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阴险
三天后。
东区,白教堂地区。
这里是伦敦最贫穷的地方之一,
且此地犯罪率相当高,街头充斥着小偷、黑帮,
1888年,令人闻风丧胆的开膛手杰克连环谋杀案更是使该区臭名远播。
尼加提尼科利奇和蒂里所罗门裹紧大衣,小心翼翼地在街边走着。
尼科利奇四处乱瞄,
“怎么给我们安排这儿……”
所罗门低呵:“别乱看!这里可不欢迎‘外地人’。”
尼科利奇“啊?”了一声,心里有鬼似的低下头,
整个人变得更可疑了。
所罗门摊手,
“老兄,你就不能自然一点儿吗?这里再恐怖,能比卡斯教授的课堂还恐怖?”
尼科利奇沉吟,
“被你这么一说,还是卡斯更恐怖。”
两人的目的地是白教堂美术馆,
该馆开业于1901年,是伦敦最早的政府资助的美术馆之一。
美术馆的出现可以说是维多利亚时代晚期社会改革思想的产物,是当时的一个慈善愿景,为的是“把艺术带给东区居民”。
但看看四周的满目疮痍,
尼科利奇觉得,还是把救济和就业带给东区更合适。
他说道:“也不知道公主殿下是怎么想的,把我们安排到这种地方,说……唔……当时她说了个什么词来着?”
所罗门摊手,
“‘模范带头作用’。”
“啧……”
尼科利奇咋舌,
“对对对,就是这个莫名其妙的词。这不是硬造出来的吗?”
所罗门不由得笑,
“哼哼,这个词一听就是陆教授的杰作。你没感觉到吗?公主殿下最近和陆教授在很多用词上变得逐渐一致了,他们甚至连很多动作都变得相似不少。”
这话透着一股浓浓的八卦味。
尼科利奇好奇,
“的意思是……”
所罗门说:“长期相处、彼此欣赏的人会相互模仿,弗洛伊德的书里写了,‘仔细反观个人的行为,很容易发现这种现象的普遍性’。”
之前那场弗洛伊德和哈洛盖尔的论战,让心理学和广告学得以确立,
两者迅速风靡,在欧洲都变得受欢迎。
尼科利奇摇头道:“‘个人行为’和‘普遍性’这两个词不矛盾吗?”
事实上,《梦的解析》里前后矛盾的地方本就很多。
所罗门却不甚在意,说道:“你啊你,有时候就是太严谨。我甚至觉得,那种模仿不仅仅局限于肢体和语言,还包括表情。”
这说法也太离奇了,
尼科利奇吐槽:“照你所说,他们还会长得越来越像。因为表情模仿会导致面部肌肉变得逐渐相似。”
所罗门说:“现实里,很多夫妻就是这样啊。”
尼科利奇撇撇嘴,
“那我父亲还和隔壁房东太太……唔……Fxxk!”
这话骂得有点儿大声。
瞬间,周围几个大汉投来了目光,眼神极不友善。
“嘶……”
尼科利奇倒抽一口凉气,不敢吱声。
他环视一圈,
街道两旁的建筑陈旧而破败,墙面上有很多油漆的涂鸦,内容大多是凶狠邪恶的符号,
高矮不一的建筑群中,似乎隐藏着无数秘密和罪恶。
尼科利奇嘀咕:“还是哈罗德他们几个好,去国立美术馆。”
所罗门说:“国立美术馆建在米尔班克监狱旧址上,里面不知道漂浮着多少冤魂呢,小心他们晚上钻你的被窝,你一掀开,里面全是被砍下来的头颅在乱滚。”
尼科利奇抖了抖,
他脸一黑,低声骂道:“蒂里,你特么!@#*¥%……”
所罗门摆摆手,
“谢谢夸奖。”
尼科利奇拿这种厚脸皮也没办法,唯有加快脚步。
所罗门赶紧跟上。
两人一齐沿着坡道往上,
没多久,一座刚刚翻新的、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建筑映入眼帘。
所罗门说:“那个就是。”
尼科利奇仔细观察,
美术馆的线条简洁流畅,白色外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给人一种神圣而庄严的感觉。
两人进入馆内,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宽敞干净的大厅,
一如字面,这里确实很“干净”,墙上甚至没挂着几幅画作。
尼科利奇以自己浅薄的美术功底说:“那个似乎是海牙画派的风格。”
所罗门震惊,
“你居然懂美术?”
