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心虚,张仁礼的供状,全是真实发生的。
张仁孝的胳膊,是他剁的,人也是他安排人杀的,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多,那几个商贾都看见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朱祁钰就说没做过!
他看向王复。
“臣也以为十分荒谬!”王复登时了然,张仁礼供状上所言,都是真的,但皇帝偏要指鹿为马,他能有什么办法。
“臣回去就处置了他们!”王复在向皇帝示好。
“不必脏了你的手,交给东厂吧,张仁礼罗织罪名,栽赃于朕,够他们喝一壶的了,你说是吧通政使?”朱祁钰笑盈盈地看着王复。
王复趴伏在地上:“臣谨遵陛下圣旨!”
他王复是聪明人,愿意做皇党的人!
“快起来,坐。”
朱祁钰把玩着扳指:“通政司荒芜多年,官员也都是尸位素餐之辈,朕不欲用之,你是通政使,通政司的主官,心中可有干练之才,推荐于朕?”
王复眼睛一亮,皇帝投桃报李,给他培植党羽的机会。
“微臣以为章格、余子俊、牟俸、林璟、刘升,颇有才能,可胜任通政司的职务。”
这个王复是个秒人啊。
举荐的都是景泰二年的进士,尤其章格、余子俊、牟俸三人,都是朱祁钰很看重的人才。
朕的心思就这般容易被看穿吗?
朱祁钰嘴角翘起:“多调些人入通政司历练历练也不错,但他们在地方任官时间不足,不可入通政司便给高位,如此乱了定制,非长久之计,左右通政,还需在朝中提拔啊!”
王复心领神会:“微臣以为辽东巡抚刘广衡和原右都御史寇深适合担任左通政。”
“刘广衡?让他屈居伱之下,恐怕他心里未必爽利,加授他荣禄大夫,暂为左通政。”
“寇深在家中丁忧,朕必须夺情起复了,朕本打算起复他为左都御史,看来只能入通政司了,也加授荣禄大夫,暂为右通政。”
朱祁钰对王复很满意,本来他还打算用自己人替代王复,如今王复主动投靠,省去很多麻烦。
辽东巡抚刘广衡很尴尬,商辂被赶去辽东当巡抚了,刘广衡就要被调入中枢,偏偏中枢没有他的职位,再让他去西北吃沙子,恐怕会心有不满。
寇深也是同理。
王复帮着皇帝解决了麻烦。
“原杰为左参议,薛希琏、朱英为右参议,剩下的便由王卿任命吧,交给朕御批便是。”
“臣遵旨!”王复松了口气,张仁礼就是他的投名状。
从现在开始,他就是皇帝的人了。
朱祁钰对他很满意:“王卿,通政司欲恢复太祖时之制,未来通政司,大可成为和内阁、六部平起平坐的衙门,你要为朕看好了通政司啊。”
“微臣谢陛下恩典,必不负陛下厚望!”王复跪下谢恩。
又说了些关于通政司的安排,才把王复打发走。
朱祁钰心情大好,这才是皇帝嘛,大臣就该主动投效,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大明都是朕的!你们这些文臣端个屁架子!乖乖给朕卖命,多好!
朕的手该伸向六部了,哪一部能最先成为朕的门下走狗呢?
“舒良还没消息传来?”朱祁钰又问,他还惦记着里库宝物的事。
“启禀皇爷,暂时没有,奴婢已经派人去问了。”
朱祁钰颔首,站起来:“去军机处看看。”
出了勤政殿,走进军机处。
冯孝跟在身后,双手捧着一只小匣子。
入军机处的大臣、翰林、太监跪拜在地上。
“请印!”
冯孝拉开匣子门,朱祁钰取出一枚金印,镌刻“军机处”三个字,是印绶监赶制出来的。
“从今日起,天下奏章必入军机处,凡出军机处奏章,须加盖军机处印,方可生效!”
朱祁钰语气冰冷:“凡奏章不加军机处印者,皆为无效!朕会下中旨,谕令天下!”
