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了,然后呢?”宝友照张扬的话做完,看着镜头,眼神中透露出满满的迷茫。
他感觉自己上当了,但是又不确定。
“没有味道吗?”张扬问道。
“有啊,就是土的味道。”
“土的味道也分很多种的,粪土也是土。你能不能详细的描述一下这种味道,找找日常生活中相近的味道。”
“有点像,池塘地下淤泥的那种味道。”
“那就对了,就是类似青膏泥的味道。”张扬点点头分析道。
【青膏泥?那不是墓里才有的吗】
【合着这个人是个土夫子啊】
【咱们韭菜沟可没有这样的人,应该是老九门的】
“老师,你的意思是,我这东西是真的?”
“我看弹幕都说,这东西有一种古墓特有的味道。”
古墓?
节目组的导播和女主持听到这个词,都吓了一跳。
这是他们完全未曾接触的领域。
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结合着弹幕的分析,大家的眼睛都直了。
难道视频另一头的年轻人,就是传说中的盗墓贼吗?
张大师竟然能和盗墓贼直播谈笑风生,感觉也不是一般人啊。
“没有啊,我可没说过这种话。”张扬摇摇头,否定了宝友的猜测,“刚才看到你这个雕像下面,马肚子空那么大个洞,我就感觉有点问题。”
“东西光看造型的话,确实是辽金时期的胡人骑马俑,这种器型底下也确实有洞。”
“这是当年为了修改陶俑细节的时候留下的,但一般没有这么大。”
“等伱说闻到青膏泥的味道,我就确定了,这东西有问题。”
“应该是南方某地的小作坊造的假货,埋进土里镀过金的那种高仿。”
“啊?为什么啊?”宝友非常配合的问了一句。
“原因很简单,这东西一般是陪葬品,上面如果有很浓的腥臭味的话,那只能是埋在南方的地里。”
“因为南方的地下水位高,陪葬品才会有味道。”
“但是你仔细想一下,辽金两朝的地理位置,势力根本就没有延伸到南方,他们贵族的墓葬都在北方大地,正常的话,就只有普通黄土的味道。”
张扬的解释非常细致,没办法,毕竟是在电视台做节目。
要是在直播间,刚才就不是让宝友闻闻土的气味,而是直接让他放进嘴里尝尝了。
“那我买亏了啊。”宝友懊恼的说道。
他的反应多少有点后知后觉。
能花钱买这东西,本身就很逆天。
陶俑,就算是真的,那大概率也是宋代往前的东西,不能买卖的呀。
“没事,这就是咱们韭菜沟的实力。”张扬点点头,安慰宝友。
一日是韭菜,终生是韭菜。
韭菜买亏东西了有什么好说的,当然是努力挣钱,继续买更多的假货啊。
【韭菜越多,买的假货越多,市场上的假货就越少,能买到假货的韭菜就越少,所以韭菜越多,韭菜越少】
【我们韭菜沟撑起了一个制假售假的产业链,养活了多少人啊】
【冷知识,卖假货的贩子不交税,所以韭菜被骗了钱,也没给国家做贡献,不如股市】
“不,老师,你说错了,这并不是我的全部韭菜实力。”宝友反驳了张扬的话。
“我爸也是个老韭菜了,我拿他的藏品给你看看啊。”
“你拿?等会儿,叔叔不在家吗?”
张扬叫住了宝友。
当事人不在的话,还是不要拿出来鉴定了。
今天人有点多,要是东西露了相,还是假货,以后宝友他爸想把东西脱手那可就难了。
老头子保不齐会把账,算到张扬这个鉴宝的专家身上。
“他不在啊,不过我是独生子,我爸的东西不就是我的么?”
“再说了,我爸买的都是马家窑的陶器,就只能是自己收藏,不打算卖也不能卖,请老师你帮忙看看怎么了?”
“那行,你注意点啊,别给老爷子把东西摔坏了。”
张扬听这宝友说话的语气,有点太孝了,不得不特意嘱咐一下。
免得出现什么人伦惨剧。
等宝友取东西的功夫,定位是花瓶的女主持人安然坐不住了,非要问张扬:
“张大师您对马家窑彩陶也有研究吗?”
