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尔等就是一帮那(煞)啥(笔)!飘了,朱祁钰飘了!

  午门外,跪着的太监、管事们哭喊个不停。

  东厂番子抓人,拖出城去。

  朝堂官员置若罔闻。

  “老太傅,朕说的可对?”朱祁钰目光灼灼。

  “陛下高瞻远瞩,老臣不可及也。”

  胡濙跪拜:“老臣这就动员家里,哪怕勒紧肚皮,也要挤出些粮食设粥棚。”

  朱祁钰看向王直。

  “陛下此言如醍醐灌顶,臣等拜服!”王直磕头。

  百官跟着叩拜,高呼万岁。

  “万岁?万岁?朕怕你们活不过今岁!”

  “再重申一遍!”

  “朕让你等设粥棚,可不是让你们趁机把流民变成家丁的!”

  朱祁钰语气阴鸷:“伱们以前是怎么做的,朕不管!也懒得追查!”

  “但从现在开始,谁敢欺上瞒下、巧立名目,把流民逼反,就别怪朕辣手无情了!”

  “朕不止杀了你!”

  “连带着杀你的九族!你上官的九族!你上上官的九族!全都杀了!”

  “你若是鸿胪寺的,朕就把鸿胪寺杀绝!”

  “若是内阁的!朕就把阁臣杀光!”

  “若是勋臣,朕就把和你连着亲戚的九族都杀了!”

  “谁跟朕过不去,朕就让你等九族去阎王殿报道!”

  “都别在这杵着了,都滚,去办!”

  “没粮食的去买粮,没钱的去想办法筹钱!自己吃不饱肚子,也得把流民给朕喂饱了!”

  “京中胆敢抬高粮价的粮商、布商,一律诛族!”

  朱祁钰声音沙哑,怒火滔天。

  他昨晚派太监出城去看,从先农坛回程路上收到禀报,城外流民遍地,真有数万之多,甚至有流民开始饿死了,形势已经极为严峻。

  至于流民是怎么来的?他暂时还不知道,但肯定比方瑛说的流民数目还要多,可能是方瑛没敢报那么多吧。

  若京营在京,他并不在意,可如今京中无兵,拿什么挡住流民造反?

  他可不想当嘉庆。

  关键野猪皮还有地方可跑,他往哪跑?宣镇在打仗,辽东也不太平,只能往南跑。

  跑到南京,宣镇必然军心离散,守不住的。

  届时瓦剌兵将长驱直入,万一学耶律德光,当起了中原皇帝,朱祁钰尴不尴尬?

  这还没考虑更恶劣的政治影响!

  太上皇北狩,当今皇帝南狩,哥俩天生一对,老朱家出了两个逃跑皇帝,还有什么资格当天下共主?

  边将会不会有别的想法?于谦会不会有别的想法?瓦剌、鞑靼、关西七卫、西南土司、宗室、勋臣会不会也有想法?

  天下真就乱了!

  就算还有南京小朝廷,坐在帝位上的也绝不是朱祁钰。

  万一倒霉,逃跑的路上,被叛军抓住了呢,尴不尴尬?让朱祁钰以何面目活下去?

  “怎么还不去?”朱祁钰要动剑杀人了,谁不让他坐在皇位上,他就让谁九族去死!

  “陛下勿怒!”

  张凤无可奈何,爬出来道:“陛下,如今京中无粮啊!”

  朱祁钰一怔:“粮食呢?”

  “粮食已经运出京了,有的押送宣府,有的押送山东,户部、内帑的粮仓都已经空空如也了!”张凤着急回禀。

  也对,如今多事之秋,宣镇、山东都需要粮食,还是那两边急一些。

  “诸卿家中凑一凑,朕在宫中也凑一凑。”

  朱祁钰缓了口气:“朕先下圣旨,平复流民心中怒气,晚间就开仓放粮,少放点,别死人就行。”

  “陛下,微臣等已经数月没有俸禄了,家中饥肠辘辘,真没有粮食啊!”张凤苦笑。

  朱祁钰变脸,语气森寒:“真一点也凑不出来?”

  “能、能凑出一点,但不够施粥啊。”张凤被朱祁钰的脸色吓到了。

  “不够?啊!”

  “张凤!你的家人可饿死,流民不许饿死!”

  “听到了吗?”

