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德进入永寿宫正殿,看着披头散发的孙太后,当她扬起头,看见她嘴角於痕,忍不住惊呼:“母后,您、您的脸?”
孙太后抹了把眼泪,遮住红肿的嘴角:“没什么,那废人不敢杀哀家,也不敢动你,安心住着吧。”
这痕迹,好似是……
他们在宫中时间好久了吧……
常德赶紧晃晃脑袋,不敢多想,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他是一点也不顾念亲情啊!”
孙太后眼神悲戚,也不知道还要被折磨到什么时候。
……
银作局。
掌印太监蔡宽跪在地上,一应人员跪在全部跪着。
金忠身着飞鱼服,手扶绣春刀,威风凛凛。
舒良一袭锦袍,腰挎宝剑。
和金忠一左一右,站在朱祁钰身侧。
东厂、锦衣卫、外加李瑾率领的羽林前卫,一同护驾。
朱祁钰坐在椅子上,王喜名单上的罪人、银作局全体、还有御马监太监、监官等悉数跪在地上。
啪嚓,金忠将一枚剪开的银子丢在地上。
“看看,这工艺是不是出自银作局?”金忠问。
蔡宽看完,交给大使孔自。
孔自很尴尬,他是陈循保举入仕的,任银作局大使,也是陈循力荐的。
如今陈循已死,皇帝虽未清查陈党,但作为陈党的他,尤为尴尬。
“回禀陛下,是出自银作局。”孔自不敢隐瞒。
“谁做的?”朱祁钰问。
孔自把那枚银子给工匠们看看,传阅所有人,却没人起来回话。
“金忠!”朱祁钰唤了一声。
金忠撩了下衣袍,手扶绣春刀,大步走下去,抽刀出鞘,架在孔自的脖子上:“说,这银子是不是出自银作局?”
冰凉的刀刃,让孔自浑身颤抖。
“金公公,是出自银作局,但……啊!”孔自话没说完。
金忠一刀削了他的耳朵!
孔自捂着流血的耳朵惨叫。
“不许叫!”
金忠厉吼:“知不知道!这银子是叛臣王喜用来藏秘密的,你们银作局,如何与王喜勾连?说!本提督饶你狗命!”
孔自强忍住剧痛,满脸惊恐。
王喜他被通缉了的,已经满门抄斩了的。
如何与银作局产生了瓜葛呢?
“金公公,下、下官真的不知道啊!”
孔自惊叫,因为金忠把刀放在他另一个耳朵上,他哭嚎着说:“此事不归下官管,归监工管!”
“这不管那不管,伱当什么银作局大使?啊!”
金忠把刀横在他脖子上,直接一划!
孔自的喉管被划开,鲜血喷涌。
整个银作局的人都吓傻了,堂堂银作局大使,说死就死了。
锦衣卫居然跋扈至此吗?
关键皇帝就看着呢,难道皇帝要把银作局,杀个血流成河吗?
蔡宽浑身一软,磕头告罪。
因为,金忠的目光看向了他。
“金公公,奴婢真不知道!”
蔡宽吓傻了,膝行而来:“皇爷饶命啊,皇爷饶命啊!”
金忠踹了他一脚:“想活命,就把制作这种银子的人,给咱家揪出来!”
“奴婢遵命,奴婢遵命。”蔡宽吓傻了,他也不是皇帝的人,他是兴安的人。
从兴安死后,他每天都不敢入睡。
尤其听说宫中把太监、宫女都赶出了宫,只留下少数人伺候,他更加恐惧了。
今早他接到圣旨,陛下驾到,他就隐隐猜测要出事,结果中奖了。
“金公公,求赐一把刀。”蔡宽磕个头。
“叫咱家卫督。”金忠招手,取来一把刀,丢在地上。
“奴婢谢卫督!”
蔡宽捡起刀,爬起来,眸光嗜血,谁不让咱家活,咱家就让你先死!
大使死了,还有副使曹锟。
他把刀架在曹锟的脖子上,曹锟只是个小小的从五品官,只能攀咬。
蔡宽不想把事情做绝,又把刀指向曹锟攀咬出来的那个人。
金忠咳嗽一声。
蔡宽浑身一颤,皇爷是要清洗银作局啊!
