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一介学者

  英伦文豪正文卷第228章一介学者五天之后。

  污污污——

  加来前往巴黎的火车即将到站。

  陆时、托尔斯泰、凡尔纳、庞加莱、罗兰,

  五人坐在一个包厢内,游玩《大富翁》。

  托尔斯泰啧啧称奇,

  “不知为什么,我明明是最讨厌地主、资本家的,可是一旦玩起这个游戏,就忍不住想要置其他玩家于死地,太让人上头了。”

  罗兰轻笑,

  “托翁,你想置人于死地,却从没成功过啊。”

  “啊这……”

  托尔斯泰不由得尴尬。

  陆时适时地岔开话题道:“托翁,你觉得《大富翁》上头,还是斗地主上头?”

  托尔斯泰想了想,

  “斗地主。”

  果然,短、平、快在每个时代、每个国家都讨喜,

  也难歪嘴龙王的短剧能在欧美爆火了。

  过了几分钟,

  污污污——

  火车汽笛再一次响起。

  托尔斯泰一扬手,把手里仅剩的几片纸币丢回《大富翁》银行,说道:“马上就要到站了。不玩啦~不玩啦~”

  他放赖,甚至把自己的地产卡也丢了。

  另外四人面面相觑。

  托尔斯泰摆摆手,说道:“你们别这么看着我。到了巴黎,我还要转车,所以现在想闭目养神一下。”

  “噗!”

  陆时笑喷,

  “好好好,这么玩儿是吧?”

  他把自己的纸币和地产卡也丢了,说道:“我认个第一,没人反对吧?”

  众人听得狂笑,

  “哈哈哈哈!”

  良久,托尔斯泰才收敛笑意,低声道:“陆,伱这次来巴黎,是做儒勒·凡尔纳奖的评委的。科幻这个题材刚刚登堂入室,所以,你们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

  陆时和凡尔纳一齐点头。

  托尔斯泰放心了,

  他不怀疑,将来的科幻会成为一个大品类。

  这时,火车开始减速。

  托尔斯泰起身,

  “我们整理……”

  话音未落,便被罗兰打断,

  “托翁,你……你能让我看看奖牌吗?诺贝尔奖牌。”

  众人这才想起罗兰是托尔斯泰的小迷弟,之前甚至以粉丝的身份给托尔斯泰写过信。

  庞加莱善意地笑,

  “是啊,拿出来让我们近距离看看吧。”

  托尔斯泰自不会反对。

  他从行李箱拿出一个蓝羽绒的盒子,缓缓将之打开。

  在柔和的阳光下,奖牌熠熠生辉,仿佛有种神秘的力量,

  奖牌的正面雕刻着诺贝尔的侧面像,雕工精致,目光深邃而坚定,就连皱纹、胡须都显得栩栩如生。

  罗兰喃喃道:

  “诺贝尔先生的面容,即使经过时光洗礼,依旧鲜明。”

  凡尔纳说:“真是有魅力啊。”

  陆时嘴角勾起,

  “奖牌的魅力一般,关键是其象征的庄重与荣誉。”

  尤其是第一届诺贝尔文学奖的这个背景,

  托尔斯泰几乎是被整个文学圈“捧”上的领奖台,荣誉更重。

  罗兰又将奖牌反过来,

  背面印着橄榄枝,象征着和平与知识,

  每一片叶子都细腻入微,仿佛能传递出大自然的气息。

  罗兰将奖牌还回去,

  “谢谢你,托翁。”

  托尔斯泰点头,手指轻轻触摸奖牌,

  “我能感受到它的冰凉和细腻。这种触感,仿佛能让我和它产生一种奇妙的连接。”

  说着,他抬起头,

  “将来,诺贝尔奖会成为世界上最重要的奖项之一。”

  庞加莱问:“为什么这么说?奖金多的原因吗?”

  托尔斯泰摊手,

  “奖金多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宣传。别看这次瑞典文学院被陆狠狠地打了脸,但也变相地将整个文学圈框了进来,让大家都认可了这个奖项。”

  其余人点头,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用西方的说法是,“Ifitdoesnotkillyou,itwillmakeyoustronger.”