“略有研究吧,其实古董在我眼里都一个样。”张扬非常淡淡的说道,语气稀松平常。
但是在安然看来,他有点太装了。
这么多研究马家窑彩陶的专家都没装,一个外地来的网红,说什么“都一个样”?
她有点使坏的来了句:“不愧是馆长级别的专家啊。”
“不知道您所在的海林博物馆,和咱们的马家窑彩陶博物馆相比,哪个实力比较强?”
这问题问得,比较刁钻。
马家窑彩陶博物馆的荣誉实在太硬了,曾经被评为“2014亚洲十大民营博物馆”,还是省级的“文化产业示范基地”。
现在又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正常人都会说一句主人家的更强。
相当于变相贬低自己。
不过安然遇上的是张扬。
这种问题,张扬主打一个实话实说:
“学术上当然是比不了的,对马家窑文化的研究,谁能和专业的博物馆比啊?”
“我们海林博物馆主打的是藏品丰富,对标的是省级博物馆。我这个当馆长的,也就强在见识广,你让我写论文,写对古董的研究,那我也写不了。”
“呵呵,张大师您谦虚了……”
“真不是不谦虚。诶,宝友回来了,咱们先看看东西。”
安然还想说话,但宝友回来的很及时,张扬当然趁机把她给噎了回去。
“张大师,就是这个。”
宝友搬出来了一件大陶罐,造型看上去非常的独特。
要不是上面有黑色的条纹,说这是古埃及的东西张扬都信。
壶口的部分,是一个五官非常模糊的人头,除去壶嘴以后,有点像不倒翁。
【卧槽,马家窑还有这种东西吗?】
【666,长见识了】
【挺神秘的,确实有远古人类那味儿】
【不会出现国宝了吧】
“老师,这是我父亲找一个专家买的,应该是真的吧?”
“买的?”张扬反问了一句。
宝友马上意识到了问题,改口说:“换藏换来的。”
“拿自己收藏的宝贝换的,没涉及金钱交易。”
“我刚才说漏嘴了。”
“可以,你这防守意识很强。”张扬点点头,表示认可。
宝友都自称韭菜沟了,要是这点意识都没有,那肯定是假粉丝。
不过他这警惕性,放在这件彩陶上,完全是多余的。
“宝友,我看到你这东西,马上就想到了一个地方,你知道是哪里吗?”
“哪里?”宝友好奇的问道,“是临洮吗?”
宝友说的临洮,就是马家窑遗址所在的县,算是仰韶文化中非常重要的一个地理标志。
当然,他反问的纯属在做梦。
“我想到的是霓虹。”张扬答道。
“你这件东西,在我们圈内叫霓虹版马家窑。”
“来,导播帮忙找一下马家窑人纹双系壶的照片,稍后给观众们看一下。”
张扬进入状态了,像指挥徐杰似的指挥电视台的导播。
但大家都觉得这没什么不对劲的,好像张大师就应该这样。
在导播把图片切出来前,张扬简单点评了一下宝友这件东西:
“宝友,你看到这东西的造型不觉得很奇怪吗?”
“它这个头和壶身是连在一起的,就一个细细的壶口,能干什么呢?”
“除了造型,咱们再看花纹,瓶身上的花纹都快涂满了,这么大一个光头,五官还捏的这么差,也不上点颜料,那捏出来的意义是什么?”
“审丑吗?”
张扬连着几个问题,直接帮宝友想开了。
只见视频那头,宝友重重的点了点头:“我觉得老师你说的对,这应该是个假的。”
但是宝友一点儿不伤心。
“怎么样,直播间韭菜沟的兄弟们,我和我爸没给大家丢人吧?”