“你个银作局副使是怎么当的?”
蔡宽把刀又架在曹锟脖子上:“说!是谁做的!”
“下官真不知道……啊!”
蔡宽直接抹了他的脖子。
然后刀架在管理曹环的脖子上,曹环刚犹豫,也被抹了脖子。
转眼间,银作局死了三个人了!
佥书鲁典惊叫:“别杀我,别杀我,是刘大壮的手艺,是刘大壮的手艺啊!”
“刘大壮!”
蔡宽猛地回头,看向工匠刘大壮。
刘大壮吓得屎尿齐流。
把什么都招了。
他收了王喜的银子,偷偷给王喜做的。
金忠拍拍蔡宽的脸:“做的不错。”
蔡宽哆哆嗦嗦跪下谢恩。
然后,指向刘大壮,目光凶厉:“把他拖出来!”
又指了指鲁典:“他也一起!”
刘大壮被两个锦衣卫拖拽出来。
“你是如何知道是刘大壮手艺的?你有没有参与?”金忠没审刘大壮,反而盯着鲁典。
鲁典摇头:“卫督饶命啊,下官只是认得刘大壮的手艺,绝对没有参与!”
“只是认得?”
金忠走向写字王睿,一把薅起他:“你认不认得?”
“下官只是写字,不负责银作局工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王睿满脸惊恐。
“咱家是问你,认不认得?”金忠盯着他。
王睿摇摇头。
金忠丢开他,又抓起一个监工,问他认不认得。
他也说不认得。
金忠走回来,把刀架在鲁典的脖子上:“所有人都不认得,为何就你认得?鲁佥书,别诓骗咱家啊!咱家心眼小,被骗了,就要狠狠报复的!”
鲁典惊恐地瞟了眼皇帝,皇帝安坐,显然是在给金忠撑腰。
他隐隐猜到了,皇帝究竟要找什么!
“下官只是认得,没参与过……啊!”鲁典发出一声惨叫。
他一只耳朵,被金忠剁了下来。
“你知不知道王喜,阴谋造反,他把党羽名单藏在这银锭子里!”
“刘大壮私藏名单,说明他也参与了造反,你鲁佥书偏偏又认得刘大壮的手艺,真巧啊,唱戏的都不敢唱这么巧!”
“怎么?你当咱家脑子坏了?”
金忠举起刀,又要剁:“来人,去抓鲁典全家!”
“不要,不要啊……”鲁典满脸惊恐。
但绣春刀斩落,狠狠劈在他肩膀上,鲜血迸溅,鲁典打滚惨叫:“下官招了!给下官个痛快吧!”
他承认,是他把刘大壮介绍给王喜的。
“还有谁?”金忠问。
鲁典看了眼银作局其他人,银作局所有人满脸惊恐,担心鲁典乱咬。
金忠把刀锋压在他的后脖颈上,他哭着指出几个人。
“卫督,下官也不知道王喜是造反啊,只是接了私活,求求卫督,饶了下官家人吧!”鲁典哭饶。
就接了私活,糊弄鬼呢吧!
王喜用银子藏秘密,不就是在暗示,内承运库的银子,是张軏偷的吗?
内承运库银子有铸刻,不敢明目张胆流通。
必须要经过银匠的手,重铸银子才行。
而且,王喜的党羽也都招了,确实从内承运库里偷银子了。
但具体运到哪里去了,没人知道。
所以,要撬开工匠的嘴。
万一有意外收获呢。
金忠却蹲下来,按着他的脑袋看看那只被剁的耳朵,笑道:“就少了只耳朵,不耽误活着。”
“鲁典,咱家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做成了,咱家不但放过你的家人,还放过你!如何?”
鲁典绝境逢生,拼命点头。
“你不用怕,咱家也不是吃人的老虎,放松点,皇爷看着呢,皇爷是天底下最仁慈的陛下。”
“刚才咱家手段狠辣了点,请你担待着点。”
“咱家也是奴婢,皇爷交代下来的事,咱家可不敢有一丝一毫怠慢,你说对吗?”
