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声巨响。
塞西尔将手里的杯子摔到了地上,
幸亏首相办公室装潢精致,铺着从两河流域送来的地毯,杯子只崩开了一个口子。
当然,这样肯定是不能再用了。
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相对年轻些的政客——
阿瑟·詹姆斯·贝尔福,
他是塞西尔的外甥和政治继承人。
贝尔福捡起杯子,右手食指缓缓拂过杯子的豁口,随后摇摇头,将之丢进了角落的垃圾桶,
杯子这一次彻底碎了,发出清脆的响声。
塞西尔皱眉,
“你说,这是什么!?”
他挥了挥手中的《镜报》,提高音量,又一次问道:“这是什么!?”
报纸被挥舞着,纸张猎猎作响。
贝尔福挤出一个苦笑,
“叔叔,谁能想到会有这种事情啊?”
临了,他们被老佛爷摆了一道,
实在是出乎意料。
塞西尔皱眉,沉思片刻,说:“阿瑟,你说这件事到底有没有自由党的影子?还是说,只是陛下在临终前的一丝丝小任性?”
问出这个问题,说明他已经恢复了冷静。
贝尔福也跟着思考,
良久,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这句话就像是定心丸,让塞西尔因为气愤而扭曲涨红的脸逐渐复原。
塞西尔瘫坐回了椅子上,
“也就是说,《镜报》对自由党也是‘偷袭’的?”
贝尔福摇摇头,
“不会。《镜报》毕竟是伦敦大学联盟主办的报纸,伦敦政经掌舵,又有《曼彻斯特卫报》、《苏格兰人报》深度合作,沃德豪斯爵士不可能事前没听过消息。”
换句话说,自由党是知道女王病重的。
“啧……”
塞西尔不由得咋舌,心说那帮鸭子嘴巴还挺严,竟然没走漏任何风声。
但他此时悬着的心已经放了下来,
他笑道:“我还以为宵禁……既然女王和新任国王没有偏向自由党的意思,那就好办得多咯~”
保守党要借此机会肃清之前各事件遗留的影响。
贝尔福视线移向报纸,
“叔叔,你说这报纸到底是怎么回事?”
塞西尔挠头,
“我怎么知道?”
他们刚才一直在考虑政治的问题,到现在才想起来关注《镜报》本身。
这个报纸,实在是太新了!
“创新”的“新”。
塞西尔翻过了第一版的讣告,后面便是民生版块,
“民生……”
这个词还是首次出现在报纸版面上。
贝尔福挑眉,大致浏览了内容,说道:“这个版块居然真的是在关注市民的日常生活事项。我所看到的,就包括衣、食、住、行、就业、娱乐、家庭……”
凡是同民生有关的,包括直接相关和间接相关的事情,都出现在了这个版面中。
两人又继续往后翻了几页,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版面一定会很受百姓们欢迎。
里面用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
从女王殡天到英布战争,再到印度革命,最后到海军预算造假……
在这之上,伦敦政经的多位教授专家给出了总结,
《期望就业岗位增幅第一!工业之上,是谁在青睐农业》
《房价连续五个月攀升,或成最难负担楼市。专家:坚定的购房者仍有大量需求》
《事关食盐!在女王的注视下,必将严厉打击哄抬物价违法行为!》
……
塞西尔忍不住嘀咕:
“这些标题起得也太好了吧?”
连身为首相的他都忍不住好奇,想要看看具体内容,更何况那些市井小民了。
毕竟,19世纪、20世纪是混乱纪元,和平从来不是主旋律,即使是英国,百姓们也担心远处一场不知名的战争会影响自己的安稳生活。
就说印度,
趁着女王过世,但凡搞出点儿火星,伦敦人就可能买不起红茶了。
衣、食、住、行、就业……
市民们最关心的不就是这些吗?
塞西尔说道:“好一个民生!作为报纸,《镜报》已经不单纯浮于新闻报道了,而是揣测民意、安抚民意。”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
在揣测和安抚后,就该是“控制”了。
贝尔福也忍不住跟着称赞道:“民生版确实是一个伟大的发明。尽管各报纸都有类似的报道,但像《镜报》这样如此集中、如此量大管饱,确实是前无古人。”
单凭民生版,就注定了《镜报》不会卖不出去。
塞西尔嘴角勾起,
“幸好,这个东西不难模仿。谁还不认识几个砖家叫兽了,对吧?”