今日入军机处轮值的内阁官员陆瑜瞪大了眼眸,皇帝要收内阁的权啊!
这才是军机处设立的根本原因!朝臣都被皇帝给骗了!
皇帝要用军机处,收内阁的权!
不对,不止内阁!
军机、军机,皇帝还要收五军都督府的权!
收天下军政大权!
“即日起,军中都督、将领、军事调动等一切任命,均出军机处,必须加盖军机处金印,否则一应任命,均为无效!”
没错,朱祁钰就是要用军机处,收军政大权!
收回皇权,只是第一步,最重要的,是收天下军政大权!
把天下军政大权攥在手里,他才是真正的皇帝。
军机处静悄悄一片。
入军机处的诸臣心中惴惴,觉得皇帝可能玩大了。
军机处本就是一个秘书部门,皇帝却要变成天下中枢。
关键皇帝刚刚杀了陈循,就如此迫不及待地收天下军政大权?
朝堂上必然反对声如潮,甚至,李王党、胡党,很有可能联合起来,对抗皇党。
本来皇帝安安稳稳收权,大家心照不宣,你好我好大家好。
偏偏皇帝又闹幺蛾子了。
等等!
皇帝的真正目标不是内阁,而是军权啊!
他要借着京营不在京城的时机,收拢兵权入军机处!
“皇爷的话,尔等没听到吗?”冯孝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臣等遵旨!”陆瑜等人都是小虾米,哪敢跟皇帝掰腕子。
他们明白,皇帝没在早朝上说出来,是担心群情激奋,他下不来台。
所以,今天把风放出来,等着和朝臣讨价还价。
“冯孝便为军机处掌印太监。”
冯孝忠心可靠,这是他应得的。
没错,设立军机处之初,他就是要收拢军权。
如今五军都督府形同虚设,又被各方势力渗透,他就算完全拿回来,也未必能犹如臂使。
干脆在五军都督府之上,设立军机处,收天下军权于军机处。
此事必须要快,在京营回京之前,把大义名分定下来,传谕全国,生米煮成熟饭。
他也要做好不溶于水的准备。
冯孝跪下谢恩。
“陛下,微臣请问,军机处是内官部门,还是朝堂部门?”丘濬咬牙问。
他觉得若设掌印太监,军机处岂不成了司礼监?
作为进士出身,他们天然厌恶太监,让他们和太监一起共事,已经勉为其难了,若由太监掌印,是不是说军机处里,是太监说了算?那跟进入屎坑有什么区别?
“兼得。”
朱祁钰要用军机处,统领内阁、司礼监、五军都督府。
“还请问陛下,这军机处里的主官是否是掌印太监?”丘濬真够楞的,这话居然直接问。
偏偏朱祁钰喜欢这样的官员:“军机处里,只有朕是最大的!”
“掌印太监,只是掌金印而已。”
“盖印,要经过朕朱批,方可盖印!”
“军机大臣由内阁、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及五军都督府轮值担任,不固定人数,也不授固定官职。”
朱祁钰坐在主位上:“都平身吧,在军机处里,没太多规矩,大家放松些便好,礼节能省则省,能不跪便不跪,这里不是朝堂,没那么多规矩。”
他又不是鞑子,没必要奴化大明。
“在这设几把椅子,军机大臣可坐。”朱祁钰两排。
诸臣大惊失色,从赵匡胤撤椅子之后,群臣在君主面前就没有椅子可坐,甚至,在内阁里也没有椅子!
皇帝居然要在军机处里加椅子?
这是用臣权,换军权?
皇帝自知用军机处,收五军都督府之权极难,所以想用臣权做交易,让阁部同意,让文官同意。
“陛下,此举,恐怕于礼不合!”尹直跪在地上,支支吾吾道。
撤了椅子,皇帝就是皇帝了?
皇帝是不是真的皇帝,不看群臣是坐着还是跪着,而是看皇帝,能不能举刀杀人!
人都随便杀,还在乎跪着,还是坐着?