金忠观察着鲁典,其实他不满意蔡宽把人都杀了,王喜已经死了,线断了,不过挖出些党羽罢了。
真正目的是内承运库的银子啊!
皇爷缺银子,缺得快要疯了,整个皇宫里,一件像样的玩意儿都当了,皇爷苦啊。
“下官不敢怪罪卫督,不敢!”鲁典连连点头。
金忠在笑:“告诉本督,最近银作局是不是进来一笔见不得光的银子?”
“或者说,有大批银作局的工匠,出去接了私活?”
“咱家跟你直说了,那笔银子是内承运库丢的银子,谁碰了,都是掉脑袋的事;若知情不报,灭九族!”
鲁典脸色一变。
金忠就知道,问对人了。
“你说出来,咱家跟皇爷求情,让你做银作局的大使,如何?”金忠安抚他。
鲁典绝望中迸发出一丝希望。
却在这时,刚才写字王睿忽然发起冲锋:“我杀了你个狗太监!”
噗!
金忠反手一刀,劈在他的胸口,鲜血溅了鲁典一脸。
“人还没死,抓起来,别便宜他,敢刺杀本督?丢进诏狱里,慢慢审!”
金忠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又蹲下来,拍拍鲁典的肩膀:“说吧!”
鲁典绷不住了,眼泪狂流,说出几个名字,有人想跑,这里天罗地网,哪里跑得了?
金忠都愣神,这般容易就找回来了?
这就是皇爷杀了陈循,掌控朝局的好处吗?
任何魑魅魍魉,都无从遁形。
根据工匠交代,这笔银子没入银作局,而是由一个叫刘彦的监工,联络银作局的匠人,每天深夜,带着他们去山里重炼银子。
刘彦交代,藏银子的地点是郊外一座荒山。
“金忠,立刻带人去抄!速度要快!”朱祁钰开口。
“奴婢遵旨!”金忠跪下领旨,带着鲁典、刘彦等人去找那座荒山。
朱祁钰慢慢站起来,看着跪在地上的银作局诸多工匠。
“你们本来是朕最忠心的奴婢。”
“却不想成了贼窝啊!”
“查清犯罪者,诛族!”
“监工以上,不论知情与否,一律处死!”
朱祁钰目光如刀:“银作局所有人等,知情不报,罚役三年!”
“陛下饶命啊!陛下,我等没参与啊,也并不知情啊!”有监工叫屈。
“这不知情,那不知情,你做什么监工?”
“监工、监工,朕给你权力,就有责任!”
“享受了权力,就要承担责任!”
朱祁钰眸光变厉:“叫屈者,诛族!”
“即日起,十二监四司八局,依乾清宫例,两两编组,行连坐之法!一人犯罪,两人伏诛!不可申辩!”
这才是朱祁钰的真正目的!
而银作局,就是杀鸡儆猴的寄!
御马监掌印太监阮让浑身一颤,皇帝让他来听音儿的,是在敲打他,乖乖投靠皇帝,若再三心二意,下一个被清洗的,就是御马监了!
“奴婢等遵旨!”阮让匍匐在地,无比恭敬。
“皇爷、皇爷,奴婢帮您查出了鲁典,卫督答应过奴婢,饶了奴婢的!”蔡宽爬过来,哭嚎求饶。
“呵,蔡宽你为提督太监,朕的内承运库被盗,你明知道城外荒山有一笔银子,却知情不报,还有脸跟朕求饶呢?”
朱祁钰冷笑:“金忠答应你,你去找金忠吧。”
他动动手指。
不等蔡宽说话,东厂番子直接削首。
这种吃里扒外的垃圾,留之何用?
“和王喜牵连者,牵连过甚者,族诛!牵连轻者,举族贬为匠户,充入各局。”
朱祁钰高抬贵手,没有杀戮过甚。
旋即,目光看向阮让。
“皇爷,奴婢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阮让磕头如捣蒜。
雪中送炭者寥寥无几,锦上添花的比比皆是。
之前朕急缺人时,无人帮朕;如今朕大权在握,都如狗一般趋之若鹜,真是可笑。
“起来吧,随朕去看看养马军。”朱祁钰要把京中最后一支力量,攥在手心里。
御马监在东北角上,而银作局在西南角,正好对称。
路上,朱祁钰问李瑾,可否愿意接掌养马军。
“陛下,臣担忧您的安全!”李瑾当然想提督养马军。
“无妨,宫中没什么危险了。”
陈循死了,皇权正在收入手中,谁会傻的跟随造反?
