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向陛下请罪!”
朱见深有些失魂落魄,跪在地上请罪。
孙太后看着心疼,却不敢帮他说话。
“太子,朕的圣旨是如何说的?”朱祁钰冷冷问。
他留王诚、高谷守徽音门,銮驾返回奉天门。
“陛下让儿臣不退后一步!”朱见深啜泣道。
朱祁钰不吃这套:“你是怎么做的?”
“败了……”
“儿,儿臣,是叛军火器太厉害了,儿臣迫不得已才……”
“叛军有佛朗机炮,几下就轰开了一个窟窿。”
“我们真挡不住,所以才退下来。”
“请,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盯着这个很会卖惨的小孩。
如果你真把他当成一个只有十岁的口吃孩子,那就被他骗惨了。
他内慧外拙,在宫里苟了八年,惯会扮弱卖惨,殊不知这货是大明皇帝中有数的卓越之君,权谋手段皇帝里派前列,绝对的聪明人。
“是挡不住,还是不想挡啊?”
此言一出,朱见深急忙叩头解释。
朱祁钰也懒得废话,猛地看向孙太后:“皇太后,告诉你的好孙儿,造反夺门的是谁啊?”
孙太后浑身一抖。
舒良拔刀相向,孙太后浑身发软。
她知道自己指望不上禁卫。
只要朱祁钰一天不死,朱祁镇一天不坐在那个位子上,那么大明皇帝就是朱祁钰!
谁碰皇帝,就是造反!造反是诛九族的重罪!
禁卫可以偷偷的私相授受,暗中投靠。
却绝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冲上去劈了皇帝。
因为禁卫一般出身勋贵,或城中大户人家,都是有家有业,记录在案的,真杀了皇帝,不管新君是谁,他都逃不了死劫。
这就是皇权。
朱祁钰最大的依仗。
“皇帝,哀家怎么知道攻打宫门的是谁?”孙太后佯装恼怒。
“不知道还是不想说啊?”
朱祁钰阴阳怪气:“太子恐怕也心里清楚,不愿意说出口吧?”
“好!”
“你们不说。”
“朕来替你们说出来!”
他挺拔而立,冒着清雪,扶着天子剑,充满威严:
“攻打宫门,试图造反复辟的……”
“就是朕的好哥哥!”
“皇太后的亲生儿子!”
“太子的亲生父亲!”
“暂居南宫的太上皇朱祁镇!”
奉天门前一片哗然。
众人虽然心知肚明,却不想皇帝敢公然说出来。
这是做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啊。
朱祁钰冷冷看向朱见深:
“太子,你是不是以为,朕死了,你或者你亲父就能登基为帝?是不是?”
“朕告诉你!”
“做梦!”
“若朕死了!”
“你当不成皇帝,也做不成太子!”
“却要陪朕去阴间走一遭!”
“朕去哪!都要带上你!你是朕的太子!在阳间是,去了阴间也是!”
朱祁钰声音阴寒至极。
噗通!
朱见深吓得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疯了!皇帝疯了!”
孙太后指着朱祁钰:“张嘴闭嘴都是死,还要拉太子陪葬!皇帝疯了!”
“来人啊!把皇帝请回乾清宫去,快去!”
却没人敢动。
禁卫被皇帝折磨怕了,先有五个指挥使被凌迟,门达指挥使被削成人棍挂在东华门上,阁老高谷差点被皇帝亲手所杀,指挥使朱焕因为阻拦皇帝杀人,也被砍了。
这皇帝哪有半点仁君的模样,简直是杀星转世。
关键禁卫是天子禁军,是拱卫皇帝的,不是拱卫太后的,大明没有后宫干政的先例!
谁敢听圣母皇太后的命令啊!
还对皇帝动手?
简直是疯了!
这是大明朝啊,侍卫抓皇帝?全家活得不耐烦了?
所以一個个都垂着头当没听见。
朱祁钰嗤笑:“皇太后,是不是想儿子了?”
“来人!”
“请皇太后站到高处上去!”
“朕要和叛军谈判!”
朱祁钰嘴角戏谑:“舒良,把皇太后背起来!”
“请皇太后为朕亲自督战!”
“为禁卫鼓舞士气!”
“此乃我大明皇族女眷之荣耀!”
“臣贺皇太后!”
贺个屁啊!
孙太后差点吓晕过去。
高谷的下场她可看得清清楚楚啊。
好几次,箭矢都贴着脑瓜皮飞过去,弹丸把发髻都打散了。战场上弹丸、箭矢可不认识伱是谁,统统照杀不误。
孙太后捂着脑袋装晕。
朱祁钰才不吃这套:“背起来!”
而朱见深缩着脑袋,一个屁也不敢放,反而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祈祷皇帝看不见他。
他是被孙太后带大的,朱祁钰登基后,他这个太子非常尴尬,全靠孙太后~操~持才苟活下来。
现在看见皇祖母被架上宫墙。
他却装作没看见。
好圣孙啊。
“大胆奴才,你敢碰哀家?”孙太后大怒。
她怀疑朱祁钰在临死前,要把天掀开才罢休!反正和朱祁镇有关系的人,都得不到好!这就是他的报复!
