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戏精附体的朱祁镇,朱祁钰被气乐了。
关键文武百官相信啊,他们究竟相信这个感人肺腑的故事呢?还是愿意支持一个好控制的皇帝呢?
“太上皇啊太上皇。”
“你可真能狡辩。”
“若此事过去一年两年,当事人都死了,朕也信了你的鬼话!”
“但偏偏这场造反就发生在数个时辰之前!”
“当事人都还活着呢!”
“把石亨押上来!”
“让他和太上皇对质!”
朱祁钰冷笑。
“弟弟,你就真要对你亲哥哥赶尽杀绝吗?”
朱祁镇面容凄苦,肝肠寸断:“好,好,不用和石亨对质。”
“你说什么哥哥都不辩解,谁让你是我弟弟呢?”
“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亲弟弟啊!”
“哥哥活着碍你的眼,哥哥不活了,只要你好,哥哥付出什么都可以。”
“弟弟!”
这番话说得催人泪下。
他往前走几步,慢慢的跪在了朱祁钰的面前。
做哥哥的,给弟弟跪下了!
你是皇帝,哥哥也是皇帝,皇帝跪天跪地跪父母,却不能给其他人下跪!莫非是亡国之君?
朱祁钰满腔怒火,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来硬的,喊打喊杀;朱祁镇来软的,大打亲情牌。
效果极为显著,把过错撇得一干二净,还倒打一耙,让朱祁钰瞬间处于极为不利的位置上。
“皇帝!”
孙太后快步走过来,泪如雨下:“你们都是哀家的儿子,哀家作为母亲,不能看见兄弟相残!”
“你想杀哥哥,好,母亲成全伱。”
“母亲不让你动手,母亲替你杀!”
“罪名母亲来背!”
“日后到下面见到了先帝,母亲去向先帝解释,去向先帝请罪!”
“刀呢!”
“哀家来!”
“替你杀兄!”
孙太后嚎啕大哭,整个场面感人肺腑,催人泪下。
仿佛是仁慈的嫡母看不下去兄弟阋墙,她挺身而出,替儿杀兄的悲惨故事,赚了满堂泪,剧中的反派朱祁钰被恨得咬牙切齿,可事实真是这样吗?有人去听事实吗?
反正在文武百官眼中,朱祁钰已经罪大恶极了,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再看朱祁镇,那是真的王八看绿豆,越看越顺眼。
“皇嫂万万不可!”
襄王抢在朱祁钰说话之前,摆起了族中长辈的架子,不怒自威,训斥皇帝:“皇帝!你要干什么?欺母弑兄?这是皇帝应该做的吗?众目睽睽之下,逼母杀兄,天家的颜面不要了吗?”
“太祖皇帝重塑华夏衣冠,以孝治国,你为天下君父,暴杀重臣,逼母杀兄,难道你要带头不仁不孝吗?”
“皇帝,你想让儒学教统何从?让我大明江山何从?让天下臣民何从?”
襄王气势汹汹。
朱祁钰的胸腔都要炸开了。
襄王一番话,疯狂拱火,把他这個皇帝丢进火山里烧,恨不得烧个粉身碎骨。
看看,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悌的皇帝,有什么资格赖在皇位上?再看看太上皇,乖巧懂事,又当过皇帝,爱民如子,四海皆服,多好的当皇帝人选。
再配合朱祁镇母子的精彩表演,把朱祁钰成功塑造成了逼母杀兄的超级暴君,简直是高洋在世!
至于什么夺门之变、什么攻打皇城,选择性忘掉。皇位就该属于朱祁镇的,朱祁钰就是个小偷!还是个残暴的小偷,偷钱又要杀人,人神共愤!
而朱祁钰势单力孤,没人帮他。文官想给他套上枷锁,继续当傀儡;勋贵对他恨之入骨,自然不会帮他说话。
他身姿挺拔,如傲骨寒松,就这般受着。
襄王环顾四周,高声道:
“皇帝,孤三让帝位而不受,知道原因吗?”
“就是因为孤深知,德不配位,坐不了皇帝。”
“皇帝乃天下人君父,臣民表率,有德者居之,似陛下这般暴戾之君,只会让大明江山走向灭亡!”
襄王来势汹汹,狠狠戳朱祁钰脊梁骨。
而且,他称朱祁钰为皇帝,自称孤,这是逾举,若平时文官早把他喷死了,他王位都未必保得住。
但此刻,文官心里乐开了花,能治皇帝的人终于来了,天下又要回到正轨上去了,高谷虽然死了,皇帝必须为自己的过错负责,为高谷下罪己诏,给高谷一个身后名,让他流芳百世。
而这份罪己诏,就是捆绑朱祁钰的锁链,襄王就是锁头,这天下终究还是吾等文官的天下。
朱祁钰却抓住了漏洞,厉声道:“皇叔说朕德不配位,朕承认!”
“朕为帝八年,不能率军横扫漠北,为三十万忠骨收殓尸身,三十万忠魂回不了家乡,是朕之错也!”
“朕为帝八年,荆襄流民遍地,年年造反,屡次镇压无果,导致湖广膏腴之土变成不毛之地,是朕为政举措失败!”