“朕说过了,军机处不是朝堂,也不是内阁,没太多规矩,把朕的椅子抬高便是。”
朱祁钰淡淡道:“中间再设连椅、杌凳,诸卿疲劳时可坐下歇息。”
尹直张了张嘴,他其实想说,您给了臣子权力,可就拿不回来了,您可杀人,但您的后世子孙,未必能杀人啊!
但是,他并没往深层次想。
朱祁钰要收军权,总要拿出东西做交易的,从太祖建立大明以来,臣权被军权死死拿捏着。
朱祁钰想用一点点臣权,换取阁部支持,拿回兵权,至于于谦回来,洪水滔天,到时候再解决吧。
起码要把大义名分定下来,军权名义上是属于皇帝的,是在军机处手里的!
“便成定制吧。”
“陛下,微臣请问,军机处所出奏章是否经过内阁?”刘珝低声问。
朱祁钰刚想说不经过,但转念一想,若不经过,内阁必然不同意。
他的计划就泡汤了。
“经过,特殊奏章,内阁必须通过,不许阻拦。”朱祁钰又加了一句,便觉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留到朝堂上再争辩吧。
其实说来说去,都是利益交换罢了。
刘珝还想问。
“刘珝,把朕说的,写成奏章,下到内阁,明天早朝讨论。”朱祁钰给出明确时间,让文臣们商量出个筹码来,无非就是做买卖,朕看合不合适,合适的话,给你们也无妨。
他低声跟冯孝道:“宣萧镃、岳正觐见。”
“奴婢遵旨!”
“回来,再宣张凤和项文曜来,间隔开。”
这两个是于谦的人。
李贤和王直忙着争权夺利,让给他们一点好处,应该能够摆平,只要说服胡濙、于谦,军机处也就传谕全国了。
冯孝刚走,覃昌猫着腰进来:“启禀皇爷,舒公公上了奏章。”
朱祁钰接过来,扫视一圈:“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从今往后,朕就在这里批阅奏章,朱笔拿来!”
翻开舒良呈上来的奏章,朱祁钰眉头紧锁。
奏章上说,在陈循家中,找到了部分里库失窃的宝物!
还有大量白银,根据管事的说,白银是最近拉进府中的,舒良推测是倒卖里库宝贝换来的钱。
从陈循家中抄出了24万两白银。
以未追回的里库宝物估算,里库宝物卖了18万两,陈循家中仅有6万两白银。
“不对劲!”
朱祁钰觉得太巧了,查抄陈循家,就查抄到了里库宝物?
就算真是陈循偷的,陈循偷完宝物,会傻得藏在自己家中?又光明正大的销赃,大摇大摆把白银拉进自己府中,当科道言官是吃屎的?
这是最明显的栽赃陷害。
反而说明,里库宝物不是陈循偷的。
“宣舒良觐见!”
朱祁钰站起来,出了军机处,走入勤政殿。
正在处置奏章的官员放下笔墨,跪在地上,恭送皇帝。
舒良正在宫外等候,此刻他红着眼睛进入勤政殿。
“几天没休息了?”朱祁钰看了他一眼,把参茶赐给他一盏。
“奴婢谢皇爷赐茶。”
舒良跪在地上喝了一口,说了些表忠心的好听话。
“说正事,抄家情况,你怎么看?”朱祁钰问。
“奴婢以为是栽赃。”舒良斩钉截铁。
“说来听听。”
舒良磕个头,才站起来:“陈循家中的奴仆,奴婢问过了,都知道里库宝物,仿佛这些宝贝不是偷的,而是皇爷赐下的,这很不寻常。”
“还有一点,藏银子的土是新的,做法很粗糙。”
“所以奴婢怀疑是栽赃陷害。”
朱祁钰微微颔首:“银子上可有蛛丝马迹?”
“皇爷是怀疑内承运库的银子?奴婢也查了,银子上没有铸刻。”舒良回答。
做的这么粗糙,却还要做。
什么意思?
把人当傻子?
“皇爷,奴婢以为是黔驴技穷了……”
朱祁钰摆摆手:“不可能,必然是另有目的。再查查看吧,朕倒要看看这个张軏,有什么神通本领!”