  托尔斯泰将奖牌放回行李箱,

  等着火车停下,几人依次下车,走到车站。

  托尔斯泰要去买一份《镜报》,准备转车的时候看,

  罗兰自告奋勇跑腿。

  结果,他没多久就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

  “你们看……快看这个!”

  他手里拿的不是《镜报》,而是德国的《历史杂志》。

  因为巴黎站是国际中转最多的火车站之一,所以能买到外国杂志、报刊,倒也不稀奇。

  托尔斯泰接过,

  看了眼封面,他不由得“咦?”了一声,十分疑惑。

  “怎么?”

  其余三人凑了上去看封面。

  第一反应,他们都以为看到了《黄祸图》,

  因为封面上的画片在构图上与之几乎一模一样。

  可再看第二眼,便会发现不同之处,

  在《黄祸图》中,象征日耳曼民族的天使手执闪光宝剑,告诫欧洲列强的各保护神:

  “黄祸”已经降临。

  而欧洲则面露不安。

  整幅油画的背景很压抑,

  乌云密布、

  城市燃烧、

  浩劫就要降临。

  而这幅封面截然不同,

  德意志的天使张开双臂,呈拥抱的姿态,其它欧洲国家的拟人化形象也是面露笑意,开放、欢迎的意味无须用语言阐述。

  画面上还有威廉二世的题词:

  “拥抱文明。”

  从“黄祸论”到“拥抱文明”,这转向未免也太快了!

  几人沉默,

  “……”

  “……”

  “……”

  不知过了多久,凡尔纳忍不住低声说道:“牛X!太特么牛X了!”

  他看向陆时,

  “陆教授,这是你的杰作吧?”

  陆时笑着点了点头,

  “嗯。”

  众人肃然起敬。

  在美国,陆时能尽量消除《排华法案》的影响;

  在德国,陆时能让《黄祸图》转向。

  如此影响力,真不是一般文人能办到的。

  而且,不只是影响力,

  还得会忽悠才行,

  特别能忽悠的那种。

  陆时提议:“别看封面了,我们往后翻一翻,看看这个封面对应的正文吧。”

  凡尔纳说道:“好像叫《上下五千年》。”

  他“哗啦啦——”翻了几页,之后轻轻嗓子,念道:

  ——

  上下五千年?

  看到这个短语,大家的第一反应可能是,“算下来得有一万年。”

  但实际上,“上下”指的是“公元前、公元后”,

  加起来一共五千年。

  而这个时间,是中国文明存在的时间。

  ——

  陆时嘀咕:“看来,这是蒙森教授写的了。”

  托尔斯泰好奇,

  “你怎么知道是他所写?”

  陆时回答道:“我和他坐同一班邮轮,在哥德堡相遇的时候讨论过。”

  托尔斯泰恍然大悟,

  “就是‘他凭什么跟托翁比!?’那天?”

  陆时一愣,随即大笑,

  没想到托尔斯泰这老头也会开玩笑。

  他摆了摆手,

  “咱们继续往后看。”

  凡尔纳接着读,

  ——

  在世界各文明古国中,中国文明发展的连续性是十分突出的。

  其最直接的证据,便是汉字。

  要说汉字,须先说拉丁文,

  发明文字概念的族群,一般都使用直接通达意义概念的文字,

  而周边族群一旦理解了文字的概念,就很少会自力更生地发明它,而是利用已发明文字记录自己族群的语言。

  ……

  ——

  接下来的内容很专业。

  陆时看了,都觉得蒙森比自己还能忽悠。

  蒙森先讲历史,

  随后,从悠久且没有断代的文明入手,证明中国人并非“黄祸”。

  在文章最后,他甚至引用了拿破仑的名言:

  “一头雄狮睡着了,苍蝇都敢去它头上叫几声,可当雄狮被惊醒后,那世界将为之颤抖。”

  陆时听凡尔纳读完,不由得心中感慨,

  历史进程当真是有趣,

  “拿破仑大帝尝以雄狮譬中国,谓睡狮醒时,世界应为惊悚。”

