陆时聊上几句,但终究没能插上话。

  一帮“武士”离开了。

  另一边,蒋国亮加快脚步,小跑着走来,

  “陆教授!”

  陆时迎上去,

  “观云!你竟这么瘦了!”

  蒋国亮有些幽怨地看了眼梁启超,没有回答。

  梁启超走上来,自我介绍道:“陆教授,鄙人梁启超。久闻君之大名,今日得见,才知传言属实,君之博学多才,令人叹为观止。”

  陆时听得浑身舒坦,

  被历史上鼎鼎大名的牛人这么吹捧,感觉实在是爽。

  陆时谦虚道:“任公谬赞。”

  他岔开了话题,

  “您此来东京是为了?”

  梁启超说:“一是为了见你,向你求稿;二是……呵呵,说来惭愧,犬子思成当下还住在东京,我来探望。”

  他为躲避清廷迫害而出国,所以梁思成出生于东京。

  陆时左右看了看,

  菊池大麓、夏目漱石,还有几个卫兵都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他说:“任公,我们边走边说?”

  梁启超点头,

  “好。”

  几人又往校门口走去。

  风轻轻地吹拂,

  道路两旁,古老的银杏树挺拔而庄严,

  它们的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陆时说:“任公,你来求稿,希望我写什么类型?”

  梁启超一愣,随即大笑,

  “若是旁人这么说,我定要批他狂妄!但陆教授你不同,什么类型都能写。”

  陆时也跟着笑,

  “那怎么可能呢?我就写不了物理、数学嘛~”

  梁启超“嗯”了一声,陷入沉思。

  其实,他想请陆时用《日本文明的天性》、《大国崛起》的思路写一写国内,但想到陆时的尖锐,说不定会越过君主立宪制度,直接跑去鼓吹革命,

  那就有违《新民丛报》的初衷了。

  在梁启超心里,事态还没发展到必须革命的那一步,

  缝缝补补,还是有希望的。

  他看看陆时,欲言又止。

  陆时却是懂对方心中的纠结,笑道:“任公,你不会想让我写《大国崛起·清朝篇》吧?”

  梁启超又一愣,

  随后,他露出苦笑,

  “陆教授,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啊。我确实担心我国之国民性……”

  陆时说:“任公,关于‘国民性’这个词,我始终觉得有些空旷了。”

  梁启超一愣,

  “这……你在《日本文明的天性》中,不是常用这个词吗?”

  陆时回答:“我刚开始不想用,因为我认为这是对某个特定族群的普遍特性的一种信念。但挡不住夏目君、正冈子规先生喜欢这个词,非要让我用。”

  梁启超听懂了,

  不是“某个特定族群的普遍特性”,而是“对某个特定族群的普遍特性的一种信念”。

  说白了,就是刻板印象。

  梁启超问道:“那你是认为,国民性并不存在,而是一种想象?”

  陆时回答:“一个民族肯定还是有共性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嘛~看辜老先生的文章,国人的精神独立卓越;看您写的文章,卓然有少年气象。谁对谁错?”

  梁启超回答:“都对。”

  他甚至没有思考。

  陆时点头,

  “看这本书,读者会想,‘啊,我就是这样’;看那本书,读者又会想,‘这说的不是我吗?’。所以,国民性也是可以引导的。”

  人类普遍如此,容易对号入座。

  陆时摆摆手,

  “我不会写那种文章的。我的想法,还是写。”

  梁启超陷入沉思,

  “……”

  陆时说道:“您看过《动物庄园》吗?还有《是!首相》。哪怕是文学作品,也能进行彻底的讽刺。”

  他诵道:

  “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

  梁启超愕然,

  “这想法倒是与我不谋而合。”

  这是肯定的。

  因为陆时说的那句话,本来就出自梁启超的散文——

  《论与群治之关系》。

  这篇文章发表于1902年11月《新》的创刊号上,而《新》是影响力极大的文学刊物。

  梁启超好奇道:“既如此,陆教授准备写哪方面?以什么为背景?”

  陆时闭目沉思片刻,想到了一本书——

  《蝇王》。

  的背景是未来世界的核战争时代,一架满载撤离儿童的飞机中弹后被迫在荒岛上降落,

  孩子们在没有大人照料的情况下,不得不自己组织起来谋求生存。

  表面上,它写的是孩子,

  可以和《狩猎》、《洛丽塔》配合,作为三部曲。

  但实际上,它是一个宏大的隐喻:

  人性之恶如果失去文明的约束,会变成怎样。

  这和当下的日本十分相似。

  写出来,恐怕会比《日本文明的天性》更能引发关注。

  还有重要的一点:

  陆时早就想抄这本了。

  他凑到梁启超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梁启超:!!!

  “好大胆的题材!这如果写出来,怕是比《动物庄园》还要……嘶……”

  甚至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时点点头,

  “我的想法是,写成多国语言。汉语版的,在《新民丛报》上连载,分几期连载完;日语版的,直接在东京出版;其它语言,则要等汉语版连载结束再说。”

  梁启超对此当然不反对。

  他只是有些担心,

  “稿费的事……”

  《新民丛报》也就印个三、四千册,以陆时现在的收入,看得上吗?

  陆时说:“没关系的。反正我不差这点儿版税。”

  这话听着很自大,

  可由他说出来,就显得非常实在,属于真情实感。

  梁启超无奈,

  “让陆教授打白工,我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听说你在伦敦成立了一家私人博物馆,还收集了很多手稿,甚至连科学家的验算都有。既如此,不知道你看不看得上我的手稿?”

  陆时:“啊?”

  幸福来得太突然,让他有点儿懵。

  梁启超却误会了陆时的反应,真诚道:“论销量,我远远不及陆教授。但几篇拙作,诸如《少年中国说》、《保教非所以尊孔论》,还是小有名气的。”

  陆时当然不会客气,

  “好!好好!我万分荣幸。”

  梁启超笑,

  “能请陆教授以中文创作,才是《新民丛报》的荣幸。”

  陆时又想到了什么,

  “既然说起以中文创作,那我可否自由发挥?”

  梁启超不解道:“你说的‘自由’是什么意思?想自由到什么程度?”

  陆时说:“白话文写作。”

  梁启超怔住,随即道:“陆教授啊陆教授,你是真敢想。我远远不如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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