“奴婢有一计,皇爷可诏常德公主,一问便知。”
朱祁钰瞥了他一眼:“太阴险了吧,常德毕竟是朕的皇姐……好吧,诏入宫吧,就说皇太后病了,想念公主了,让公主过来侍奉皇太后吧。”
“皇爷英明!”
舒良坏笑道:“皇爷,其实他们有什么心思,都不用猜,只要拿捏住常德公主,张軏就逃不出手掌心。”
“你别用那般阴险的眼神看着朕,朕乃仁君!岂能戕害亲姐?”朱祁钰很生气,一把将他推开。
“是是是,都是奴婢阴险,奴婢阴险。”舒良跪在地上请罪,居然在笑。
朱祁钰气得踹他一脚。
舒良笑嘻嘻跪在地上,笑容促狭。
“罢了罢了,骂名让朕担吧,你这小身板,扛一个东厂不容易,还是朕为你遮风挡雨吧,反正朕有仁君的名声顶着……你笑什么?朕不是仁君吗?”
朱祁钰气坏了,舒良可真是没大没小,居然敢笑话朕!
“皇爷恕罪,皇爷恕罪,您就是千古仁君!”舒良像在哄傻子。
“滚一边去!”
朱祁钰气坏了:“说正事!那些罪臣家属是怎么回事?”
“启禀皇爷,也是栽赃陷害,这个陈首辅呀,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被张軏玩的团团转。”
舒良收敛玩闹之意,表情认真。
他认为皇爷太苦了,从夺门开始,皇帝就没真的笑过,甚至吃穿用度,极为小心谨慎,实在太苦了。
所以想逗皇爷开心开心,王诚离京时就提点过他,让皇爷开心点,忧思生病,恐伤龙体啊。
“奴婢以为,陈循的幕僚,被张軏买通了,所以才被人当猴耍。”
“奴婢抓到了两个幕僚,跑了一个。”
“那人姓姚,是正统七年的举人,乃陈循的入幕之宾。”舒良道。
朱祁钰皱眉:“姚什么?”
“姚平。”
朱祁钰对这个举人没印象,不过重用师爷的风,此时已经兴起了。
“找了吗?”
舒良苦笑:“回皇爷,此人八成找不到了,要么改头换面离开京师了,要么被灭口了,奴婢以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张軏不在京中,却能操纵京中大事,真是可怕啊。”朱祁钰面露忧色。
舒良跪在地上:“皇爷莫忧,奴婢已经有了线索。”
“经过王翱的妻子透露,在王翱被处死的夜里,有一伙人将他们接出宅子,她形容出此人的面容,奴婢已经抓到了!”
“还在审讯之中,想来不久,就能顺藤摸瓜,抓到更多的人!”
“张軏的人,只要还在京中,奴婢保证,十天内都能抓到!一个也跑不了!”
朱祁钰站起来,神情振奋:“好!十天!好啊舒良!保护赋的银子,你不必送入宫中,全部用来扩大东厂!舒良,朕就知道你能行的!”
“奴婢谢陛下隆恩!”舒良跪拜。
“记住,大肆培植心腹,不必怕朝堂弹劾,朕给你兜底儿。”
“你要利用征收保护赋的机会,把番子安插到市井之中。”
“你是朕的眼睛,你看到的,就是朕看到的!”
“你也是朕的手,朕要处置的人,都要你来做!”
“不必怕花钱,朕会想办法筹钱的。”
“舒良,你要永远记住,弹劾东厂的奏章越多,你越安全,朕越安全!”
“东厂的势力越大,朕便能每日安枕!”
朱祁钰提点他:“朕能不能睡觉,全看你了!”
“奴婢谨遵圣命!”
舒良跪在地上:“奴婢一定壮大东厂势力,让京畿的一切,都在皇爷的眼睛里,在皇爷的手里!”