  这话其实是出自近代文学大师胡适的《藏珲室札记》。

  至于拿破仑的原话到底是不是描述中国……

  只能说,狮子是百兽之王,而法国恰巧曾经是欧洲的霸主,拿破仑又是法兰西第一帝国的皇帝。

  嗯,一切都是巧合。

  没想到的是,

  因为陆时搅乱,都不用胡适先引用,蒙森就开始了。

  托尔斯泰拍拍陆时的肩,

  “陆,你比我成功。”

  陆时摇头,

  “托翁,你这……”

  话没说完便被托尔斯泰打断,

  “我写一本,只能得个诺贝尔文学奖。而你呢?竟然让威廉皇帝改口风,这实在是……实在是……”

  托尔斯泰有些磕巴,似乎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庞加莱替他说:

  “伟大。”

  托尔斯泰连连点头道:“是的。用‘伟大’这个词确实合适。能在海外为自己的同胞争取生存空间的人,都是伟大的人。”

  陆时:“……”

  无法反驳。

  坦白讲,他只是尽力而为,当时也没想名留青史。

  或许,这就是作为穿越者的自觉。

  庞加莱问道:“这个‘黄祸论’,是威廉皇帝提出来的吗?”

  陆时摇头,看了眼托尔斯泰。

  托尔斯泰却神色如常道:“不是威廉皇帝。一般认为,‘黄祸论’的始作俑者是俄国人巴枯宁。他写了一本书鼓吹‘黄祸论’,书名叫《国家制度和无政府状态》。”

  罗兰咀嚼着这个书名,

  “是那个巴枯宁?米哈伊尔·巴枯宁?无政府主义的创始人?”

  托尔斯泰点头,

  “沙皇将之称为‘巴枯宁主义’。”

  罗兰有些无法理解,

  毫无疑问,在封建的俄国,提倡无政府主义的人肯定是先进的,

  可是,巴枯宁又怎么会以民族取人呢?

  陆时看出了罗兰的疑惑,

  他笑道:“人,都是矛盾体。”

  罗兰叹气,又问:“巴枯宁之后呢?”

  托尔斯泰只是听过巴枯宁,细节知道的就不多了。

  他看向陆时。

  陆时会意,继续道:“巴枯宁根据他逃亡期间在中国的见闻进行创作,他认为,中国是‘巨大危险’。我甚至能背一些原文……”

  另外四人露出佩服的表情,

  不过,陆时的博闻强识已经不能让他们感到多么惊讶了。

  他们静静等待。

  陆时便背了一段,

  “

  ‘中国有四亿人口。他们十分拥挤地居住在帝国境内,于是现在越来越多的人以不可阻挡之势大批向外移民……这就是来自东方的几乎是不可避免地威胁着我们的危险。轻视中国人是错误的。’

  ”

  庞加莱说:“单看这段,逻辑似乎是通顺的。”

  确实,这一段听着顶多算“中国威胁论”,

  和“黄祸论”差得远。

  “啧……”

  陆时不由得咋舌,

  “那这一段呢?”

  他继续背诵:

  “

  ‘把这种纪律和对新武器、新战术的熟悉掌握同中国人的野蛮、没有人道观念、没有爱好自由的本能、奴隶般服从的习惯等特点结合起来,再考虑到中国的庞大人口不得不寻找一条出路……’

  ”

  话音未落,凡尔纳就低骂了一句:“扯淡!”

  陆时看过去,

  “怎么?”

  凡尔纳看了眼托尔斯泰,随后小声道:“讲什么‘没有爱好自由的本能、奴隶般服从的习惯’,他怎么不说俄国之前还是封建农奴制呢?”

  俄国农奴制改革就在不久前——

  1861年。

  历史课本上说得非常清楚。

  陆时看了眼凡尔纳,

  心说,

  这老哥,怎么看着比自己还生气。

  凡尔纳继续道:“而且,‘没有人道观念’这一点也很离谱。你们中国不是说‘粮仓装满了,人们自然会遵纪守法’吗?”