别把老百姓当成傻子。
给皇帝卖命,不香吗?
非要把脑袋别裤腰带上去造反,图个什么呢?
今时不同往日了,皇帝攥住了皇权,能够大肆封赏,等到内承运库的银子找回来,皇帝的腰杆子就更硬了。
二次夺门的可能性没有了。
“你从羽林前卫举荐两个人给朕,由他们掌管羽林前卫,朕也能安枕。”朱祁钰很自信。
“臣遵旨!”
李瑾露出了笑容,这就是投靠皇帝获得的好处。
养马军啊,下辖勇士营和四卫营,都是天下精锐之士。
当然了,如今养马军是不是精锐,那就不得而知了。
“好,朕命你为养马军都指挥,下辖勇士营和四卫营,你挑选营中可用人才,不可用者打发回卫所,等这一战过去,再从天下卫所中挑选精壮,入养马军。”
太祖设养马军,是为了防奸御侮,算是宫中最后一道防线,而攥住兵权的应该是太监。
但朱祁钰不打算把养马军,养在京中。
而是要拉到战场上打仗。
这支养马军,会成为他的第一支嫡系军队。
所以,不能让太监完全掌兵权,也不能把兵权完全交给李瑾。
“朕再让赵顺过去配合你,赵顺是个老实人,不会插手你任何决定的。”
朱祁钰给李瑾一颗定心丸:“赵顺任提督太监,你暂且为都指挥,等时机成熟,朕任你为总兵。”
“臣谢陛下隆恩!”李瑾明白,各军都有太监做监军,这个赵顺他知道,的确是个老实人,皇帝没派老人出来,是照顾他。
“朕给你一万两千人的实额。”
朱祁钰看了他一眼,语气一冷:“边关、京营的那一套,就别拿到养马军里了,知道吗?”
“臣知道!”李瑾浑身一抖,宣镇大败的根本原因,恐怕皇帝已经心里有数了。
“军饷也不必担心,户部不出,内帑出,朕会派人去底层问的,每一个士卒,都要收到实饷,知道吗?”朱祁钰声音冰冷。
大明的军饷实在低的令人发指,可偏偏前线士卒能拿到十分之一就不错了,所以训练不卖力,打仗不卖力。
这么烂,不也打了北虏二百多年嘛!
谁说大明无男儿?
“臣绝不敢碰一分军饷!”李瑾磕头。
“在养马军里,谁碰,杀了谁!这是朕给你的权力!”朱祁钰冷哼。
“臣遵旨!”
朱祁钰语气一缓:“你的那份朕给你备下了,各级军官的那份,朕也给出了,可否?”
李瑾吓得跪在地上,连说不敢。
“你可以不要,但下面的人得要,日后朕会出个条陈,你们按照上面的领饷即可。”
朱祁钰不可能把军饷调高,他没这么多钱。
而且,养马军要调,天下各卫所难道不跟着调高?逼人家造反吗?
要调高,就都得调高。
所以,直接调高军饷,那是找死的行为。
只能以赐的方式,赏一点而已。
也不能赏多了,养马军无功无劳的,就因为皇帝喜欢就多给赏赐?边关、京营会服?
那就不是赏了,而是动乱因素啊。
这是朱祁钰敲打李瑾呢。
“李瑾,朕把养马军交给你,给你权宜之权,但朕要看到结果!”朱祁钰目光一厉。
“臣用性命担保,三个月,就让陛下看到一支强军!”李瑾也发狠了。
“好!精锐不在人多,人少也是精锐!朕就把养马军,全权交给你了!”
朱祁钰相信李瑾,因为养马军毕竟有底子,清理出去一批,练个三个月,总能练出点成果的。
“李瑾,这养马军,日后是要驰骋漠北的,你要给朕练好了。”朱祁钰拍拍他的肩膀,就让他退下了。
又诏赵顺过来,交代几句。
“去了养马军,你是朕的眼睛,把你看到的,时时汇报给朕,不许添加个人情绪,知道吗?”