“好!去办!”朱祁钰扶他起来,使劲拍拍他的肩膀。
他要用军机处,强收五军都督府的权,恐怕又是一番血雨腥风,所以,他首先要做的,就是保护自己的安全。
宫中暂且维持原样,不许无关紧要的人入宫。
宫外,东厂与锦衣卫,缇骑与禁卫,彼此呼应,互相制衡。
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他能杀陈循,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飞出来一支暗箭,取走他的性命。
所以,隐藏在水下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皇帝易溶于水,不是一句虚言。
“皇爷,萧阁老等人到了。”冯孝打断了朱祁钰的思路。
朱祁钰轻吁口气:“冯孝。”
“军机处的提督太监,虽不如司礼监提督太监风光。”
“但这里却会成为天下最要紧的部门。”
“未来会和内阁并列,高于司礼监。”
“所以朕不给你提督大权,是为了你好。”
朱祁钰担心冯孝心里有落差,特意提醒他。
“奴婢明白!”冯孝跪在地上。
“倘若你想独当一面,和朕说,朕成全你。”朱祁钰时时刻刻都注意身边人的想法。
人心难测啊,他的小命攥在身边人的手里,所以他尽量满足他们的权欲,也不过分苛责他们,最重要的是,互相监督,互相制衡。
给好处,也要上夹板。
他骨子里,谁也不信。
“奴婢谢皇爷恩典!”冯孝磕头。
“起来吧,让萧镃等进来吧。”朱祁钰安抚好了冯孝。
很快,萧镃、岳正觐见。
“免礼,赐座。”
看着萧镃,朱祁钰有点想乐,这老头以前挺刚直个人,如今变成了应声虫,让他说话就说话,让他闭嘴就闭嘴,看样子是被吓坏了。
被一蓬血,吓出毛病了。
真是个废物。
“萧爱卿,你对陈循的死,有何看法?”朱祁钰直来直去。
萧镃心头一跳,眼泪夺眶而出。
趴伏在地上:“老臣不敢有想法,老臣如今身体不适,请陛下赐恩,允许老臣辞官归乡。”
“萧爱卿别闹了,如今朝堂多事之秋,你还要留在朝堂上多帮帮朕啊。”
“老臣是真的精力不济,忧愤成疾,身体不中用了,求求陛下,让老臣归乡静养吧。”萧镃真被吓坏了。
从高谷死到陈循死,才多长时间啊,朝堂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之前朝中的风向还是把皇帝当成吉祥物。
现在,事事都要奏报给皇帝。
他担心啊,再等一段日子,他们这些尸位素餐的,就会被皇帝赶出朝堂。
皇帝的动作太快了,又狠又绝,不惜把自己陷于危难之间。
这样的皇帝,要么溶于水,要么成为千古一帝。
反正跟着这样的皇帝混,没什么好下场。
“老爱卿,你真忍心弃朕而去?”朱祁钰有点急了,若萧镃辞官,他没有合适的人选入内阁,岂不便宜了其他人?
“陛下,老臣实在有心无力。”
萧镃拿出写好的奏章,高高捧起,跪伏在地。
朱祁钰陡然收起了笑脸,寒声道:“萧爱卿是想步陈循后尘?罢了,朕允了。”
萧镃浑身一颤,脸色瞬间煞白一片:“陛下……”
“出去吧,朕允你归乡了!”朱祁钰真生气了,叫你一声爱卿,真把自己当成人了?
“陛下,老臣失言了,老臣昨夜没睡好,神情恍惚,说错了话,请陛下恕罪!”萧镃吓得瑟瑟发抖。
步陈循的后尘,那是个死啊!
“回乡就能永远睡了。”朱祁钰冷冷道。
这……还是死啊?
萧镃嘭嘭嘭磕头,旁边的岳正也瑟瑟发抖,不敢帮萧镃说话。
岳正在内阁里也十分尴尬,他资历不足,硬被提拔上来,当个随风草左右倒。
连泥胎木塑都不如,还夹在中间,受夹板气。
“岳正,扶起萧镃,让他退下吧。”
朱祁钰淡淡道:“你的辞呈,朕批了,也不必走三让三辞的流程了,你收拾收拾东西,直接下去吧。”
下去?下哪?下地狱?