  “都滚,朕不管你们去哪筹粮,哪怕去抢,朕也不管,朕就要看到粥棚!流民决不许乱!京畿不许乱!”

  朱祁钰爆喝:“都滚!”

  他怒不可遏,更不听解释。

  你们一个个家中生意遍布京中,日进斗金,说家里没粮食,鬼都不信!

  就说顺天府知府,都比朕富裕!

  当朕傻子,不知道?

  这帮该死的,都什么时候了,还攥着手里那两个糟钱儿!也不怕流民形成叛军,攻进城内,把你们全家杀光了,那时才知道后悔!

  他气汹汹回宫,这帮挨千刀的,就该都送进流民堆里,让流民把他们煮着吃了!

  “老太傅,可怎么办啊!”张凤满脸着急。

  “还问老夫怎么办?筹粮啊,难怪陛下生气,陛下说的没错,一旦流民形成叛军,会发生什么,你不知道吗?”

  胡濙也急眼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差那几个小钱?保住命不比什么都重要?

  他抬目看去,发现不少官员和张凤一样,急得如热锅蚂蚁一般。

  “老太傅,家中无粮啊!”崔恭苦笑。

  “崔恭,你糊弄糊弄陛下也就罢了,还想哄骗老夫?你家有多少生意,老夫不清楚?怎会无粮?”

  胡濙呵斥他:“危急存亡之秋,就别省那几个钱了。”

  “如今吾等朝臣该和陛下站在一起,不能内斗了。”

  “快些筹粮,把流民安置好了,把他们打发回原籍,是死是活,就跟吾等无关了。”

  胡濙苦口婆心:“都听老夫的吧,破财免灾!”

  “不是内斗,老太傅,下官家中是真无粮啊。”张凤眼泪流了出来。

  很多官员跟着点头,真没粮食啊。

  “粮食呢?”胡濙讶异。

  “下官家那婆娘,见前几天粮价疯涨,就把粮食卖给了官中。”张凤支支吾吾,才说出真相。

  胡濙瞠目结舌,堂堂户部尚书,居然把自家粮食卖给了户部,赚取差价。

  “你们也都卖了?”胡濙指着崔恭等官员。

  崔恭等难为情地垂下头。

  国难当头,他们作为朝中大员非但不帮助朝堂渡过难关,还趁机发起了国难财。

  皇帝都知道卖皇庄、卖皇店去筹钱,把内帑掏空了去筹钱买粮,赈济灾民!

  你们居然趁机发国难财,倒卖粮食,拿着陛下卖皇店筹集的赈灾款,你们要干什么啊!要毁了大明吗?

  你们读了半辈子圣贤书,读进狗肚子里了吗?

  圣贤经义便这般教你等行事的吗?

  胡濙想骂,但骂的话到嘴边,化成几声惨笑。

  他摇摇欲坠,被王文扶住。

  “那就出城去乡下收,乡下农户家中,肯定有些余粮,高价买回来,先应付过去。”

  胡濙只能帮他们想办法:“等漕运粮食入京,再贱买给他们,咱们吃些亏罢了。”

  “别饿死人就成,钱财不过身外物,明年就回来了,不必放在心上。”

  却还没人动弹,都低着头,不敢看胡濙。

  张凤踌躇道:“下官内人见粮食疯涨,早就派家丁去收了,附近农庄都收了,连天津卫的都收了。”

  再看百官众生相。

  胡濙一拍脑门,指了指崔恭等官员:“你们也去收了?”

  崔恭低着头不敢应答。

  “你们可真是会赚钱啊,连天津卫的粮食都收走了,老夫算是知道流民是哪来的了!”

  胡濙神情颓然,蹲在地上,直摇头,说不出话来了。

  “下官没去天津卫,下官去保定收的。”崔恭小声道。

  王文脸上带着点小庆幸:“本阁去顺德府收的。”

  “本阁去永清收的。”林聪接口。

  “永清粮价高,本御史去河间收的。”王竑也带着点得意。

  堂堂中枢大臣,一个个如市井商贾一般,这大明早晚亡在这群人手中!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抖机灵!想想自己的脑袋吧!”

  胡濙惨笑:“你们告诉老夫,该怎么办吧!陛下骂尔等是煞笔,老夫尚且不服,如今看来,陛下骂得对啊!”

