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清晨。
顶层海景阳台舱房,陆时的房间。
家具被柔和的晨光包围,
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各个角落。
室内的空气还带着夜晚的凉意,与温暖的阳光形成了微妙的对比,给人一种安静且舒适的感觉。
房内有两张桌子,
其中一张是圆桌,上面摆着威士忌、扑克牌,
圆桌旁围放三把椅子,分别坐着开尔文、普朗克、爱因斯坦。
此时,他们都已经睡着了,
普朗磕右手中还拿着一把牌,嘴里喃喃自语道:“我的运气也太差了,一晚上,被你们炸了四次。”
没错,三位科学家也被斗地主给征服了。
在房间一侧,贴墙摆着一张长桌,
陆时坐在那儿,奋笔疾书。
他手边放着一盏老旧的油灯,正悄无声息地燃烧着,
微弱的火光与晨光交织、摇曳。
透过灯罩,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残留的灯油,浅浅的一层,就像即将干涸的墨池。
忽然,一阵风吹过,
油灯熄灭了。
与此同时,陆时也放下手中的笔,
“终于……”
他不由得长出一口气,随手拿了一个木架当镇纸,压住被风吹得起翘的纸张。
《朝闻道》完成了。
这一晚,他可被三个科学家折腾得不行,
老哥们过于严谨,看到任何不合适的科学设定,就要跳出来指导陆时,导致一部本来能两、三个时搞定的短篇,硬是修修改改,写了一整晚。
陆时站起身,看向阳台,
海浪冲刷船舷,声音规律且轻柔,编织成一首美妙的交响乐。
他喜欢这种宁静和谐。
只是,越靠近瑞典,纬度越高,温度越低,海风也变得愈加冷冽。
陆时过去关上窗,顺便拿出毯子给开尔文盖上。
“唔嗯……”
开尔文咂嘴,从睡梦中转醒。
他朦胧着眼睛,看向陆时,
“陆教授,你真是发明游戏的才,这个斗地主,是我玩过的最刺激、最快速的纸牌游戏。”
若趣味、益智,斗地主比不了桥牌,
但不知为什么,这个纸牌游戏很容易让人上瘾,
三人昨一边喝酒、一边玩了通宵。
陆时:“爵士,你冷吗?需不需要我让船员送一份早餐?”
开尔文刚醒,还有点儿迷迷糊糊,随口道:“宿醉,早晨不宜饱食。我喝一杯咖啡就能……唔……伱这是……”
他想起了什么,看向长桌桌面,
“写完了?”
陆时点头,
“多亏了你们的指导,我一晚上才能写完。”
不是“我才能一晚上写完”,而是“我一晚上才能写完”,
难怪语气有些咬牙切齿。
开尔文尴尬地轻咳,
“不好意思。唉……我知道不应该干涉作家的写作,可是看到你写的那些内容,还是忍不住想多那么几句。”
可不只是几句,
昨,三个科学家一起指导陆时,
开尔文和普朗克动不动在观点上有冲突,吵得翻了。
陆时不得不一次次威胁他们,再吵就把他们在中的角色替换成别人,这才勉强维持住局面。
开尔文道:“我能看看吗?”
陆时点点头,
“当然,请吧。”
这篇《朝闻道》写出来,就是受了开尔文和普朗克辩论的启发。
他把稿子排好序,递给开尔文。
开尔文看开头,
“唔……你改了开头?这个开头的科幻味不浓啊。”
事实是,陆时没改,
他用的还是电工大刘的开头。
原版中,以丁仪一家三口为开端展开故事。
丁仪这个角色,频繁出现于大刘的,
《宇宙坍缩》、《微观尽头》、《朝闻道》、《三体:地球往事》、《三体:黑暗森林》、《球状闪电》,
算下来,一共六本,因此被书友戏称“六分仪”。
但《朝闻道》中的丁仪略有不同,
在这部短篇中,丁仪并非符号式的科学家,而是有血有肉的人,对妻女亦有责任。
当然,物理还是丁仪的全部,
陪伴妻女的时间,他用了“挤”这个字。
开尔文看得深有同感,
“陆教授,写得好。”
陆时有点儿懵,
对方还没看到后面科学幻想的部分,怎么就觉得写得好了。
开尔文笑,
“
‘我心中的位置大部分都被物理学占据了,只是努力挤出了一个角落给你们’。
”
这是中丁仪的原话。
开尔文道:“一句话就勾勒出一个角色,这才是真正的科幻。别的那些个作家,絮絮叨叨几大段,传递出神髓的却一句没有,实在是不知所谓啊。”
着,他眨眨眼,
“连凡尔纳先生也是那样。”
陆时满头黑线,
 ̄□ ̄||
“爵士,你可别害我。”
开尔文狡黠地一笑,低声道:“当然,我知道你在巴黎受欢迎的程度。”
“啊这……”
陆时不知道什么好,
对方是个老孩,自己实在没什么办法。
开尔文道:“我欣赏你这么写,是因为科幻这个题材相对特殊。我认为,人物没有必要有丰富的层次和内涵,越是具备生命力的人物,越可能冲淡科幻成分。”
陆时哑然,
没想到物理学家也懂文学。
大刘曾发表过观点:
“科幻文学并没有抛弃人物,但人物的形象和地位与主流文学相比已大大降低。”
开尔文和大刘的倒是相去不远。
他继续往后阅读,
很快,丁仪一家的事情结束,
他一觉醒来,爱因斯坦告诉了他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用于探索粒子或能量的最单位的大型射线发射器凭空消失。
开尔文不由得笑,
“阿尔伯特在这里客串啊。”
因为阿尔伯特是后辈,又没有建立自己的学,所以开尔文直呼其名完全没压力,
陆时和普朗克就不一样,
两人一个是“陆教授”、一个是“普朗克教授”。
开尔文继续往后看。
第二章,排险者出现了。
开尔文嘴里念叨:
“
‘他的五官太端正了,端正得有些不现实,像某些公共标志上表示人类的一个图符。’
”
这一段是对排险者的描写。
开尔文反复咀嚼着词句,随后缓缓道:“这是我心目中神明的形象。”
陆时好奇,
“为什么?”