“皇太后,奴婢背您,总比被军汉背您强吧?”
舒良阴惨惨笑道:“那些军汉这辈子都没见过像您这么漂亮的美人,会发生点什么,不用奴婢赘述了吧?嘿嘿嘿!”
“大胆奴才!胡说八道什么!”
孙太后气炸了肺了。
轻薄太后,那是大不敬!
连皇帝都要去跪祖庙,何况区区太监?
该杀!该杀!
但舒良压根不在乎,直接把孙太后扛在背上。
孙太后内心无比绝望。
她大概能体会到了,在仁寿宫里,她逼朱祁钰喝下参汤时的感受了。
但是,孙太后身体却很诚实。
拼命贴着舒良的背部,幸好舒良是太监,换做正常男人,谁受得了这个?
“外面的叛军听着!”
朱祁钰让个嗓门高的太监喊话:
“朱祁镇,朕知道是你!”
“不要像个废物一样!不敢见人!”
“给朕站出来!”
“圣母皇太后要见你!”
炮火莫名停了一下。
但宫门摇摇欲坠。
若奉天殿丢了,就退守乾清宫,朱祁钰已经派人挖地沟、设置障碍,打算死守到底。
他可不敢和叛军正面硬刚。
因为石亨是将才,边军个个如狼似虎,敢攻打紫禁城的,那都是把命栓在裤腰带上的亡命徒。
估计一个照面,禁卫就会崩溃。
到时候投降的不知道有多少,他手中的皇权可就不管用了。
他是皇帝,对面的也是皇帝,甚至朱祁镇比他更根正苗红,更具法统。
所以必须苟住了,全力拖延时间。
等候京营入京平叛。
可叛军不理他,继续发炮。
“舒良!”
朱祁钰大怒:“把皇太后举高点!”
孙太后心里头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
“太子!你来喊!”
朱见深打了个哆嗦。
还是躲不过啊!
“太,太上皇……”
啪!
朱祁钰走过去直接一个耳光甩在他的脸上:“没吃饭吗?大点声!让朱祁镇听到!”
朱见深近距离看到朱祁钰疯魔的眼神,浑身打了个寒颤。
皇帝真疯了!
他逼迫太后,胁迫太子,暴杀阁臣……真的疯了啊!
“太上皇!”
“不要打了!”
“圣母要跟你谈判!”
“不要打了!”
朱见深嘶吼,热泪流出。
在会极门前,他耍了小聪明,故意放叛军入宫。
他很清楚,叛军是谁。
虽然他和朱祁镇是亲父子,但朱祁镇兵败土木堡时,他才两岁,尚在襁褓之中,朱祁镇回来后,他也很少见到亲生父亲。
真论感情的话,他们父子没什么深厚感情。
但是。
当朱祁镇率军攻打宫门之时,他的心里萌生了野望。
他是太子啊。
若朱祁钰死了,顺位登基的人应该是他啊!
在那一刻,当皇帝的念头无比炽烈。
所以他放水了。
现在,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皇帝疯了,他已经说出来了,只要他死,就让他朱见深陪着上路。
趴伏在舒良身上的孙太后,泪如雨下,呜咽着:“儿啊,你真这么狠心吗?”
“舒良,再高一点!”
舒朗骑在一个彪膀大汉的肩膀上,孙太后的脑袋探出了城墙。
孙太后看见了。
在大炮之侧的是她的儿子。
他满脸胡茬,目光深邃,人变得沉默寡言了许多。
此刻,他也目光幽幽地看见了从宫墙里探出头来的母亲。
“朱祁钰,你好毒啊!”
朱祁镇攥紧了拳头,又松开!
又攥紧!
又松开!
他没下令停止攻门。
但是,和他近在咫尺的石亨、徐有贞偷偷看他,不敢多嘴。
若他不顾一切,杀了母亲、害死了儿子,这些人还会效忠于他吗?
朱祁镇陷入纠结之中。
他等这个机会,足足等了八年!
皇位近在咫尺啊。
能停下吗?
站在一旁的石亨和徐有贞可不敢干涉天家事。
反而交代士卒,万不能伤害到皇太后。
那可是皇帝的亲生母亲,当朝太后啊!
若真有个三长两短,甭管什么泼天功劳,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太上皇!”
“停止攻门!”
“圣母皇太后要和你谈谈!”
“皇儿求你了!”
“不要打了!”
“父皇啊!”
“求求你不要打了!”
“停下来啊!呜呜呜!”
朱见深玩命似的喊,嗓门调到最高。
他不喊不行啊。
攻门不停,朱祁钰就让他喊,还让他一声比一声高,否则,天子剑先送他上路。
声声含泪,字字泣血。
朱见深真情流露,他真后悔了,皇帝是真狠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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