  一众人收声,面露苦笑。

  虽然不懂煞笔是啥意思,但感觉是骂人。

  “老太傅,这不请您想个办法,咱们去哪凑一凑粮食?”王文面带讨好。

  “去顺德府试试吧。”胡濙怼他。

  王文老脸通红,辩解道:“老太傅,下官家中并不富裕,开销又大,所以想着赚点小钱,此乃人之常情,只是谁能想到,京畿外流民如此之多……”

  “能不多吗?”

  “你们动动脑子,流民是哪来的!”

  “是你们逼出来的!”

  “你们去买粮,肯定跟大户买粮啊,难不成一家家去收吗?”

  “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老百姓家里的余粮都未必能熬到秋收!老百姓家里肯卖吗?啊?”

  “可你们花高价去买粮,那些大户人家,自己想钱想疯了,不但把自家余粮拿出来卖,还逼乡间农户把余粮交出来,卖给你们了!”

  “都卖给你们了,他们吃什么?”

  “那些黑大户会做什么?你们一个个不都门清吗?呵呵,肯定趁机把他们田地给霸占了!”

  “这些流民就是这么来的!”

  “他们本来是京畿良家子,活生生被你们逼成了流民!”

  “倘若被陛下知道,你们都摸摸自己脖子,看看有没有刀斧硬吧!”

  “一帮煞笔!”

  胡濙虽然不懂煞笔是什么意思,反正就觉得形容衮衮诸公非常合适。

  他拂袖而去。

  林聪、张凤等人赶紧抓住他:“老太傅啊,如今怨怼吾等也没用啊,当务之急是筹粮,解决危机啊!”

  “老夫有什么办法?能变出粮食吗?”胡濙真觉得猪队友,没救了。

  “太傅,之前您负责买粮,京中粮商可还有粮食?”薛瑄急声问。

  胡濙指着他:“薛先生,您也倒卖粮食了?您怎么也能发国难财呢?”

  薛瑄老脸通红,不知道往哪搁。

  “您是文学宗师,天下文人的老师啊!您更是当朝宰辅,难道不知道买粮的钱,是怎么来的吗?”

  胡濙快哭了:“那是陛下卖了皇店,筹来的啊!”

  “户部为了卖出个好价钱,和那些商贾吵了一天啊,满身沾染了铜臭味!”

  “好不容易筹来钱,又从粮商手高价买粮,运到山东去,那是救命的钱啊,薛先生!”

  “陛下因为钱不够,熬白了头发啊!”

  “他们贪图蝇头小利,老夫可以理解,但您不能啊!”

  “您是天下文人魁首,是天下文人的榜样啊!”

  “您自己说说,对得起自己读的圣贤书吗?您以后如何为人师表啊,如何让莘莘学子,相信圣贤书里的大同世界啊!”

  胡濙这才发现,朝中三分之二的朝臣,都发了这笔国难财。

  少数没发的,估计实在抢不到,连汤都没喝到,但肯定把家中余粮给卖了。

  “老夫愧对圣贤啊!”薛瑄掩面哭泣。

  胡濙抹了把眼泪,知道如何骂都没用了,事情已经发生,就得想办法解决。

  他收拾心情,道:“如今只能去找勋臣了,京畿土地多在他们手中,他们家中必有余粮。”

  张凤却垂首不语。

  “又怎么了?”

  张凤苦笑:“启禀太傅,英国公府的张懋往户部运了几百车粮食,其他勋臣也有样学样,都卖了粮食。户部优先购买勋臣的粮食,然后才是京官的,最后才是粮商的。”

  胡濙眼前一黑:“你们怎么什么粮食都收啊!”

  恐怕勋臣家无粮供养佃户,恐怕也会将他们赶出来,变成流民!

  而且,见微知著,京中百姓家的余粮,是不是也高价卖给户部了呢?

  这样一来,漕运粮食能供足京畿人口的嘴吗?

  坏了!坏了!

  一旦漕运粮食供给不了口粮,京畿就会乱!

  一旦乱了……

  他不敢想下去了!

  关键皇帝还不知道,一旦皇帝知道,肯定要动刀子了!没等粮食先乱,恐怕皇帝会把所有人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最可怕的是,朝中多少人率军出征在外?

  倘若知道家人被杀,这不是逼着他们造反嘛!

  完了完了!