赵顺脸露不舍:“奴婢领旨。”
“别胡乱伸手,这养马军里,不兴这套,别脏了朕的军队,懂了吗?”朱祁钰敲打他。
“奴婢知道!皇爷让拿的,奴婢才敢拿。”赵顺匍匐在地。
朱祁钰颔首:“不止你不能伸手,伸手的,你就给朕剁了他的爪子!记着,养马军是朕的,任何伸进来的触角,都给朕剁了!”
“奴婢明白!”赵顺在宫中混迹这么多年,什么不懂啊,不过在皇帝面前老实罢了。
“去吧。”
朱祁钰让御辇停下:“御马监就不去了,传圣旨吧,三个月后,朕再去御马监。”
阮让一愣,但听到圣旨差点哭了出来。
皇帝把他这个御马监掌印太监的权力给架空了啊。
不过,比银作局的下场好多了。
“阮让,三个月后,朕要看到成果。”朱祁钰警告他,敢使绊子,三个月后就要你的脑袋。
“奴婢谨遵皇爷圣谕!”
阮让想哭,不过皇爷这番话也能正着听,三个月内做出成果,不就得到皇爷青睐了嘛。
“回宫。”
朱祁钰临时改变决定,是因为怀恩来报,方瑛、石璞入京了,正在入宫的路上。
一炷香后,朱祁钰正在用膳时。
方瑛、石璞风尘仆仆入了勤政殿。
“两位爱卿,朕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们盼回京了!”朱祁钰神情激动。
方瑛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他袭父职指挥使,后因功封爵南和伯,可以说,方瑛是他的嫡系。
只是方瑛此人不站队而已。
如今局势明朗,不必担心方瑛投靠太上皇了。
石璞就有意思了,他为了升官,贿赂过金英,按律当斩,是他朱祁钰保下来的。
他也不参与党争,却和李贤交好。
“陛下,您晚膳就用这个?”石璞看着桌上的清粥咸菜,大吃一惊。
“唉,老尚书,朝堂难啊,朕只能带头,吃这个,希望臣民也能如朕一般,随大明度过难关。”朱祁钰惺惺作态。
“好教石尚书知道,皇爷已经吃了半个月的清粥咸菜了,连宫中伺候的人都打发出去了。”冯孝在旁卖惨。
石璞感动落泪:“天下有如何贤君,大明何愁不兴啊!”
“老尚书,南和伯,先跟朕说说,湖广之事吧。”朱祁钰让人赐座,他把没吃完的粥吃光,才让人撤掉。
“便请南和伯说吧。”
方瑛从进入沅州开始说,计破鬼板等一百六十余寨。
他又与尚书石璞移师天柱,率领李震、陈友等人分击天堂等寨,又大破叛军。
共攻克寨二百七十座,生擒伪侯伯以下一百零二人。
“臣离开时,按照圣旨,将兵权交给都督佥事李震和陈友二人,李震为总兵,陈友为副总兵。”
方瑛道:“臣以为,湖广苗乱无碍,只是湖广之地彻底烂了,流民遍地,无法休养生息了!”
平定苗乱是军事手段,想恢复湖广大地的平静,还须政治手段啊。
“老臣以为,湖广应该以抚为主,朝堂最好能拿出一大笔钱粮出来,改土归流,把流民就地安置,再免除几年赋税,湖广即可大定。”石璞认真道。
“老尚书以为需要多少钱?”朱祁钰问。
“恐怕需要上百万两。”石璞苦笑。
“这么多?”朱祁钰也吃了一惊。
“陛下有所不知。”
方瑛接话:“湖广乱象,不止是湖广百姓,天下流民,都往湖广而去。”
“根据地方官所报,湖广流民百万以上,但据臣估计,实则超过百万啊。”
“有几个寨子,初时臣以为是苗人,可臣看衣冠和汉家无异,打听才知道,都是逃户,已经在寨子里生存很多年了。”
“这样的寨子比比皆是,听口音都不是湖广人,哪里的人都有。”
朱祁钰眸光一厉,湖广官场都该杀!
