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威斯敏斯特宫。
沃德豪斯的办公室内,他正和丘吉尔叼着雪茄,吞云吐雾。
“呼~”
他满足地长出了一口气。
丘吉尔问:“怎么?看你今天心情好像挺不错的。”
沃德豪斯耸耸肩,没回话。
但从他轻松的表情不难看出,他的心情确实是挺不错的。
今天清晨,他收到了斯蒂芬森爵士遣冷溪近卫团士兵送来的消息,说是玛格丽塔公主晚上终于不再纠结于读者来信了,早睡早起,爱德华七世非常开心。
丘吉尔虽然很好奇,也识趣地没有多问。
他岔开话题,
“没想到,罗伯特竟然逃过一劫。”
罗伯特·盖斯科因-塞西尔,保守党领袖,当今英国首相。
沃德豪斯不由得叹气,
谁能想到女王陛下忽然驾鹤西去呢?
就在去年,也就是1900年,众人都觉得女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甚至生日当天的授勋仪式都因为需要休息而暂停了一个半小时,
两党为此做了充足准备,
结果,女王的身体奇迹般恢复,挨过了伦敦阴沉、湿润、寒冷的冬天。
对于老人来说,冬天最难扛。
就在两党放松警惕的时候,女王的身体状况竟然急转直下,病逝了。
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本来,自由党已经有底气靠攻讦塞西尔在处理皇家海军预算事务上的失职拿下更多席位,甚至直接把塞西尔拉下马,却因为女王病逝不得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沃德豪斯低声道:“命不该绝。”
丘吉尔点头,吸了一口雪茄,品鉴道:“又是印尼货啊……我都抽腻了。”
一万匹草泥马在沃德豪斯心中狂奔而过,
艹!
艹艹艹艹!
他说:“那你别抽。”
说完就转过身,从办公桌上拆下了一把小锁,加到雪茄柜上。
丘吉尔嘿嘿一笑,
“你也别……”
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同时有人叫门:“温斯顿!”
屋内两人的动作僵了僵。
沃德豪斯用口型无声地问道:“是塞西尔?”
丘吉尔严肃点头,
“我去?”
沃德豪斯对门口颔首示意。
丘吉尔走过去开门,
只见塞西尔站在门口,好整以暇地摆弄着圆顶礼帽,
在他身后则是保守党另一位政治家阿瑟·詹姆斯·贝尔福,
两人看屋内的目光中满是玩味。
丘吉尔换上了笑脸,
“首相阁下这是?”
塞西尔一脸轻松地说道:“温斯顿,我就知道伱不在办公室,肯定是躲到老约翰这里来找雪茄抽了。你看,逼得人家把雪茄柜都上了锁。”
说完,塞西尔对沃德豪斯点点头。
后者上前,
“罗伯特,到底怎么回事?”
塞西尔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微妙的弧度,因为大胡子的遮挡,甚至很难看出来他在笑,
他说:“你还不知道?”
这种说话说一半的方式着实让人恼火,就像追读遇到了断章。
沃德豪斯皱眉,
“有话直说。”
塞西尔说:“《镜报》报馆被‘围攻’了。”
丘吉尔:???
沃德豪斯:???
两人都很懵,以为自己听错了。
《镜报》那么畅销,为什么会被“围攻”?
而且,前段时间,《镜报》因为在《最伟大的20名英国人》将维多利亚女王排在最前面,受到王室的关注,
这应该是伦敦市民们的共识。
谁特喵的这么头铁?
无法想象!
塞西尔脸上不变,心里的笑意却更浓,吐出一个名字:“埃米琳·潘克赫斯特。”
丘吉尔:“……”
沃德豪斯:“……”
两人都无语了,心说潘克赫斯特确实是个铁头娃。
不过,以《镜报》的版面,又是两性、又是民生的,在光谱中怎么看都偏左,潘克赫斯特为什么会率人“围攻”《镜报》?