  大明江山倾覆在即啊!

  “老太傅,山东情况危及,陛下也说了,征集京畿粮食,悉数运往山东,以山东为主……”张凤辩解。

  “闭嘴吧你!陛下让你们抢民户的粮食了?疯了吧你们!”

  胡濙颓然坐在地上,挥了挥手:“回去吧,都洗干净脖子,老夫也没办法了。”

  “太傅,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把流民全部杀了。”王文狠声道。

  “杀?你去杀啊!”

  胡濙骂他愚蠢:“京营若在京,还用怕几万流民?别忘了,京畿只有梁珤一万多人,战斗力如何还不知道,能指望得上吗?”

  “老太傅,那请圣旨,调居庸关的范广回京。”王文发狠。

  “那你去阻挡瓦剌啊?行了,别说这不着四六的了!要是能杀,用得着你说?”

  胡濙气得够呛:“户部粮仓,能不能凑出来一点?先给流民一点希望,熬一天算一天吧。”

  “户部粮仓都能跑耗子了。”张凤苦笑。

  “各家凑一点出来,饿几顿饿不死人。”胡濙实在没办法了。

  “老太傅啊,若家中能凑出来,吾等为何还聚在这里?就说吾家,今晚下锅的都没米了!”王文真想掐死那个败家娘们!

  “京畿无粮,山东缺粮,宣镇在打仗,西北指望不上,湖广苗乱未平。”

  “只能走漕运从江南调粮了……”

  “可时间来不及啊,流民快熬不住了呀!”

  胡濙急白了头发,却还是没办法。

  朝臣皆愁眉苦脸,更多的在担心自己家晚上挨饿。

  “老太傅,下官倒是知道一地有粮,只是……”石璞欲言又止。

  “石尚书,快说吧,这是救命粮啊,老夫亲自去借!”胡濙焦头烂额。

  “庙观有粮。”

  嘶!

  很多官员倒吸一口冷气。

  庙观是马蜂窝啊,没看皇帝都不敢捅嘛。

  只罚家奴,不罚庙观,避之如虎,连天不怕地不怕的皇帝都怕,何况尸位素餐的衮衮诸公?

  “石尚书,你家就没两个崇道信佛之人?”林聪怒目而视!

  这种马蜂窝,疯了才去捅!

  提这建议的人,非傻即坏。

  “本官老母亲便信佛,但这是胡太傅问的,本官应答罢了。”石璞满脸无辜。

  “这话能乱说吗?京中崇道信佛之人有多少?你心中没数吗?”

  林聪低声嘶吼:“你别不识好歹,本首辅是在救你,若传出去,你老命不保!”

  尔后他怒目环顾:“今天这番话,谁也不许传出去,石尚书也是为了大家好,明白了吗?”

  “下官等明白!”百官应答。

  没错,林聪真在救石璞,但石璞并不领情,把林聪气坏了。

  “好了,别争论了。”

  胡濙咬了咬牙:“那老夫亲自去,去寺庙、道观中借点粮来!”

  “什么?”林聪、王文等人瞪大了眼睛。

  崔恭急声道:“老太傅,元末乱世时,太祖尚且不敢明目张胆对庙观动手。宗.教之乱,甚于流民之乱啊!老太傅还请三思啊!”

  “只是借,出些利息也行,等漕运粮食到京,再还给他们,要钱要粮都成,咱们出赔头。”

  胡濙认为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别看朝堂中儒佛之争甚嚣尘上,但仅仅是争论罢了,朝堂偶尔有限佛之令,也隔靴搔痒,走个形式罢了。

  但是,若动钱粮,可就在动庙观的根子了!

  庙观可不是好对付的。

  “借不得啊。”

  项文曜面带惶恐,站出来劝阻:“景泰三年,下官曾呈上奏章劝谏陛下:戒游食,禁游惰以敦本业,汰僧道释老之教,节省冗费以舒民力。僧道者,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亲,有伤风化,释者不除而欲天下之治,难矣……”

  “这是下官上的奏章原文,当时在奉天殿上宣读,您应该记得。”

  “但您知道吗?”

  “当天晚上,下官幼子回家路上摔断了腿,下官家里一个月无人来收恭桶!”

  项文曜苦笑:“收恭桶之家信佛,拒不收下官之家恭桶,就是因为下官上了这道奏章!”