早晚荡清湖广官场!
“老尚书说百万两,但臣以为,恐怕不够。”
“倘若朝堂真给湖广钱,安置流民。”
“恐怕会吸引天下流民往湖广而去,如今天下……”
方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敢说下去了。
“南和伯,你与朕说话无须有所顾忌。”
“朕知道这大明盛世,无非粉饰太平罢了。”
“京城外都遍地流民,何况地方了?”朱祁钰实话实说。
方瑛略微吃惊,皇帝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石璞却知道一些,李贤经常给他通信,所以知道朝堂变化。
原来这八年,皇帝一直都在装傻呀。
如今执掌天下剑,不知道他会成为建文呢,还是太宗呢?
方瑛咬牙道:“臣入京城时,京郊流民遍地,臣担心再这般下去,恐怕会有流民作乱啊!”
他没敢细说,担心皇帝发雷霆之怒。
“作乱应该不至于吧,流民虽多,但朕已经下明旨令寺庙、道观去城外赈济了,总能吃一口饭的,吃不饱饿不死吧。”朱祁钰轻笑。
但方瑛不敢说话。
朱祁钰脸上的笑容僵硬:“南和伯,朕说错了?”
“陛下无错!”方瑛吓得跪在地上,缄口不言。
“你看到了什么?方瑛,说!”朱祁钰声音冷厉起来。
方瑛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城外那般景象,朝堂上无人出一言,不就是没人敢揭开盖子吗。
自己也是蠢,明明不涉及党争,要明哲保身的,怎么就一高兴,说秃喽嘴了,什么都说出来了!
这下怎么收场?
“陛下,如今当务之急,是宣府,是山东啊。”石璞为方瑛解围。
朱祁钰收敛杀机:“老尚书所言甚是,但朕也不想做个瞎子,做个聋子,做个傻子啊!方瑛,说!”
“臣先请陛下息怒!”
方瑛知道,不说不行了:“城外,流民以万计算。”
“每天都有卖儿卖女的事情发生。”
“臣亲眼看到,一个男人领着两个孩子,跪在臣的马前,求臣买下他们。”
“那个男人肚子圆鼓鼓的,应该是吃了观音土,怕是活不成了。”
“还有些女人,只要给一口吃的,什么都能做……”
卖儿卖女?
妇女失节?
这是乱世之象啊!
朱祁钰脊背发凉,倘若有野心勃勃之人挑动,恐怕又是绵延不绝的叛乱啊。
到时候天下烽烟四起,万一再出一个太祖皇帝呢!
“赈济呢?宫中也出了钱的,朕的皇庄、皇店,都出了钱的,朕批条子了,每天都批,朕是出了钱的。”朱祁钰还抱有一丝希望。
“回陛下,臣走了十几里,没看到一个施粥处!”
“什么?”
朱祁钰猛地站起来,一把薅起方瑛来,面容狰狞:“你一个都没看到?”
“不可能啊,朕每天都批了条子的!”
“还有寺庙,道观,朕都下了明旨,每个庙观必须在城外设下一个粥棚,赈济流民,为什么没有?”
他松开了方瑛,这不是方瑛的罪责。
喃喃自语:“给老百姓一条活路,就这么难吗?”
“你们都享受锦衣玉食了,娇妻美妾,什么都有了!”
“你们要的,朕都赐给你们了,为什么还那么贪婪?就不肯给老百姓一条活路呢?”
“逼着他们造反?”
“逼着他们打进城里来?”
“逼着天下再出一个太祖吗?”
“逼着大明倾覆吗?”
朱祁钰的情绪控制不住了。
他一直以为,如今的大明,最多是有点烂,却没想到,是烂透了!烂到骨子里了!
什么时候开始烂的?
仁宗?宣宗?还是太上皇呢?
“陛下,陛下!”石璞唤了几声。
“朕、朕一直以为自己这皇帝当的算合格呢,却不想,是个笑话啊!”
朱祁钰眸光如刀:“传旨!召集京中皇庄、皇店所有太监、管事,一应人等,午门听旨!”