萧镃身体一软,五体投地,老泪纵横:“陛下啊,老臣知错了!只要能在陛下御前伺候,哪怕不许臣做这个阁老,老臣也绝无怨言啊,老臣此生只求侍奉陛下身边!”
这番话说得极为肉麻,这些年萧镃自以为清白,多年来犯颜直谏,追求的就是流芳千古。
却不想,老了老了,居然活成了佞臣。
“想侍奉朕的,天下间如过江之鲫,还不缺你萧镃!”朱祁钰冷喝:“提御笔来!”
冯孝立刻去取御笔。
“陛下啊,老臣真的老糊涂了,说错了话了。老臣还当阁臣,只听陛下的话,当陛下的忠犬!”萧镃以头点地,呜呜痛哭。
他毕竟当了多年阁臣,是懂皇帝心思的,皇帝就让他在内阁里当泥胎木塑,等着给后来人让路。
所以之前他说要离开内阁,皇帝才大发雷霆。
“朕的狗,可不是谁都能做的!”
朱祁钰冷笑:“林聪扬言要做朕的狗,朕告诉他,成吉思汗有四狗,你等自问,可如哲别?可如忽必来?”
“都不如!远远不如!”
“你们以为,狗是蔑称?错!狗是最忠诚的,你们啊,还不够资格当朕的狗!”
那就是狗都不如喽?
萧镃哭得更凶了,老了老了,想当狗,人家都不收,岂不更讽刺?
啪!
朱祁钰将奏章砸在萧镃的脸上:“别哭了!像个娘们一样,如此姿态也配当朕的狗?你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啊萧镃!”
“罢了,朕看你过去有苦劳的份上,饶你一命!”
“以后不要不识好歹!”
“记着,这天下是朕的,能当朕的狗,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情!”
就是把你们惯坏了!
鞑清来了,你们不还是老老实实跪下了吗?
朕就是心慈手软,不然就把你们都剖了,换上一群狗,放在朝堂上,太阳也照常升起,天下也照常运转!
“老臣谢陛下隆恩!”萧镃收敛了哭声,但满脸悲戚。
那一蓬血,浇灭了他心中的热血,让他变得麻木,如今又屈膝做狗,把文人的风骨都丢了,他愧对圣贤啊!
“起来吧。”朱祁钰缓了口气,萧镃必须留下,等他有了新人选,再把他踢出京城。
萧镃擦了把眼泪,战战兢兢站起来。
“萧镃。”朱祁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噗通一声,萧镃跪在了地上。
他被惊到了。
朱祁钰翻个白眼,不爽道:“起来!你是阁臣,是大明的脊梁,朕没让你跪,你不许跪!朕让你跪,你必须跪!明白吗?”
“老臣明白。”萧镃爬起来,带着哭腔。
废物。
“内阁是皇权的延伸,朕的圣旨到了内阁,也是圣旨!”朱祁钰提点萧镃。
“老臣明白,圣上说的一切都是对的!老臣都同意!”萧镃有点转过弯来了。
朱祁钰看向岳正。
岳正维持跪姿,高声道:“陛下乃世间明主,臣愿用余生侍奉明主,在成为陛下忠狗的路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瞧瞧,这才是聪明人!
“狗,贵在忠诚,獒犬亦是犬,你心领神会便好。”
朱祁钰对他很满意:“说说吧,你们心中有何人选,推荐给朕?”
岳正眼睛一亮,皇帝这是要为他培植党羽呢。
萧镃刚想说不宜结党,赶紧收住话头,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你已经不是清流了,是皇帝的走狗,是皇党!再不结党,是傻的吗!