开尔文解释道:“这里的排险者,明显是为了便于与地球人沟通,所以用了一个人类的形象。但这个形象十分冰冷,所以,即使能感觉到排险者的友善,也体会不出他的情绪。”
这个观点倒是新颖,
陆时重复道:“只是人类符号,而不是人类?”
开尔文点点头,
“你在刻画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吧?”
陆时:“……”
那得问大刘。
虽然《朝闻道》已经被陆时改了很多内容,但框架没变,
所以,在面对高考那样的阅读理解题的时候,他也不敢妄下论断。
当然,就算给原作者大刘,也不一定能得到答案。
他八成只会抽一颗烟,然后:
“主不在乎。”
创作就是这个样子,写的时候激情澎湃,回头再看,作家本人也不一定能想到自己当初那么刻画的原因。
陆时沉思片刻,低声道:“中的神明不尽相同。道尔医生塑造的福尔摩斯、我塑造的波洛,在各自的故事中也比肩神明呢~”
开尔文哑然失笑,
“确实,侦探是神。”
以福尔摩斯为例,很多案件中,他会放走犯人或自己惩戒犯人,而不将之交给警察、诉诸法律,
对于逐渐适应现代法治的大英百姓来,这理应不可接受,
可读时,几乎无人反对。
原因就在于福尔摩斯在中是全知全能的神,
他放走的犯人,一定是值得怜悯的;
他惩戒的犯人,一定是穷凶极恶的。
开尔文看了眼陆时,
“陆教授,跟你聊聊我真的能收获很多。不得不承认,纯粹的理科思维有局限性。”
陆时摆摆手,
“还是继续读吧。”
开尔文从谏如流。
排险者出现后,告诉科学家们,继续探知宇宙的终极奥秘会导致宇宙毁灭,但因为知识密封准则,不能将细节透露给人类。
紧接着,另一个客串的人物出现了。
开尔文缓缓读了出来,
“
‘普朗克瘫坐在地,了一句后来成为名言的话,‘在一个不可知的宇宙里,我的心脏都懒得跳动了。’’
”
在这之后,丁仪提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让排险者把宇宙的奥秘告诉自己,然后再让排险者毁灭掉自己。
其余科学家响应。
排险者遂在沙漠上制造了一个祭坛,名为“真理祭坛”,然后让一批批科学家慷慨赴死。
数学家们,想知道哥德巴赫猜想的最后证明;
古生物学家们,想知道地球上恐龙灭绝的真正原因;
物理学家们,想知道宇宙大统一模型;
……
开尔文看得热血沸腾。
他甚至产生了一个奇妙的想法,
如果,自己能是那些得以窥探宇宙奥秘的人中的一员该多好。
反正一个七十七岁的老头子,行将就木、半截身子入土,若能在最后一抔黄土盖在头顶之前窃得机,既不失理智、又不失浪漫。
只可惜,这种事不存在,
陆时的描写也很含混,
比如数学家们在得到哥德巴赫猜想的证明过程后,只能从他们的只言片语进行侧面描写:
“……这完全是全新的……”
“……怎么可能……”
“……我以前在直觉上……”
“……啊,真是……”
……
类似这种。
毕竟,哥德巴赫猜想还没有被证明。
开尔文甚至感觉,即使陆时晚出生一百年,也不可能写出真正的证明过程来。
他怀着激荡的心情继续往后阅读,
在最后,登上祭坛的科学家也是客串者,正是开尔文自己。
他看着里的自己,总有种奇奇怪怪的感觉,
不上来,但就是很奇怪。
开尔文问道:“为什么将我安排在最后一个?”
陆时笑着回答:“这部,总需要一个人类科学金字塔顶赌人,对吧?”