只有血,才能浇灭朱祁钰的怒火。
“皇爷!”冯孝惊恐地跪在地上。
他不担心杀些太监、管事,他担心皇爷对寺庙、道观动手啊,那是马蜂窝啊,碰不得啊。
“去!”
朱祁钰炸了。
但方瑛和石璞都跪下来请皇帝息怒。
“朕就处置自己的家奴!不行吗?”
朱祁钰还没疯,寺庙、道观是马蜂窝,不能捅,难道皇庄、皇店,也是马蜂窝吗?
“陛下!”方瑛无比后悔,恐怕他今天这番话传出去,他会被僧道骂死,甚至可能直接暴毙。
“无妨,你的话,不会传出去的,安心。”
朱祁钰喘息几口,平静下来:“让老尚书和南和伯看笑话了,朕实在是绷不住了,朕失言了。”
“陛下爱民之心,臣等感同身受!”石璞拍个马屁。
这是在向皇帝示好呢。
“方瑛,寺庙、道观的粥棚,也一个都没有吗?”朱祁钰又问。
方瑛想抽死自己,却还要说:“回禀陛下,有的,但粥棚里面没有粥,只有把孩子卖给寺庙或道观,才能吃上粥。”
“呵呵!”朱祁钰乐了,惨笑。
这是人贩子啊!
比人贩子还恶劣!
你们究竟信的是什么?恶魔吗?呵呵!
僧道是马蜂窝,朕惹不起!
但恶人还需恶人磨。
你们等着瞧!
朕给天下人做主!
“南和伯安心,你在勤政殿的每一句话,都传不出去!”朱祁钰有这个自信。
石璞微微吃惊,他是工部尚书,他是知道八年来皇帝窘境的。
却不想,一别经月,皇帝的权势已膨胀到了这般地步。
“罢了,不说此事了。”
朱祁钰露出笑容:“方瑛,朕本打算让你入京营,可如今京营出征,营中没有兵丁。”
“但朕打算编练团营,原本是十团营,朕打算再加两个,十二团营。”
“之前于少傅和石亨改革京营时,改革不彻底,等京营回京,朕打算再次打乱重洗,彻底改革。”
说到这里,朱祁钰看向石璞:“老尚书也知道,宣镇初战大败,损失惨重,就算日后大胜,能回京多少人,也说不好了。”
勤政殿中三人唏嘘。
石璞和方瑛刚刚回京,不敢随便置喙,只听皇帝说。
“所以再练两个团营,实额一万五千人,朕把两个团营都交给你!你为总兵官!加盖军机处金印!”
朱祁钰就要大肆收拢兵权,谁也休想阻挡!
“兵丁不从卫所挑选了,一来没工夫,二来等京营回京,还需要从卫所补充兵丁呢。”
“朕打算从京中就地招募。”
朱祁钰又是一缓:“若可以的话,从流民中招募一些,朕可酌情赐些土地给他们。”
这……
方瑛脸色瞬变,这又是个马蜂窝啊!
京畿流民,可是京中豪强的佃户来源啊,也是僧道的杂役来源。
倘若团营再从流民中招募,恐怕会不祥啊!
“怕了?”
朱祁钰哂笑:“朕派太监去招,你练兵便是。”
方瑛被架到火上烤了!
皇帝这是逼他做孤臣啊,由他掌握京畿重兵之权,皇帝不放心,所以才逼他和京中权势人家做割裂。
这手帝王心术玩的高明啊!
“臣不怕,臣愿意去流民中招募!”方瑛咬牙道。
“好,朕赐你天子剑,阻拦者,不问是谁,直接杀!和你争夺兵丁者,杀!”
朱祁钰嘴角翘起:“方瑛,你次子今年十岁了吧?朕没记错吧,朕看你儿子方涵年龄和固安年龄差不多,不如朕与你定下儿女亲家,如何?”
方瑛大吃一惊,儿子尚公主,这是圣眷正浓啊!
石璞也暗惊,皇帝只有二女,幼女有疾,长公主颇得皇帝疼爱,却要嫁给方瑛次子,可见皇帝要无比重用方瑛了,才舍得下这般血本!
就是说,皇帝不止想让方瑛控制两个团营,而是更多……
用他来替换于谦吗?