他们推荐了几个内阁官员,朱祁钰大方的提拔了。
“萧爱卿,你儿子萧詧可考中进士?”朱祁钰问。
“回禀陛下,考中了,乃正统十三年进士,尚在地方历练。”
“也有快十年了吧?入通政司吧,朕欲大用通政司,于他前途有大好处。”朱祁钰丢出个馅饼出去。
萧镃跪下谢恩。
“岳正,你哥哥岳端也是进士出身,也入通政司吧。”朱祁钰其实很重视岳正,岳正以后可有个了不得的女婿,就是李东阳。
打发走萧镃和岳正。
趁着间隙,朱祁钰喝了药,假寐一会。
张凤和项文曜到了。
张凤心中惴惴,谨慎地扫视一圈,今天勤政殿没死人?奇哉怪也?
“朕没杀人。”朱祁钰没好气道。
“臣绝无此意。”张凤跪下请罪。
“起来,在勤政殿就放松一些。”
“这勤政殿虽叫勤政殿,却是西暖阁改的,算不得殿,姑且这般叫了吧。”
“朕也不想让钦天监唠叨个没完没了,直接就改了。”
“朕亲自题的字,你们看朕的字,如何?”朱祁钰和他们话家常,拉近距离。
张凤可太了解这位皇帝了,皇帝示弱,准要求人。
“陛下的字,自然是极好的。”张凤也学聪明了,捧着唠呗。
朱祁钰把各宫改了名字,亲笔题字。
至于钦天监,敢说个屁,想步入陈循后尘吗?
“两位爱卿,朕诏你们前来,乃是有一事不决。”朱祁钰让冯孝把刘珝写好的奏章交给张凤。
张凤看完脸色一变,交给项文曜看。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皇帝要强收五军都督府的军权啊。
“陛下,此事事关重大,还需在早朝上讨论,再说,臣乃礼部尚书,此事也不归臣管呀。”
张凤这是抱怨,皇帝把他的户部尚书拿掉了,心里不满呢。
“爱卿,如今朝堂乃数十年未有之大变局,各部尚书来去如走马观花。”
朱祁钰斟酌着说,他不肯将户部让出来。
好不容易到手的,除非张凤愿意转头他的门下。
可能性微乎其微,别看皇帝蹦跶的欢,那是于谦没在京中,若于谦在京中,于谦和胡濙合璧,皇帝分分钟老实了。
所以朱祁钰才拼命蹦跶,拼命收权,就是等于谦回来。
朱祁钰也没让张凤入阁,那等于在打张凤的脸,阁部之争,六部和内阁势同水火,张凤入了内阁,是投降?还是当奸细?
张凤不接话。
“罢了,就调叶盛入礼部,张卿回户部吧。”朱祁钰咬牙决定,让出户部。
为了收军权,他也豁出去了。
张凤目光闪烁,能当户部尚书,也是好的,如今皇帝正有求于他,是不是该多要一点?
“朕欲重用通政司,张卿与项卿儿子,皆可入通政司。”朱祁钰眼巴巴地看着他。
张凤还不满意。
朱祁钰皱眉,这个张凤有点得寸进尺了!
于谦没在京中,朕若剪除了他的羽翼,他难道真敢派兵攻打京城不成?
张凤莫名一抖,他看到了皇帝杀气腾腾的眸子。
心里发苦,皇帝到底会不会做买卖呀?你漫天要价,我落地还钱,很正常呀,哪你有这样的,不问价不还价,直接把刀架人脖子上了!你可真不怕被宰,但还让不让臣活了!
“微臣谢陛下隆恩!”张凤跪伏在地。
他不敢再讨价还价了,皇帝都要掏刀了,投降得了。
今天勤政殿还没死人,他再啰嗦,献祭的就是他了!
这殿太邪性了,打死都不来了!
答应了?
朱祁钰一愣,没想到张凤这么好说话,朕的天子剑都准备好了。
登时笑了起来:“爱卿快快请起,朕的圣旨马上就下,你依旧是户部尚书。”
“项卿?”