“朕为帝八年,一场小病,就使得众叛亲离,天下动荡,刀被架到脖子上,是朕德不配位!”
“皇叔乃有德之人,朕想请问皇叔,有何教朕?”
襄王皱眉,皇帝在歪楼,这是诡辩之法。
刚要反驳,孙太后却拼命给他使眼色,若较起真儿来,天都亮了也办不成大事。如今朱祁钰势单力孤,正是做大事的好时机,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皇帝倒有诡辩之才。”
襄王冷笑:“孤是你亲叔叔,说的是天家亲情……”
他话没说完,就被朱祁钰打断:“皇叔,这是大朝会,不是叙论亲情之地!皇叔数落朕之罪无数条,骂朕是桀纣之君,出于敬爱皇叔,朕一言不发,但现在,朕也有一言请问皇叔?”
“说!”襄王神情怡然。
“朕是天子,还是皇叔是天子?”朱祁钰冷幽幽地看着他,真给你脸了,忘了什么身份了!
襄王察觉不妙:“皇帝自是天子。”
“那皇叔是什么?”
朱祁钰自问自答:“是藩王!”
“藩王跑到大朝会上,管天子叫皇帝,自称孤!”
“怎么?皇叔要当皇帝老子吗?”
“句句骂朕是暴君!”
“什么时候,藩王也能参政了?哪条律法写了?”
“你是当腻了藩王,想当皇帝了是不是?还是想学汉王朱高煦,造朕这个侄子的反!”
“还有!”
“自太祖起,明文律法写的清清楚楚:藩王无诏不得离开封地!”
“襄王!”
“你拿的是谁的诏书!居然未经朕批,私自离开封地,潜藏入京!行迹鬼祟,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是当皇帝来了吗?”
句句杀人,字字诛心!
襄王脸色狂变,一阵气苦,暗骂自己嘴巴欠儿,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直接废立皇帝即可。
“朕以为,襄王是三辞皇帝位的贤王,乃宗室之长,朕之亲叔,是以处处忍让,以天子之尊称你为叔,低三下四,受尽屈辱。”
“却不想贤王不过是你伪装出来的!实则窝藏私心,试图染指皇帝位!”
“襄王果真心机阴沉啊,皇祖母被你蒙蔽,皇太后被你欺骗,连朕也视你为长辈,却不想你才是真的豺狼啊!”
“天下人都被你骗了!你根本不是贤王,而是豺狼!”
“你不该被封为襄王,而是该封你为狼王!”
“汉王朱高煦,远不如你!”
襄王脸色大变,想要开口解释,关键朱祁钰太狠了,把他比作汉王朱高煦,他三辞帝位的美名就全毁了,朱祁钰是要破了他的金身啊!其心之毒,无人可及!
“闭嘴!”
“如此狼子野心之叔,也配朕叫你为叔?”
“朕不想和豺狼说话!”
朱祁钰厉喝:“王文!你来告诉他!藩王无诏离开封地,是什么罪?”
王文人还跪着,只能拱手行礼:“回陛下,藩王无诏离开封地,轻则重责,重则贬为庶人。”
襄王脸色急变,方才威风凛凛的气势,荡然无存,像个小丑一样向孙太后求助。
“王太保,此乃天家私事,不可拿朝堂之法生搬硬套。”孙太后苦笑着帮襄王圆场,心里却发了疯。
多好的机会啊,戏都演到这个地步了,就差一哆嗦,你却中了朱祁钰的圈套,真是蠢材!不是你三辞帝位,而是你太蠢,当不了这个皇帝!废物!
“哈哈哈!”
“原来不止藩王参政。”
“皇太后也不甘寂寞,在大朝会上和阁臣交锋,视朕这个皇帝于无物!视祖宗礼法于无物!视朕这大明于无物!”
“王文!你博学多才,告诉朕,妇寺干政是什么罪?”
朱祁钰怪笑。
王文不是内阁首辅,本来轮不到他说话,但陈循装死去了,高谷被剖了心,他就是最大的了,自然能帮着朱祁钰说话。
“太祖明文诏书,妇寺干政,轻则打入冷宫,重则处死!”王文冷幽幽道。
孙太后却泰然自若,她是皇帝嫡母,子杀母,什么后果,朱祁钰不会不明白,吓唬人罢了。
“唉!”
朱祁钰一改常态,喟然长叹:“朕之嫡母仁慈,愿为朕杀兄,乃女中典范,起居郎,写上皇太后做的好事。”
孙太后终于变色了,皇帝是让她遗臭万年啊!
“嫡母仁慈,兄长宽厚,叔父关心,朕生活在一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里啊。”
“朕身为天下人的君父,家人触犯律法只能徇私,全因朕的家人太爱朕了。”
“什么祖宗之法,什么金条玉律,都不重要,还是朕的家人最重要。”
“罢了,不罚了。”
“朕累了,回宫了。”
朱祁钰垂头丧气,说完这些,又补一句:“起居郎,把朕今日所说所为,一字不落的写下来,朕的实录里,一个字都不能少!”
最后一句话,他语气森然。
杀人诛心,不过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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