尼科利奇白了对方一眼,
“这不难啊。海牙画派嘛,荷兰的写实派画家们一起……”
话音未落,所罗门便打断道:“我的意思是,你懂油画,为什么会泡不到妞?”
尼科利奇瞬间裂开,
“你想死是吧?”
所罗门不由得哈哈大笑。
有人听到了笑声,从墙后探出头来,露出惊喜的表情,
“你们是来看画的?”
说话的人双眼布满了血丝,明显是很长一段时间睡眠不佳,
但他的精神状态却异常亢奋,说道:“太好了!我可算是等到客人了!”
他快步走来,
“我是这里的馆长凯里兰伯特,你们……唔……你们是外国人?”
所罗门指指自己,
“法国。”
随后又指指尼科利奇,介绍道:“西班牙。”
兰伯特大喜,
“好好好,两个艺术之国。也难怪你们会为了参观美术馆来东区这种地方。怎么样,之前去过国立美术馆了吗?”
说着,一边介绍,一边引导两人。
他们路过的墙面上,极其稀疏地挂着少量画作,
且这些画的风格都很新,笔触也显稚嫩,不像是大家的作品。
尼科利奇和所罗门对视一眼,
两人决定按计划行事。
所罗门轻咳一声,
“馆长,我们刚来伟大的、强盛的、富庶的不列颠帝国没多久,听说有一位很知名的西班牙画家住在伦敦,名叫巴勃罗毕加索。”
说完,他对尼科利奇连打眼色。
尼科利奇十分头大,
自己可做不到像好友那样撒谎不打草稿。
他磕磕巴巴地说:“嗯,我毕竟也是西班牙人,想……额……想……”
兰伯特意会,
“明白!跟我来吧,这里有毕加索先生的作品。”
所罗门:???
尼科利奇:???
两人都有点儿晕。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喂!
他们懵懵地跟着兰伯特走,七拐八拐,进入一个面积不大的展厅,
出乎意料地,这里的画作最多,
但全都是《镜报》漫画版的剪报。
兰伯特叹气,
“唉……我们美术馆的展品不多,只能这样充数。但你们不要小看这些画作。毕加索先生写过论文,叫《漫画创作中的镜头设计》,简直是颠覆性的。”
所罗门赶紧插入话题:“不不,我们说的不是漫画。”
“啊这……”
兰伯特愣了愣,
“倒是听说毕加索先生还在进行油画创作。唉……不是我说,他就个画漫画的,懂什么油画啊。”
毕加索要是在场,铁定吐血。
尼科利奇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展开,有些无措。
所罗门倒是反应快,
他立即调整了策略道:“馆长,你说的对。毕加索就个画漫画的,懂什么油画啊。但是,你应该明白艺术品的价值……哼哼……”
兰伯特会心一笑,但很快就换上了严肃的表情,
“艺术品具有美学价值。它能带来视觉上的愉悦感,从而产生一种幸福感,进而带来好心情,甚至起到净化灵魂、陶冶性情的作用。”
这话说得可太正确了,
尼科利奇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周身散发出圣洁的耀眼光芒,能把人晃瞎眼。
所罗门却不为所动,
“我懂~我懂~但我就是个俗人,我更看重投资。”
兰伯特摇头,
“那你也应该投资毕加索先生的漫画,不过,那个成本一定高得……唔……”
他双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反正卖画的目的是忽悠顾客,
同样是讲故事,
漫画可以;
油画为什么不行?
而且,现在毕加索的油画还没在市面上流出过,想来是因为不好卖,
如果能以低价收购,说不定会是一笔好生意。
但问题是……
“所以,哪里能买得到毕加索先生的油画?”
兰伯特喃喃自语。
这老哥把心声说出来了。
尼科利奇清清嗓子,
“馆长?”
兰伯特回过神,赶紧解释:“两位先生,你们应该知道,美术馆不是画廊,不进行买卖。我准备买毕加索先生的画,是希望将美术馆的展厅充实起来。”
振振有词,说得跟真的一样。
所罗门摊手,
“可惜,我本来还想出1328镑买一幅呢~”
有零有整,就显得很真实。
兰伯特没有搭茬,
但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心中的激动,
捡着肥羊了!