贝尔福点点头,
他能断定,过不了一周,其它报纸也会推出民生版,
到时候,《镜报》的优势就没了。
塞西尔继续往后翻阅,
蓦地,他瞪大眼睛,
“fxxk!”
竟然吐了脏字儿。
贝尔福惊讶,
叔叔在威斯敏斯特宫,向来是注意言行的,很少会有失态之举。
他凑上前,看报纸后面的版面,
结果,
“fxxk!”
他也跟着吐了脏字。
因为接下来的版面赫然写着一个意想不到的词——
两性!
万万没想到,《镜报》竟然会搞下三路。
像《泰晤士报》、《每日电讯报》之类的严肃报纸,绝对不可能弄出这种版面来。
贝尔福尴尬地摸摸鼻子,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喂!”
……
舰队街,
《泰晤士报》总部。
主编乔治·厄尔·巴克尔看着手里的《镜报》,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
有句话说得好,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和一般的读者不同,巴克尔最先注意到的并非《镜报》的内容,而是《镜报》的版面、篇幅。
他问立在一旁的办事员:“伱确定没少?”
办事员不解,
“少?少什么?”
巴克尔挥了挥手中的报纸,说:“这玩意儿不对啊。怎么只有一般报纸的二分之一大小?”
办事员心里忍不住吐槽,原来主编说的“少”是这个意思。
他回答:“主编,我就算再怎么蠢,顶多就是漏掉几页报纸,也不可能每页撕掉一半啊。”
巴克尔感觉智商受到了质疑,
他瞪了办事员一眼,
“我能不知道?”
办事员低头,老老实实地不说话了。
巴克尔将报纸放在手里掂了掂,随后道:“半幅报纸竟然卖三便士?版面缩水,价格却不低,能卖得出去吗?如此定价的唯一解释是,他们对内容十分自信。”
他刚才已经看过头版的讣告,
必须承认,写这篇讣告的人功力极高,全伦敦的记者把脑子凑到一起,都不一定能有那般水准。
但讣告只是讣告。
巴克尔往后翻阅几页,看着民生版的一篇篇文章,豆大的汗珠不由得滴了下来。
这些内容实在是太好了,也太新了!
幸好,
“没关系,”
巴克尔自己安慰自己,
“可以复制。我们可以复制。”
嘀咕着,他又往后翻页,来到了前所未见的两性版,整个人愣在当场。
巴克尔迷茫了,
“这……这是什么?”
办事员摇头,错开了视线,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巴克尔一阵无语,说道:“《镜报》可是伦敦政经主办的,怎么可能当众搞颜色?要我看,顶多就是擦边球。”
说着,他看起了两性版的文章,
名字叫《一位公主的13年:一杖一冠封锁心扉的门》。
看到这个标题,巴克尔就感觉自己身上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爬来爬去,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体会,
似乎是羞耻感,就像粘稠的沥青,灌满了整个房间,让人无法呼吸,
可伴随着羞耻的,还有好奇心,
巴克尔一个大男人,竟然仅仅因为文章标题,就产生了无与伦比的欲望,读下去的欲望。
他开始阅读文章的第一小节:
——
受膏、佩冠……
我像提现木偶一样,完成了加冕仪式。
身心俱疲的我以女王的身份回到宫殿卧室,收拾“公主时代”的东西,
在书桌的暗阁中,我发现了一本厚厚的日记,里面藏着的青春,是我对某个王子的暗恋,
我忽然意识到,在我灰头土脸的十七岁,也曾有过明媚张扬的几天。
原来,我曾经深爱过。
——
第一人称叙述?
恋爱吗?
可无论是《简·爱》、《安娜·卡列尼娜》,都不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写法。
巴克尔摇了摇头,感觉自己在凝视着晦暗蠕动的深渊,
同时,深渊也在凝视他,
他深知,自己如果读完了这篇文章,一定会作为新闻工作者万劫不复,
但他就是按捺不住好奇心,继续读了下去。
的女主人公是一位公主,爱上了一位别国皇储,
但后来,在国家利益和政治考量的双重压力之下,这对恋人不得不放弃爱情。
巴克尔总感觉这个故事有些熟悉,
不过,第一人称叙述迷惑了他,让他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
过了好一阵,巴克尔才猛地一拍前额,
“这个故事好像说的是维多利亚女王和亚历山大二世!fxxk!谁这么大胆,竟然敢在这个时候编排女王?!”