在宝友“炫耀”的时候,导播把照片也找出来了。
张扬说的那件文物,学名叫【新石器时代马家窑文化彩陶贴塑人纹双系壶】。
是华夏历史博物馆的馆藏陶器。
基本上提到马家窑陶器里的“人面”纹饰,就绕不开这件东西。
只不过它呈现人面的方式,和宝友那件完全不同。
它是在瓶身上面,堆雕出了人的形象。
人体的正面啥都没穿,头部贴塑在壶颈上,五官齐全,招风耳和张着的嘴特别突出,看上去有点惊悚。
手脚是由泥条对称的贴在上面,双手经过仔细刻画,可以看到清晰的手指;两脚则比较粗糙。
躯体上有突出的肚脐和双濡,关键部位特意用黑彩圈了出来。
但最逆天的,还是在陶壶的正中间,也是人身体正中央的位置,画上了某个器官。
熟悉马家窑彩陶的人都知道,仰韶文化里有很强的生殖崇拜传统,相关文物上也有非常多双月形的图案。
再加上仰韶文化是以家族为单位的母系社会,所以这个双系瓶上堆雕出来的形象,被专家们认为是带有女性特征的远古萨满。
反正不管是什么,仰韶文化出土的几万件文物里,带有完整人物形象的就这一件。
“这才是马家窑人形彩陶正确的打开方式。”张扬解说道。
“像宝友你父亲收藏的那件,很明显是臆造品。”
“我说实话,非常像埃及装木乃伊内脏用的卡诺匹斯罐……”
【这个真品好逆天啊】
【也就是电视台了,放在张大师直播间肯定被封,因为裸露了】
【霓虹人是很喜欢这种中西合璧的、臆造的东西,我看电影里面就是】
送走韭菜沟的宝友,张扬正打算连麦下一位,导播突然在耳麦里说,时间到了。
啊?这才直播到哪儿啊?
在观众的抱怨声中,主持人无奈的解释说,晚上还有夜游陇西的特别活动,希望大家继续关注。
虽然没有张大师,但也会特别精彩。
“没有我就行。”张扬心里松了口气。
电视台虽然好,但论直播还真比不上自己的工作室。
除了女主持人的颜值,各方面都比不上。
这个停播,来的刚刚好。
直到下午,张扬才知道,临时停掉直播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万局长看了他的直播后,觉得他风头太盛了。
再继续下去,就成了电视台搭台子给张扬唱戏,这和他们办这期节目的初衷相违背。
反正从导播到主持再到场务,都没什么参与感,于是说好的连麦鉴宝,在领导的指示下,虎头蛇尾,匆匆结束。
不过张扬该干的事儿都干了。
万局长那边还是信守承诺,把围在古墓旁边的工作人员给撤了,同时找了当地的村长负责招民工的事。
现在小楚的考古队,可以开工了。
……
晚上,在招待所,同室的楚子强一边给他二爷打电话,一边叹气。
“二爷,你是不知道这边有多难沟通。”
“酒我也喝了,饭我也吃了,但是他们市博物馆和县文物局,就是不愿意借人啊。”
按照以往考古队的工作模式,除了茅十七这个探墓的,张扬这个鉴宝的,剩下的人都是临时征用当地相关部门的工作人员。
谁让老楚流氓做的大呢。
但小楚来这里,算是吃瘪了,万局长整个人油盐不进,只讲生意,不讲交情。
借人?行啊,那让张大师再来直播三场。
张扬倒是没多大的意见,但楚子强自己不好意思。
把张扬再卖三遍,那他还是人吗?
“扬哥,要不……”楚子强打完电话,又无奈的看向了一旁在玩手机的张扬。
“别看着我啊,你说了的,再出卖我,你洗澡必被捡肥皂。”张扬威胁着说道。
“没说卖啊。”楚子强委屈巴巴的嘟囔了两句。
“实在不行,扬哥你帮帮忙,从临海找人过来吧,无非是机酒钱而已嘛。”
“行,我想想办法,但不保证一定……”
“咚咚咚!”
张扬话还没说完,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打断了他。
出门在外,小楚还是挺警惕的,对张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蹑手蹑脚的往门口走去。
隔着猫眼,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茅十七,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干什么?”
楚子强一边嘟囔着,一边开门走了出去。
“强哥,你出来下,我有话跟你说。”
“啥事儿,你们俩还得背着人啊?”张扬躺在床上打趣的问道。
茅十七从门外伸进头来笑了笑,冲张扬打了个招呼。
“一点儿私事,张大师,你先睡啊。”
“好,你们慢慢聊。”
张扬漫不经心的回应道,接着就低头玩手机了。
他完全没注意到,小楚出门之后就没说过话,完全没声了。
一直到他准备睡觉,检查门关没关好的时候,才发现房门是掩着的状态。
就没关上。
“这小楚,真不靠谱。”
张扬抱怨着去关门,根本不知道,门外有人等他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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