  胡濙也知道,僧道绝对是个马蜂窝,非到万不得已,不敢捅啊。

  “只是借,高价借也行。”胡濙没辙了。

  项文曜还是摇头不语。

  其实他想说,流民越多,庙观香火越兴隆,僧道还会趁机收拢流民为寺田佃户,招收更多的僧道入庙观。

  可以说,于京中权贵、庙观而言,这是一场饕餮盛宴。

  谁影响他们吃得脑满肠肥,赚得盆满钵满,谁就是他们的敌人!

  他们可不管流民会不会造反,反正造反了有皇帝顶着,他们怕什么?换个皇帝不照样过好日子?

  “那老夫也没辙了。”胡濙长叹口气。

  “老太傅,下官以为王少保所言甚是,我等劝谏陛下,请九门提督梁珤率军出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穆庄咬牙道。

  “闭嘴!”

  “老太傅是担心军力不足?我等家丁凑一凑,也能一战!”穆庄发狠了。

  “你进宫禀告陛下吧,老夫爱莫能助!老夫预祝穆少卿马到成功!”胡濙懒得呵斥他,这货脑袋有坑。

  如果流民能杀,还啰嗦个什么?

  别忘了,京畿无粮,每天流民都会增多,越来越多,今天杀了城外这些流民,明天呢?后天呢?能杀完吗?

  这不是逼着京畿良家子造反闹事吗?

  胡濙心累:“你等自己想辙吧,老夫爱莫能助。”

  “陛下也说了,抢也行掳也可,只要拿粮食赈济流民,不让京畿闹起来便可以。”

  “老夫听陛下的,只要京畿不乱,做什么都由着尔等,老夫装聋作哑,散了吧。”

  “老太傅!”林聪等人试图挽留。

  胡濙步伐坚定,这帮猪队友真带不动啊。

  回到了家,他见长子胡长宁逗鸟玩虫,糟糕的心情稍霁:“长宁,你亲自去,带着家中的粮食,去城外设一个粥棚。”

  “啊?”胡长宁正提着鸟笼子逗鸟,忽然愣神。

  “啊什么啊?”

  “快点去办,天黑之前,必须把粥棚设好。”

  “让流民喝上粥,抓紧去办!”

  胡濙想督促他上进,但心乱如麻,便没说什么。

  “哦。”

  胡长宁表情僵硬,额头上有冷汗流出:“那个,父亲,为何要设粥棚啊?如今京中粮食齁贵的……”

  “让你设就去设,啰里吧嗦干什么?”

  胡濙怒吼:“天黑之前,必须让流民喝上粥,喝不上,咱们胡家的脑袋,都得搬家!”

  “啊?”胡长宁惊呼一声,身体一软,靠在门柱上。

  手里提着的鸟笼子掉在地上,笼子摔坏,笼中鸟飞了出去。

  这是胡长宁最喜欢的鸟儿。

  胡濙看出不对劲来了:“怎么了?”

  “父、父亲……”胡长宁支支吾吾想扯谎,但脑子笨,没想出来。

  “说实话!”

  胡长宁吓了一跳,他极怕父亲,直接撂了。

  “前几日京中粮价极高,儿子就想小赚一笔,就把家中粮食都卖了,父亲您先别急,儿子赚了上千两银子……”

  胡濙眼前发黑:“孽子啊!孽子啊!”

  胡长宁还挺得意,他去京畿收了不少粮食上来,卖给了户部,大赚了一千多两呢,这么多钱他都不知道怎么花。

  却看到父亲摇摇欲坠,他赶紧去扶。

  啪!

  胡濙一巴掌呼在他脸上:“老夫英明一世,怎么就生出你这个蠢儿子呢!你倒卖粮食怎么就没跟老夫商量商量呢?”

  “罢了!去召集林聪、李贤、张凤、石璞等人!”

  “去请!快点!老夫快被你气死了!”

  胡濙眼角落泪,他还以为自家无虞呢,谁能想到,蠢不可及的大儿子,居然把家中余粮都卖了!

  之前还嘲笑人家呢,结果打脸了!

  ……

  回宫路上。

  朱祁钰神色不愉:“传旨,念给流民听!”