  陆时听得有点儿懵,

  良久,他才反应过来,说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凡尔纳点头,

  “对对对!就是这句话!”

  陆时无语,

  和自己熟识的外国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的,全都喜欢引用中国的古训,

  但是,引用正确的没几个。

  他继续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当仓库充实时,人民会明白什么是礼节;当衣食丰裕时,人民会认识到光荣和耻辱。”

  凡尔纳点头,

  “这话才是真的符合哲理。我们法国人以前吃不饱的时候,甚至还在壁炉里拉屎呢。”

  这个例子举得也太有味儿了。

  陆时说:“那个,凡尔纳先生,大可不必。”

  罗兰和庞加莱附和,

  “大可不必。”

  凡尔纳尴尬道:“我就是那个意思。巴枯宁让一堆吃不饱饭的农民谈什么人道主义,那不是扯吗?甚至以此得出‘黄祸论’,更是可笑至极!”

  凡尔纳十分激动,

  罗兰赶紧拍拍他的后背,说:“凡尔纳先生,你别把自己气得背过气去。毕竟七十多的人了……”

  凡尔纳白了罗兰一眼,

  随后,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看向托尔斯泰,

  “托尔斯泰先生,说起来,俄国民间似乎不盛行‘黄祸论’。”

  托尔斯泰点头,

  “就像陆刚才说的,‘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虽然‘黄祸论’不是什么礼节,但作为一种思潮、一种主义,只有吃饱饭的人才配接受。俄国一堆农民饿着肚子,哪有功夫管外国人?”

  这话说得对。

  陆时摊手,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讲,‘黄祸论’的根源确实在威廉皇帝。”

  威廉二世给沙皇尼古拉二世写信,

  什么“着手征服东方”、

  什么“如果真的要从事征服,为什么不从中国开始呢?”、

  什么“广袤的土地在那里等待”、

  ……

  让人想想就来气。

  托尔斯泰问道:“陆,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陆时摊手,

  “说到底,巴枯宁不过一介学者,手里没权、没钱、没势,能起到什么至关重要的作用?”

  没想到,此言一出,另外四人都用极其诡异的眼光看着陆时,

  盯——×4

  搞得陆时浑身起鸡皮疙瘩。

  “咕……”

  他僵硬地咽了口唾沫,问道:“那个……我说错了什么吗?”

  托尔斯泰直勾勾地看他,

  “陆,你难道就不是一介学者了?”

  “啊这……”

  陆时被整不会了。

  一旁的庞加莱开玩笑:“陆教授确实是一介学者没错,但是他有权、有钱、有势啊!”

  陆时连连摆手,

  “不,我可没权啊!”

  庞加莱又笑,

  “你看吧,你都不否认自己有钱、有势的。”

  陆时:“……”

  决定还是不说话了。

  托尔斯泰拍拍陆时的肩,说:“如果某一天,我也能成为你这样的‘一介学者’就好了。”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巴黎火车站的大钟楼,

  “我得走了。”

  罗兰“啊?”了一声,

  “托翁,我还没给你买《镜报》呢~等等……我帮你拿行李。”

  他正要行动,

  托尔斯泰阻止了他,

  “我自己来就好。”

  说完便挥挥手,与几人道别,随后拎起行李朝候车厅走去。

  没过多久,托尔斯泰的背影消失了。

  另外四人站在那,久久地没动弹。

  终于,罗兰率先开腔了,

  “我觉得,托翁已经是伟大的学……伟大的作家了。他的文字虽然很难让农民理解,却可以鼓舞、启发整个欧洲的作家,尤其是俄国作家。”

  这话让陆时想到了有过一面之缘的高尔基,

  那位“人民的作家”,就是深受托尔斯泰的影响。

  陆时深吸一口气,

  “走吧。”

  他转向凡尔纳,

  “我还是住在法兰西学院?”

  凡尔纳点头,

  “是的,‘一介学者’。”

  陆时:“……”

  “凡尔纳先生,你能不能别那么叫我。”

  凡尔纳还是点头,

  “好的,‘一介学者’。知道了,‘一介学者’。”

  陆时暴躁,

  “可恶的法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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