朱祁钰看向项文曜,此人已经是吏部左侍郎了,实在没法再安排了。
“启禀陛下,臣刚升迁左侍郎不久,尚无功劳于社稷,不敢求官,只求陛下调教臣子,调教其成材,臣先谢过陛下了!”项文曜很懂事。
他自知不能升官了,干脆把好处让给儿子,不让皇帝难做,这是个聪明人啊。
“项卿如此识大体,儿子想来是不会差的,朕会特殊关照的。”朱祁钰很满意。
得到张凤的支持,就等于搞定了于谦一脉。
只要再说服胡濙,军机处收权之事,就大功告成了。
打发走张凤、项文曜。
朱祁钰又去军机处批阅奏章。
整个下午都心情愉悦。
天色渐渐黑下来,朱祁钰问冯孝:“算算日子,南和伯应该到京了,怎么还没到?是否出现意外?”
“启禀皇爷,尚无消息传来,想来不会发生意外,南和伯、石尚书率领千人快速回京,路上贼子恐怕不敢打劫。”
朱祁钰颔首:“让内阁再下一道圣旨给叶盛,叶盛转为礼部尚书。”
“朕今晚不去承乾宫了,让贵妃来乾清宫伺候。”
“对了,罢了明天早朝,有大事递奏章进来,朕近来没休息好,明天睡个早觉。”
朱祁钰抻个懒腰。
主要是没和胡濙谈好交易,已经派人去请胡濙,胡濙还在忙拍卖的事情,走不开。
交易达成后,后日直接一锤定音,省着扯来扯去的。
朱祁钰脱了龙袍,在殿内活动身体,身体除了调理和将养,还要适当锻炼。
冯孝看着皇帝怪异的运动方法,满脸懵。
“这是朕琢磨出来的锻炼身体的妙招,是以关了门自己练。”朱祁钰解释。
“冯孝,宫中可有能工巧匠?”朱祁钰琢磨来琢磨去,赚钱的妙招还得点亮科技树。
“兵仗局、银作局倒是有一些。”
“明日召集起来,朕看看可不可用。”朱祁钰想搞点发明。
但他也深知一件事,发明这种东西非一日之功。
比如说玻璃,是用沙子烧制的,这个年代已经出现了小块玻璃,但做不成大块玻璃,如何做成大块,需要工匠们钻研,也就需要朱祁钰提供研发成本。
可他就是想赚钱,才搞小发明的。
而搞发明,又需要大量的钱财投入,简直是个恶性循环,走一步看一步吧。
运动后,朱祁钰洗个澡,便歇下了。
清晨时分,门外响起冯孝的声音:“黎明即起,万机待理,勤政爱民,事必躬亲!”
“陛下,您今天有早朝吗?”唐贵妃懵懵地睁开眼睛。
“没呀?”
朱祁钰撑开眼皮子:“冯孝,滚进来!”
吱嘎一声,房门开启,冯孝扑倒在地上:“给皇爷请安,奴婢叫醒皇爷,是迫不得已啊。”
“出了什么事了?”朱祁钰睁开眼睛。
他清楚,冯孝不是没分寸的人,大早晨叫醒他一定是出事了。
“天还没亮,就传来宣镇奏报,皇爷……”冯孝支支吾吾的。
“说!”朱祁钰坐起来。
“皇爷,宣镇总兵杨信传来战报,我军战败了,兴安伯殁于阵中!”
“什么?”
朱祁钰顿时清醒了,伸出手,要奏章来看。
看了一眼,登时大怒:“十几万大军,怎么会败呢?京营带去五万大军驰援,就守不住一个宣府?”
冯孝趴在地上,不敢应答。
“何时送来的?”
“启禀皇爷,天还未亮,奴婢不敢影响陛下睡眠……”
朱祁钰眸子要杀人,冯孝不敢说下去了。
他吐出一口浊气:“罢了,你也是为朕好,朕不怪你,但不许再有下次,下次无论何时,前线奏报,必须第一时间呈给朕看!”
“谢皇爷恩典,谢皇爷隆恩!”冯孝磕头。
“伺候朕更衣。”
朱祁钰好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百思不得其解,杨信怎么会败呢?
“爱妃,你睡吧,朕得去奉天殿了。”朱祁钰安抚唐贵妃。
“臣妾准备了早膳,等陛下回来吃。”唐贵妃不敢说其他。
朱祁钰点点头:“召集百官于奉天殿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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