  “就说朕被奸人蒙蔽,你们的粮食被这些该死的太监给贪墨了,朕将罪魁祸首交给你们,随你们处置!朕自省,特于城外,一里设一粥棚,先填饱肚子,朕再建设流民营,为尔等遮风挡雨。你们的情况,朕天天都看着呢,你们的冤屈,朕来帮你们洗清!”

  “皇、皇爷这圣旨,未免太口语化了。”冯孝皱眉。

  “跟些百姓,你拽文言,他们听得懂吗?你要晓得因人而异。”

  朱祁钰苦笑:“冯孝,城外设粥棚的事情,朕全权交给你,朕赐你天子剑,任何人皆可杀!一定不能让京畿乱起来!”

  “奴婢领旨!”冯孝跪地谢恩。

  “在宫中收集些粮食,留下口粮即可,剩下的全都带出去。”朱祁钰是真害怕了。

  “传旨九门提督府,即日起,京中戒严,无朕圣旨,不许开城门!”

  “再写一道圣旨,随时传去居庸关,让范广回京护驾!”

  进入勤政殿,朱祁钰喝了口茶,对覃昌说:“你亲自去,传旨给曹吉祥,让他加快速度,如今朝臣焦头烂额,没工夫管他,是赚钱的最佳时机。”

  “再传旨给东厂,让舒良去把制香、贩香的工厂、店铺全都捣毁,第一批货就用这些,然后将制香工匠招进制香局里。”

  朱祁钰指尖轻敲,沉吟道:“制香局就设在旧监库里,改名制香局,诏沈淮率武骧右卫看守制香局。”

  启用沈淮,是给宋伟一个面子。

  也不至于让下面的人寒心。

  “覃昌,督促曹吉祥,速度要快!”朱祁钰缺钱缺红眼了。

  把曹吉祥放出去,抢钱喽。

  ……

  冯孝、陈韶率队,押解着数百人出城。

  冯孝在城门之上给梁珤宣旨,宣毕,他眺望城外。

  京中繁花似锦,京外却如一片白地。

  城内如天堂,城外如地狱。

  入目望去,除了雪就是土,连根枯草都没有,赤地千里。

  流民遍地,穿着的虽然不太差,但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个饿得直打晃。

  “陛下知道了?”梁珤小心翼翼问。

  “保定侯,您入京时,便是这般吗?”冯孝问。

  “尚未。”

  “当时京畿有流民,但没这么多。”

  “也不知道怎的,从山东大涝开始,京外流民越来越多。”

  “本侯也亲自去问了,口音都是当地的,多数是京畿良家子,也有大户家的佃户,被赶出来自谋生路了。”

  梁珤苦笑:“本侯刚写了奏章,本欲明日早朝启奏,却不想您来宣旨。”

  “保定侯有心了。”

  冯孝心情不错:“皇爷今日在午门外大发雷霆,让京官皆设一粥棚,赈济流民,恐怕用不了几天,也就过去了。”

  但梁珤欲言又止。

  “保定侯有话便说,咱家虽无甚实权,但在皇爷跟前伺候,总有几分薄面,您若是有用得上咱家的地方,咱家自无不可。”

  冯孝示好梁珤,他很清楚,皇爷如何重视梁珤,他自然要巴结拉拢。

  “冯公公与本侯交心,本侯也不能拂了公公美意。”

  梁珤咬牙道:“本侯便照实说了吧,本侯猜测,流民会越聚越多,因为京中无粮!”

  给冯孝说乐了:“京中怎会无粮呢?”

  “的确,皇爷卖了皇店,筹集了19万两银子,在京中买了些粮食,导致京中粮价大涨。”

  “但漕运未断,每天都会有粮食入京。”

  “皇爷也下圣旨了,京中这批粮食暂解山东燃眉之急,以后便从南京运粮,钱从户部和内帑出。”

  “如今圣旨已经出京,南京肯定在筹措粮食,运往山东。”

  “宣府粮食也已经运走,尚算充足。”

  “可能近一段时间,京中粮食不太宽裕,但也不至于无粮啊。”

  “漕运自会运到京中的。”

  “就算漕运不够,也可去保定、天津、唐山等近的地方,购买粮食,京中不缺粮保定侯。”

  见冯孝乐观的模样,梁珤猜测,皇帝恐怕也是这般想的。

  以为京畿流民,不过癣疥之疾。

  “冯公公,请借一步说话!”