开尔文嘴都快笑裂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哪有你的那么伟大啊?不至于~不至于~你啊,完全可以安排别人嘛~对不对?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时:“……”
他决定不话。
一旁的普朗克和爱因斯坦被笑声惊醒。
普朗克问:“爵士,你怎么了?”
开尔文努力憋住得意,:“普朗克教授,陆教授的写完了。你们一起来看啊!”
“写完了?”x2
普朗克和爱因斯坦异口同声,
两人凑了上去。
短篇阅读用不了多长时间,更何况他们是顶尖科学家,甚至是这部的顾问,是以对里面晦涩的概念没有任何理解不聊地方。
他们很快就追上了进度。
看到开尔文最后一个走上祭坛,普朗克嘀咕:“难怪会笑。”
换成是他,也会笑。
任谁都能看出来陆时这部《朝闻道》的水平之高,将来必然是要大火的,
其中的“人类科学金字塔顶端”,必然获得巨大名望。
他们三个读完了。
开尔文瘫回自己的座位,心力交瘁,
那种感觉,就像经历了一场精神上的马拉松,思想被剥离,空留一具疲惫的躯壳。
另一边的普朗克也思绪混乱,
他揉着前额:“我怎么感觉自己要被书里深刻的内涵击垮了?”
爱因斯坦“嗯”了一声,
“同福”
他们从来没想过,文学性的会有这种效果。
过了好一阵,开尔文才:“会有这种感觉,情节精彩当然是原因之一。但我觉得,真正的问题在于其中涉及的科学哲学问题。昨,陆教授的那句……唔……什么来着?”
普朗克提示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开尔文点头,
“对,就是这句话。你们认可这种观念吗?”
普朗克和爱因斯坦对视,
不真正面对真理祭坛,只靠想象,他们很难给出准确地答案。
但是,
“应该会。”x2
两人还是给出了不确定的回答。
开尔文点点头,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三人沉默了,
“……”
“……”
“……”
现场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重。
爱因斯坦最先从这种情绪中抽离出来,问陆时:“陆教授,你是哪一边的?”
陆时笑笑,
“我?我是文科学者。只不过,昨看了普朗克教授和开尔文勋爵争论,这才有了写《朝闻道》的想法。至于我站哪一边……书写出来,就不再纯粹是我的所有物了,由得读者们发挥、想象。”
这个回答有些油滑。
开尔文笑道:“别忘聊标题。会那么写,就明陆教授也认可‘朝闻道,夕死可矣’。”
普朗克摇摇头,
“不尽然。”
两人又一次观点不同,要开杠了。
开尔文裹了裹身上的毯子,挑眉问道:“你的观点是?”
普朗克指了指原文,
“科学家为真理赴死时的举动震撼人心,如果主旨就是‘朝闻道,夕死可矣’,那么,在这里结束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有最后一段?”
“啊这……”
开尔文被问住了。
因为,中的他在上台后,问了一个问题:“宇宙的目的是什么?”
而排险者对此也回答不了。
从结构上讲,
这可以是人类在排险者这种高等文明前搬回了一城;
也可以是对前文某种程度上的否定——
道是求不完的。
普朗克:“里,丁仪的女儿最后问,‘人生的目的是什么?’。我认为这个问题余韵很足。是求知求道吗?应该为了求知放弃一切吗?是开放性的问题啊……”
开尔文无言以对,
他感觉自己要被服了。
结果,爱因斯坦却不同意,:“可陆教授前面写了啊……”
他指出原文,
“
‘当生存问题完全解决,当爱情因个体的异化和融合而消失,当艺术因过分的精致和晦涩而最终死亡,对宇宙终极美的追求便成为文明存在的唯一寄托,他们的这种行为方式也就符合了整个世界的基本价值观。’
”
“啊这……”
普朗克又被怼住了。
于是,三人一齐看向陆时,眼中满是求知若渴,
他们希望陆时能明确给出答案。
陆时哪知道啊?
“我是真佩服你们这帮物理学家了!读又不是做科癣解题,如此这般按图索骥,反而落了下乘啊!”
三名科学家不由得交流视线。
片刻后,开尔文:“陆教授,你这么讲也对。因为这篇《朝闻道》既是文学的、也是哲学的,而你作为抛出问题的人,自然不会给我们答案。我们要自己寻找。”
普朗克摇摇头,
“不,我们三个还不够。这次去斯德哥尔摩,一定要听听各位同仁的看法。”
陆时:“……”
他不是不给答案,
他是真不知道答案啊!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陆时摆手,
“行,那就让各位大能都读读这部,听听他们的思考。”
至于最后的结论,陆时已经没有心思去想了,直接扑上床,
困意瞬间袭来。
他迷迷糊糊地喃喃自语:“罢了,主不在乎。”
普朗克:???
爱因斯坦:???
两人有些懵。
开尔文呵呵一笑,:“陆教授刚才,里的‘神’各式各样……”
他开始帮陆时“传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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