“陛下,臣之犬子,如何尚得了公主?”方瑛有点怕了。
一旦和皇帝结了儿女亲家,他只能一条道跑到黑了。
这和他不结党、明哲保身的守则相悖。
方瑛不怕上战场,但在朝堂上,他容易被人玩死啊。
“这件事就定下了,不必讨论了。”
朱祁钰一锤定音。
他之所以选方瑛,一方面是方瑛打仗有本事,另一方面是方瑛有两个好部下啊,李震和陈友,都是大将之才,他需要倚重。
“臣遵旨!”方瑛叩头领旨。
“朕是极疼爱固安的,方卿放心便是。”
朱祁钰是告诉他,虽然固安公主的母亲是废后汪氏,但并不能抵消皇帝对女儿的疼爱。
“方涵能尚公主,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方瑛心里的不情愿,也得压着。
“明日让方毅入宫伴驾吧。”
朱祁钰还得上一道保险,方瑛的长子方毅,入宫当人质。
“臣遵旨!”
却在这时,宫外递进来大同急报。
“两位爱卿且慢,跟着一起看吧。”
朱祁钰打开奏章,扫视一眼,顿时皱眉:“老太傅果然料事如神,宣镇多出来的四万敌军,果然是从西北来的!”
大同总兵郭登传来奏报,正月二十二日,便有番民被抢掠。
初时,大同镇诸多卫所并未在意,可关西诸番被抢后,跑来大同求助,郭登以宣镇告急为名拒绝了。
后来有番人被抢急眼了,跑到大同劫掠,被大同镇卫所击退。
郭登才派人探查,得知关西诸番被瓦剌人给抢得老狠了。
这伙瓦剌兵又从天而降,降临宣府,大败杨信诸将。
“老尚书,你也是知兵事的。”
待二人看完,朱祁钰问石璞:“待击退瓦剌,朕能否借机收回河套之地?”
石璞早就猜到了皇帝的心思,皇帝这是要当太宗啊!
“陛下,河套贫瘠,我大明军收回河套容易,但治理难啊!”石璞苦笑。
说来说去,就是没钱!
想收河套,就要往里面砸银子才行!
甚至,只要占有河套,就得一直往里面砸银子,是个无底洞。
但河套的战略价值不言而喻,又是汉家领土,不收回来,实在没法交代。
“老尚书,您估算需要多少银子才行?”朱祁钰又问。
见皇帝收河湟之心不死,石璞只能估算出个数字:“五六十万两银子,应该是够了吧,老臣也不敢说死,但这钱要年年投入。”
朱祁钰咂舌,大明一年才收多少银子啊。
这几十万两,那几十万两,哪分得过来啊!
“而且,粮食问题最难解决,河套之地种出来的粮食,难以自给自足,需要从南方运粮,一旦赶上南方大灾,河套叛乱就会层出不穷,之前投入的治理银子,就全都打了水漂了。”石璞解释道。
想解决河套问题,第一难关,就是银子和粮食。
“朕明白了。”朱祁钰叹了口气。
这不是有玉米就能解决的,这个时代的玉米,亩产恐怕也不高。
但若能在河套地区种植玉米,粮食问题应该能缓解一些吧?
朱祁钰也拿不准主意,走走看吧。
“陛下,臣有个问题请问陛下。”石璞忍了半天了,才问。
“您说。”
“陛下再练团营,饷从何来呢?”石璞不解。
“内帑出吧。”
朱祁钰明白石璞在问,用不用文官镇守呢。
“本来朕打算让李秉与方瑛配合的,奈何宣镇离不开李秉,朕又把年富派过去了,他们都是知兵的,朕心里实在没有人选了,请问老尚书能否举荐个懂兵事的文臣,辅佐方瑛?”
朱祁钰没和文官撕破脸,自然不能改变规则。
石璞听到这话,登时松了口气:“老臣倒是有个人选,寇深。”
朱祁钰眼睛一亮。
他之前正愁怎么安排寇深呢,寇深的资历太高,放进通政司,王复恐怕不好对付。
让寇深帮着方瑛执掌团营,能安文臣的心,也能安朱祁钰的心。
何乐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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