他看向作者栏,
只见那里赫然写着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查尔斯·普雷斯维奇·斯科特,
《曼彻斯特卫报》的总编。
这个男人,能写出《一位公主的13年:一杖一冠封锁心扉的门》这种标题,能以第一人称杜撰女王的起爱情,说明他已经完完全全地倒向了新闻业的黑暗面。
巴克尔不由得喃喃自语:“《镜报》的出现,至少让新闻业的发展加速了十年。”
办事员震惊道:“主编!?”
巴克尔抬手,
“不,先别跟我说话!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来!”
他继续往后翻,一直到最后,
《镜报》的最后是娱乐内容版,上面只有一行大字:
lu的新作即将连载!
巴克尔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
这报纸,
不讲武德!
……
伦敦政经,
《镜报》临时办事处。
沃德豪斯刚刚赶来,风尘仆仆的样子,却没人招呼他。
新报首发,办事处实在是太忙了,
所有人都没空。
沃德豪斯揪住一个办事员,问:“陆教授呢?他今天应该在这儿吧?我要找他!”
办事员上下打量他,
“你谁!?”
沃德豪斯差点儿吐血,
作为投资人,《卫报》的办事人员竟然不认识自己,实在是太失败了。
他刚准备自我介绍,便听到了陆时的声音,
“爵士,你怎么来了?到我办公室来!”
沃德豪斯循声望去,发现陆时从右手边一个小房间探出头来,正对自己招手,便快步走了过去,
他一闪身,猫进房间。
办公室乱得离谱,办公桌早已堆满,
地上也东一摞、西一摞的,甚至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沃德豪斯只能贴墙站着。
陆时不好意思地说:“爵士,你多担待,等搬到舰队街就好了。斯科特先生之前就着手准备了,只是暂时还没有搞定。”
沃德豪斯点头,随后说道:“陆教授,那篇讣告是不是你写的啊?”
陆时诧异,
“是我写的没错。怎么?我的文风这么明显吗?”
沃德豪斯轻笑道:“不是文风的问题,是创新性。能在短时间内将讣告写成那样的,我决计是想不出第二人的。”
其实并非“短时间”,
陆时在知道维多利亚女王病重之后,便开始查阅其生平了,
当然,这种话绝对不能乱说,否则有诅咒之嫌。
陆时摇摇头,
“爵士抬举我了。”
沃德豪斯又忍不住问:“陆教授,你为什么不署名呢?”
陆时轻笑,
“你想想那些文字,再想想我的身份,合适吗?”
沃德豪斯一愣,
回头再想想,那篇讣告由陆时这个中国人写来,似乎带着一丝丝的戏谑,甚至讽刺,
他确实是不宜署名的。
他问:“陆教授,莫非你本就有讽刺……”
陆时神秘地笑了笑,打断对方,
“不说这个。”
他可不会当着英国人的面乱讲话。
沃德豪斯自然也不准备继续追问下去,便想着岔开话题。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结果,陆时还没开门,斯科特便直接撞了进来,
他踢翻了地上的一摞资料,差点儿摔倒,赶紧用双手撑住办公桌,在那儿大口喘着粗气,说道:“陆,《镜报》卖得实在是太好了!我们印刷的量根本不够!”
陆时不以为意,
“等着明天公布《最伟大的20名英国人》的票选结果,卖得肯定更好。”
斯科特说:“还会好!?”
陆时问:“有什么问题吗?”
斯科特挠了挠头,压低声音,
“陆,你知不知道按照这个趋势下去,《镜报》首刊会卖出多少份?”
陆时摇了摇头,
说句实话,他对新闻业确实了解得不太深刻。
斯科特说道:“因为《镜报》是小报,且第一期中没有漫画,所以印刷难度远低于其它大报。现在,只要印刷机全力开印,印多少就能出给报童多少。”
陆时算是听明白了,
“换句话说,今天我们的印刷量就等于销量?那我们今天的印刷量能到多少?”
斯科特伸出一根手指。
沃德豪斯说道:“一万……不可能,先期印刷都不止这个数了。所以是……十万……嘶……”
他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斯科特确定地说:“没错,就是十万。《镜报》首刊,销量突破单日十万份!”
办公室不由得陷入安静,
“……”
“……”
“……”
良久,
“fxxk!fxxxxxxxxxxxxxxxxk!!!!”
沃德豪斯双拳紧握,想捶斯科特的肩膀几下以示激动,结果却被绊倒了,直接扑到了对方怀里。
但他还是继续说:“《镜报》……这特么的是什么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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