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塞西尔说道:“看来,你们还不知道啊?我们过去看看?我已经命人去准备马车了。”
这么说就是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沃德豪斯和丘吉尔只能同意。
四人一起离开,坐上了塞西尔准备的宽敞马车,直奔舰队街。
刚拐上干道,他们就听到了一阵嘈杂,
沃德豪斯掀开车帘,便看见《镜报》报馆的门口,许多女性堵成了一大坨,水泄不通,就连运送报纸的马车都被封在了外围,根本进不去,遑论书商、报童。
这么搞,《镜报》今天一份都卖不出去。
“啧……”
沃德豪斯咋舌,环视一圈,寻找苏格兰场的人,没多久就看到了几个巡警的身影。
他说:“我去问问。”
说完便跳下马车。
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贝尔福低声说:“作为《镜报》的投资人,沃德豪斯爵士确实有着急的理由。”
这话听着就充满讽刺。
丘吉尔没接茬,看着那群女性。
只见潘克赫斯特站在人群中,正高声疾呼:“《镜报》必须尊重《简·爱》的原著,不得随意修改内容,否则就是对作者夏洛蒂·勃朗特女士的不尊重!”
这话立即受到了一众女士的响应,
激烈的批评四面而起,
“《镜报》不得修改原著!”
“尊重夏洛蒂·勃朗特女士!”
“尊重!”
……
吵翻了天。
因为在舰队街,是各大纸媒的大本营,所以周边围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记者,
几家大报甚至已经架好了相机,
对《镜报》,他们是不介意借此机会狠狠踩上一脚的。
而那些女士面对镜头,甚至会轻微调整姿态,或有意或无意地摆pose,以确保自己更加上镜,被拍成照片后更加“先进”。
丘吉尔不由得想笑,
本来很严肃的事,竟然看着像个笑话。
不过,也不能怪潘克赫斯特,
她的主要活动范围在曼市,伦敦没有什么根基,能仓促间找来这么多人已经很不错了,
数量上到位,质量上不能强求。
潘克赫斯特的演讲还在继续:“最早的版权法律是1709年英国议会通过的,而且,它的名字直接就是一位女性的名字,即《安娜女王法》,她赋予了作者对其作品的权利!”
丘吉尔本身就是演讲家,不得不承认,潘克赫斯特确实有两把刷子,
就比如第三人称代词,
在不起眼的转换中,潘克赫斯特用上了“她”,一点儿也不牵强,却能很好地调动在场女性的情绪。
塞西尔说:“温斯顿,我看,今天的《镜报》怕是卖不出去了。”
丘吉尔看了眼《镜报》报馆的方向,
“还不好说。”
塞西尔挑眉,
结果,他刚要反驳,马车的车门便被拉开了,
沃德豪斯一猫腰钻了进来,喘着粗气说:“刚才问过了,是陆教授不让苏格兰场插手的。”
……
《镜报》报馆,
陆时办公室。
玛格丽塔看着外面越聚越多的人群,不由得充满担心,同时脸上也写满了不解。
她回过头,看向陆时,欲言又止。
另一边,斯科特却没忍住,问:“陆,为什么?”
此时的陆时正在泡茶,专著地盯着茶叶在玻璃水杯中舞蹈,
“什么为什么?”
斯科特说:“刚才苏格兰场的人来过了,说他们可以驱散那些聚集的人。而且,他们给出的理由也合理合法,因为潘克赫斯特确实阻碍了我们的正常经营。”
玛格丽塔跟着点头,
她刚才想问的就是这个。
陆时喝了口茶,润润喉咙,随后道:“有些事可以来硬的,有些事却不能来硬的,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潘克赫斯特非常生猛,在曼彻斯特的影响力不小,
而且,随着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权益问题也变得日益尖锐,不得不解决,其后期领导的运动的口号甚至是“要行动,不要嘴动,是我们永远的座右铭”,可见一斑,
砸窗破坏、炸弹袭击、纵火、绝食、自戕……
突出一个真实。
对这种情况,如果真上强硬手段,只会让对方更加团结,反而不好收场。
斯科特问:“那我们怎么办?”
陆时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现在几点了?”
斯科特无奈,
“你也太不把眼前的麻烦当回事了吧?”
他摸出怀表,看了眼,说道:“中午十二点多。到现在为止,今天的《镜报》还没有出货,已经过了卖报的黄金时间了。”
陆时摊手,
“那,让我们祝福《曼彻斯特卫报》今天能卖得好点儿吧。”
斯科特无语,
“你特喵!@*#¥%……”
他摇摇头,露出苦笑。
自从《镜报》诞生,所有大报都受到了无差别打击,尤其是《泰晤士报》、《每日电讯报》、《曼彻斯特卫报》这三驾马车,被分走了很多市场份额,
反倒是《金融时报》这种专业性强的报纸,销量不降反增,
于是,舰队街的人又发现了新的方向,
在小报上,他们卷不过领先数个身位的《镜报》,但在专业性上,他们可以卷各个领域。
斯科特说道:“你就别挖苦我了。”
陆时嘿嘿一笑,
“今天的天气不错。”
唉……
斯科特默默叹气,随后问道:“陆,你到底有什么办法?”