所罗门借机对尼科利奇挤挤眼,
后者无奈,只能跟着骗人道:“蒂里,你哪来这么多钱……喂!你不会是连我的钱都算进去了吧?”
瞬间变得更真实了。
兰伯特心里已经乐开花了,表面上还是劝道:“所罗门先生,艺术品投资的水很深,万万不可举债入场啊!”
所罗门摇头,
“谁说我要投资了?我就是喜欢!”
兰伯特终于忍不住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心说,
臭小子还是太嫩,
刚才明明说是想投资,现在改说法有什么用?
晚了!
但他顺着话说:“当然~当然~是收藏,不是投资。”
所罗门点头,却又露出无奈的表情,
“可惜,买不到啊。”
他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剪报,说道:“算了,不想这些没用的。”
说完便拽着尼科利奇往外走。
兰伯特将他们送到门口,
“下次再来,我一定带着你们好好逛逛!”
所罗门心里吐槽,
一共没几幅画,逛个锤子。
他摆摆手,
“好!我们下次一定再来。馆长,你人还怪好的嘞~”
说完便和尼科利奇朝坡下走。
兰伯特站在大门口,久久地望着两人,犹如一尊望夫石。
这时,寒风吹过,
他被冻得直缩脖子,赶紧躲回了美术馆里。
另一边,所罗门压低声音,
“回去了吗?”
尼科利奇微微偏转脖子,眼睛朝斜后方一瞄,点头道:“嗯,走了。”
“呼~”×2
两人都长出一口气。
随即,他们同时笑出了声,又引得那帮凶恶的壮汉侧目,遂赶紧压低了声音。
尼科利奇眉尖一挑,
“蒂里,你越来越阴险了。”
所罗门撇嘴,
“你不也是吗?刚才咱俩配合的,相得益彰啊。”
尼科利奇很无语,
自己本来不是这样的,跟好友待久了,被污染变得不干净了。
还有,自己怎么就是学不会泡妞呢?
他心里郁闷,摇摇头将之驱散,说:“刚才跟计划的不一样啊。”
所罗门耸耸肩,
“反正咱们的目的是让画商、美术馆的馆长们知道毕加索先生的画好卖,目的达到了,过程不重要。”
尼科利奇想了想,觉得这么说也没错。
他沉吟道:“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得让同学们隔三差五地过来,‘无意间’透露买画意图,而且,报价一定要在1300镑上下浮动,给兰伯特馆长彻底种下印象。”
“啧……”
所罗门咋舌,
“你还好意思说我阴?你自己明明就够阴险的!”
“Shiit!”
尼科利奇骂了一句。
……
巴黎。
蒙马特高地。
圣心大教堂前,奥斯卡-克劳德莫奈正躺在躺椅上,紧盯着天空,仿佛在神游。
圣心大教堂作为蒙马特的风水宝地,
这里的地势独特,可以俯瞰巴黎的转角岔路、小道窄巷,以及上上下下的台阶,
曲径通幽,给人探索不尽的感觉。
莫奈身上盖了好几件厚衣服,用以保暖。
在躺椅旁立着一幅画,
画中最显眼的便是睡莲,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睡莲“开”在银河之上,
这让整幅画无处不透出怪诞感。
莫奈的妻子爱丽丝在旁边嘟囔:“说好了一起环游西班牙,你倒好,买了汽车之后就不动弹了。行动的矮子!”
莫奈的眼皮跳了跳,
这说明他在听。
但他并没有回话,还是一副沉思者的模样注视着天空。
爱丽丝又说:“你不会是害怕开车吧?”
莫奈叹气,
其实,他是有些担心开车。
那个轰隆隆的大机器,颠屁股颠得十分厉害,让人忍不住想吐。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重点还是那幅画――
《银河睡莲》。
他抬手道:“蒙马特不好吗?”
爱丽丝下意识地远眺,
远处的塞纳河缓缓流淌,沿岸两边的建筑用屋顶画出一条曲折却美丽的线,
在身后,教友们点燃的蜡烛,发出柔和的光,与夕阳相互辉映,给人一种神秘而浪漫的感觉。
爱丽丝不得不承认,
“确实很好。但……但是,看久了也有看腻的时候。”
莫奈轻笑,
“你看腻我了吗?”