  梁珤带着冯孝换了个地方,压低声音道:“本侯便与冯公公实话实说了吧,请公公务必将本侯这番话转达给陛下!”

  见梁珤无比郑重的模样,冯孝收起笑脸,凝重点头。

  “不瞒冯公公,从山东大涝消息传到京中,京中权贵便四处收粮。”

  “本侯听说,京畿粮价暴涨。”

  “连带着天津卫、唐山、保定等地的粮食都跟着疯涨。”

  “而京中权贵大手一挥,全部收走。”

  “收走之后,再高价卖给户部。”

  “先不论权贵们赚了多少银子,总之京中无粮。”

  “京畿之地的流民来源,就是因为大户卖粮,有的农户跟风卖了,有的农户被强买强卖。”

  “这才导致流民遍地,因为都活不下去了!”

  “说白了,这些流民都是京畿良家子!”

  梁珤无比确定道。

  冯孝呆住了,牵动下嘴角,难以置信道:“保定侯说笑了吧。”

  “皇爷猜测可能京畿哪里受了灾,还没报入朝堂,才出现如此多流民的,怎么可能因为粮食的原因呢?”

  “本侯绝无虚言!”

  “这几日,本侯便与流民接触,才知道这些的。”

  “本侯已经将这些情况写入奏章之中,请公公带回去呈给陛下阅览。”

  说着,梁珤从兵甲里,拿出另一份奏章,奏章密封,此乃密揭。

  属于密报。

  梁珤做了两手准备,一手是朝堂上给皇帝上书,一手是密揭,秘密奏报。

  就是担心此事涉及官员太广,担心遭到报复,明哲保身之法。

  冯孝不敢不信了:“若真如保定侯所说。”

  “恐怕流民会与日俱增,越来越多。”

  “等不到漕运粮食运来,就能把京畿给挤爆了!”

  “甚至,漕运粮食,也赶不上流民消耗粮食的速度!”

  他身体发软,倘若把这个情况告诉皇爷,恐怕皇爷会把朝堂杀光的!

  不,杀光朝堂也找不到解决办法的!

  “所以本侯才担心!”

  “冯公公,当务之急,不是赈济灾民!”

  “而是想办法弄到粮食啊!足够的粮食!”梁珤抓着冯孝说。

  没错,一旦施粥棚赈济流民,反而会导致,京畿之中一些家里尚有一口食物的良家子抛家舍业跑来吃饭。

  这样一来就形成了恶性循环。

  流民越来越多,漕运粮食根本不够消耗,等到有一天真断了粮,他们会毫不犹豫攻入京城,把皇帝拉下马!

  甚至,一旦京畿免费放粮的消息传出去,恐怕各省百姓都会千里跋涉而来,吃免费的粮食!

  这会使天下动乱的!

  “明白、明白,咱家明白!”

  冯孝拼命点头,神色慌张:“多谢保定侯提醒,咱家这就回宫,禀告皇爷,保定侯的大功咱家一定不会忘记!”

  他语无伦次。

  不能传旨了,更不能把这些罪人送出城给流民杀了!

  一旦流民见了血,必然凶性大发,鬼知道会酿成什么祸患!

  幸好,幸好保定侯是皇爷的人!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一切还是维持原状!”梁珤斩钉截铁。

  “对,维持原状就好,维持原状!”

  冯孝迫不及待返回宫中,将此事禀告给皇爷。

  ……

  勤政殿。

  朱祁钰听着金忠的禀报,满心雀跃。

  “追回来37万两银子?好啊!金忠!做得好啊!”

  有了钱,腰杆子就硬了。

  朕终于可以为所欲为了!

  “传旨方瑛,征兵,给朕玩了命似的招募,把流民之中的身体健硕的都给朕招入团营里!为朕卖命!哈哈!”

  朱祁钰大喜过望,若这三万人攥在手心里。

  他怕个屁于谦啊!

  于谦回来又能如何?

  于谦和胡濙合体,又能如何?

  朕不怕!

  朕左手中有权,右手有兵,朕就是真正的皇帝!哈哈哈!

  “金忠你做得好啊!”

  朱祁钰来回踱步,欢欣鼓舞,拍着金忠的肩膀:“锦衣卫扩张,去城外挑人!多挑一些!大肆扩张!钱朕出了!”