陆时说:“再等一等,等到两点钟。在那之前……”
他从抽屉中摸出地址簿,仔细地翻阅。
斯科特和玛格丽塔全都好奇地凑了上去,想看看陆时是不是有什么后手,结果却发现,陆时正在看贴着“餐厅”标签的那一页,满脸严肃,似乎正认真挑选。
两人懵逼,
过了好一阵,玛格丽塔才恢复了语言功能,
“陆教授,你这是?”
陆时说:“要不要来点儿炸鱼薯条?我会让他们多抹点儿酱汁。”
玛格丽塔语无伦次,
“我……你……”
陆时好奇,
“难道白金汉宫……额……难道你没有吃过这种食物?”
玛格丽塔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遂决定放弃思考,说:“我要加了欧芹碎的蛋黄酱。”
……
太阳越升越高。
即使是伦敦宜人的春天,温度也开始变得让人难以忍受。
在报馆大门口不远处,杵着一小搓巡警。
巡警队长一边松开靠近领口的扣子,一边低声骂道:“fxxk!这也太热了!那帮老娘……咳咳……那帮‘优雅’的女士可真能忍,还不各回各家。”
说着,他一挥手,
“还有水吗?”
立即有一个小巡警凑过来,说:“有的有的!”
递上了一个水壶。
队长拧开盖,往自己嘴里一阵猛倒,却发现水里有股淡淡的锈味儿,立即火了,
“你小子不会是给我从泰晤士河接的水吧?臭的!”
小巡警赶紧摇摇头,
“长官,我是从《泰晤士报》总部弄到的水!”
队长皱眉,
“八成是他们的烧水壶有问题。”
他将水壶丢还给了小巡警,然后拿出随身的布包,想着卷点儿烟丝,但考虑到越抽烟越容易渴,最终还是把布包塞了回去。
这时,《镜报》的大门忽然洞开。
现场先是一阵安静,
紧接着,仓促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潘克赫斯特带着那帮女性围了上去。
队长暗骂一句:“fxxk!”
报馆明明有侧门、有后门,谁这么头铁,非得走正门?
众巡警踮起脚眺望,
有人小声说:“好像是《镜报》的主编陆先生。”
此言一出,他们都知道麻烦了。
有人问:“队长,我们要不要叫支援!我担心会出问题!”
队长眉头紧皱,权衡片刻,总觉得有必要观察下,遂摇摇头,说道:“不,先不着急。除非发生暴力……总之,你们别急着吹哨、也别急着摸武器,知道吗?”
众巡警立即应是。
他们看向拥挤的人群。
只见陆时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份用报纸包着的炸鱼薯条,恰似闲庭信步,
他抬起手,
“各位,太阳如此毒辣,你们需要水吗?”
这个问题出乎所有人预料。
“……”
“……”
“……”
诡异的安静袭来,几乎落针可闻。
陆时轻笑道:“看来是没有人反对了。”
他一挥手,立即有十几个办事员从报馆的大门走出,并将装满水的水桶放到了地上,
水珠沿着水桶壁滑落,水珠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咕……”
有不少人在咽唾沫。
潘克赫斯特头一次遇到有人玩这招,脑子懵懵的,凭直觉判断应该阻止陆时,
她说道:“你这是在……在……”
陆时替她说完,
“贿赂?”
潘克赫斯特满头黑线,
 ̄□ ̄||
她没想到陆时比自己还会上纲上线。
陆时轻笑,
“喝点儿水而已,应该不至于吧?再说了,我……”
话说到一半,他看看自己手里抹了欧芹碎蛋黄酱的炸鱼薯条,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潘克赫斯特夫人,莫非,你觉得我准备把炸鱼薯条给你?”
潘克赫斯特快气炸了,
炸鱼薯条?
说这玩意儿是贿赂,绝对是纯粹的阴阳怪气。
没想到,陆时做得更绝,
他为难地挠挠头,说:“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午餐,我只买了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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