爱丽丝被问得有些害羞,
“呵,法国人!”
莫奈说:“你这话讲的,就像你自己不是一样。”
两人的感情这么好是有原因的,
之前,艺术投资人欧希德支援莫奈,遂诞生了《圣拉杳尔火车站》系列名作,
但莫奈趁着欧希德破产,和他的妻子爱丽丝搅在了一起。
这段恋情特别有法国风味,
两人感情能不好吗?
莫奈坐起来,正准备继续自己的土味情话,却忽然皱起眉头,眯眼看着远处,
“那是罗曼吗?”
爱丽丝顺着丈夫的视线看去,
“嗯,好像是罗兰先生。我看他应该是来找你的。”
莫奈点头,裹上衣服坐直。
不多时,罗兰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将一封电报递上,同时说道:“莫奈大师,陆教授似乎要开私人博物馆,准备展出你的《睡莲》,特意拍来电报征询意见。”
莫奈有些诧异,
“私人博物馆?陆教授的藏品应该不少,但是他有场地吗?”
罗兰回:“说是王室地产给解决。”
莫奈听得有点儿懵,
这也太离谱了。
于是,他几乎没做思考,便说:“那托人把这幅画也送过去吧。”
他指的是《银河睡莲》。
罗兰之前就见过莫奈进行创作,可看到成稿的时候,还是大受震撼,有些痴迷道:“这幅画,透着怪诞、诡异,却又别具美感。”
莫奈不由叹气。
1880年之后,他和印象派的其他画家们疏远,
一是因为和爱丽丝暗通款曲;
二是因为创作理念发成了冲突。
没想到,自己老了之后,反而又完成突破,搞出了这种四不像的作品。
这也是他不陪爱丽丝环游西班牙的原因,
他不知道《银河睡莲》是好是坏,心里总装着事,难免提不起劲。
罗兰啧啧称奇,
“莫奈大师,你的这幅画让我想到了中世纪的那些小手抄本。里面充满各种荒诞,比如,兔子在弹奏教堂的管风琴;骑士在对抗巨型蜗牛;赤果果的男人在用屁股吹喇叭……”
中世纪确实有那么一段,
怪异的图像被僧侣、修女和工匠用松鼠毛笔画在羊皮纸上,遍布欧洲。
莫奈说道:“你应该看看弗朗茨冯斯托克的画,他绘制了大量的寓意画,画面阴暗,但配色优秀,重点是,他的画作极其怪诞。当然……”
莫奈露出苦笑,
“再怪也比不了我这一幅。”
罗兰说:“这幅画有一股魔性,让我忍不住盯着。它似乎对我施放了巫术。”
这是个很高的评价。
莫奈深吸一口气,
当时受《乡村教师》的影响,头脑一热,创作了这一幅。
但愿自己不会因此晚节不保吧。
他摆了摆手,
“算了,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你托人把这幅画也送给陆教授,让他决定要不要展出吧。”
这是给了陆时绝大的信任。
罗兰问:“莫奈大师,你之后的计划是?”
莫奈看了眼妻子,
“我们决定去西班牙环游一圈。”
罗兰叹气,
“唉……那之后陆教授的新书插画岂不是……”
莫奈忍不住吐槽道:“干嘛?你是把我当骡马还是驴子了?”
罗兰连连摇头,
“没有没有,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你如果负责插画,不是可以比别人更早看到陆教授的原稿吗?”
这句话直击痛点。
莫奈:!!!
“行吧,我每到一个地方会给你们拍电报。如果要画插画,就将稿子邮过来。”
罗兰很满意,
“我就知道莫奈大师是个负责到底的人!”
这话听着有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感觉。
莫奈虽然答应了,还是有些气不过,吐槽道:“罗曼,你年龄也不大,怎么跟儒勒和亨利学得如此阴险?”
罗兰尴尬地捋捋胡子,
“也就还好。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吗?早看到陆教授的稿件,多好的事啊!”
这话显得更卖乖了。
莫奈无奈挥手,
“行了行了,你赶紧找人把我的画带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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