  “女人也招一些,尤其是有姿瑟的,全都招入锦衣卫,好好训练一番,安插进文武百官的家里,充当朕的眼睛!”

  “太祖时,京官说了什么梦话,太祖都了如指掌!”

  “这都是锦衣卫的功劳,朕也要知道!”

  “不止京畿!”

  “天下人说了什么话,朕都要一清二楚!”

  “你们,就是朕的眼睛!”

  朱祁钰飘了。

  被压制太久了,终于翻身做主人了,飘飞了。

  “聪慧的小孩子也招一些,男孩女孩都要,在宫内办个小学堂,朕亲自来管。”

  “朕宴请名师,学经义、韬略、兵法、数算等等,朕亲自培养出一批人才出来。”

  “这些孩子,未来就是朕的死忠。”

  朱祁钰脸上忍不住地笑。

  大权在握的感觉,太好了!

  朕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接下来,就是选秀女,充实后宫。

  等朕身体好了,就开始生儿子。

  多生几个,有了儿子,皇位就稳定了!

  朱祁钰脸上的笑容实在收敛不住,飘了,一阵风都能吹跑的飘。

  飘飘然的感觉太舒服了!

  这才是做皇帝的感觉嘛!

  朱祁钰神情雀跃:“以后银子都运入宫中,存放里库,铜钱放在内承运库。”

  “皇爷,是否继续追查下去?”

  “那荒山之中,有一个很大的制银坊!”

  “奴婢以为,这里面必然非比寻常。”金忠问。

  朱祁钰沉吟,在荒山外设个制银坊,着实不同寻常。

  这个坊是张軏的吗?

  “你怎么看?”朱祁钰收敛喜悦之色,问。

  “奴婢查了下,那荒山是一个矿山,矿主是陈循的弟弟陈冕。”

  “但奴婢让人去查了,根本就是一个荒山,不是什么银矿。”

  “所以奴婢觉得里面有鬼。”金忠回禀。

  “陈冕呢?”

  “腰斩于市了。”金忠回答。

  朱祁钰微微沉吟:“朕觉得是张軏的。”

  金忠眼睛一亮:“奴婢也以为是张軏的!”

  “那便去找证据吧,等张軏回京,便缉拿他归案。”朱祁钰淡淡道。

  至于制银坊究竟是谁,根本不重要了。

  却在这时。

  冯孝慌慌张张跑进来。

  “跑什么?”朱祁钰呵斥。

  “皇爷,不好了!”

  冯孝口齿发干,上气不接下气。

  朱祁钰让他喝口水再说。

  他摇了摇头,先把怀中的奏章呈上来。

  才咕噜咕噜喝了两口水,满脸惊恐地跪在地上。

  朱祁钰打开奏章一看,瞬间炸了!

  “疯了!疯了吧!”

  “他们真就缺这点小钱吗?”

  “高价收粮,倒买倒卖!赚朕的银子!”

  “却倒逼京畿农户成为流民!”

  “讽刺啊!天下最讽刺的事情,莫过于此!”

  “这回傻眼了吧!”

  “呵呵呵!”

  朱祁钰惨笑:“你们以为朕给你们撑着天,就能为所欲为了吗?”

  “把朝中文武百官,京中一切官员,都给朕宣到奉天殿上!”

  “一个也不许少!”

  “准备好天子剑,朕要杀人了!”

  不杀不足以平愤!

  你们是真不把大明江山放在心上啊,就知道自己那蝇头小利,朕卖了皇店,筹措的赈灾款啊!

  你们动是赈灾款啊!

  每一分钱,每一粒粮食,都能活一个灾民啊!

  好,你们远在京畿,看不到山东的惨状,也不把山东百姓放在心上,好,朕可以理解,但不能逼着农户把口粮卖给你们啊!

  你们逼反了京畿百姓,是在刀尖上跳舞啊!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你让百姓没得吃,他们会做什么?动动脑子啊!

  你们真就缺那么一点卖粮钱吗?

  缺吗?

  你们打茶围花的都比这多几十倍!

  哪怕京畿一个芝麻官儿,哪年不赚个几万两白银?铜钱、宝钞你们都看不上!

  哪个出入不是前呼后拥的?哪个没有十几房妻妾?

  还不够吗?

  都他娘的活腻味了!

  朱祁钰真日狗了,好心情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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