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皆知,明军善使火器。天下皆知,明军有大舰重炮。
天下皆知,明军有各色奇形怪状的新式武器,擅使各种闻所未闻的新式战法,总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取得一场一场战役的胜利。
好似明军一直以来,就是仗着器械之利,战法之新,才能无往而不利一般。
天下人似乎都渐渐忘了,曾几何时,明军也是在尸山血海之中以硬碰硬杀出来的天下。曾经天下无敌、装备精良,使得世上万国皆瑟瑟发抖的大元帝国,就是被明军将士们以血肉之躯,一刀一剑的,给硬生生赶回了漠北,最终覆灭。
当年的明军之坚韧,自北元覆灭之后,似乎已经没人再领教过了。
而今天,安南人再次体验到了当年元兵们被大明正面碾压的恐怖。
“给我上!给我上!挡住他!”胡季犛声嘶力竭,连“朕”也忘记喊了,一迭声的只懂得大呼小叫,恨不得把所有的兵力都调来挡在自己身前。
明军的气势太恐怖了,太恐怖了……那彷如排山倒海般的气势,给了胡季犛一种即便自己这边有千百万人,明军那位主将也能杀穿过来,摘下自己透露的感觉。
“陛下,陛下……明军来势汹汹,还请退避。”有近臣拉住了胡季犛六神无主的袍袖,力劝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陛下万万不能折在这里啊陛下!”
胡季犛一个激灵,仿佛突然才想起来,还有“退避”这一个选项。
主帅退避,指挥系统必然瘫痪,基本就相当于此战告负了。如逍遥津战神孙十万、高粱河车神赵老二、以及原来历史上的大明第一战神、叫门天子朱祁镇等,都是空有优势兵力,却因为主帅的退避,而丢失了战场上的优势,必胜的仗打成了必输的仗。
胡季犛的军事素养比之上述的几人要强一些,他知道,若是自己退避,这一战可以说自己就是输了。
故而他犹豫了一下子,而后毅然决然的下定了决心:跑!
输或许还输得起,命却只有这么一条。
此时不跑,等那大明的曹国公杀到面前,还跑得了么?
于是安南第一名将、战神胡季犛当即丢下了自己那金碧辉煌的銮驾,乘上了部将给他让出来的战马,开始逃跑。途中,他觉得身上那一身华丽厚重的安南王袍实在影响他挥鞭,直接举刀将袍子割开后抛到了地上。
而后只穿一身里衣,一边瑟瑟发抖,一边飞速逃离了战场。
其实这时候,带着亲兵们一马当先的李文忠,早已看到了胡季犛逃跑的身影了。但他并没有选择追击,而是仍旧按照原来的路线,带着明军的突骑们冲上了胡季犛銮驾所处的高地。他抽出用大马士革钢所炼制的宝剑,一刀斫下了代表胡季犛本人的“虞”字大旗,而后举起手臂高呼道:“逆贼胡氏已死!大明天威永存!”
“胡氏已死!大明天威永存!”明军上下士气再次爆发,无数人欢呼起来。
胡氏的军卒将领们听到这声音皆是一怔,本能的就看向中军所处的那一处高地的方向。待看到那一面写着“曹国公,李”的大旗已经飘扬在了中军所在的高地,那一面“虞”字大旗也已经被斩断,显眼的金色銮驾也被明军给斫的乱七八糟,本就剩余不多的士气一瞬间降到了低谷。
不知谁人发一声喊,安南军的阵列开始了大溃退。所有士卒们无比狼狈的丢下兵刃、脱下铠甲,抛掷在了地上,和自己的袍泽们开始了紧张刺激的大逃杀。他们逃,明军杀,再没有半点反抗的迹象。
“来人,鸣金。”李文忠高坐马上,方才冲阵时候的豪迈神情已经在他的脸上散去。他面色淡然的折下一根卡在胸甲上的箭矢,又恢复成了一位运筹帷幄的冷静主帅。
“国公,安南人正在溃散,此时追击,必然收获丰厚……当真要鸣金收兵吗?”副将李荣看着安南人丢了一地的盔甲辎重,有些不舍的道。
“一场小胜,不足道哉,大局为重。”李文忠道,他方才沸腾的热血仿佛在这一瞬间已经彻底平复,“传令下去,撤往北边,修养生息……等待最后的决战之时。”
“……是。”李荣念念不舍的看了一眼溃退的安南大军,艰难的点了点头。
……
战报很快传到了武曲港中。
“保儿哥宝刀不老,竟然一战阵斩胡季犛万余精锐,胡季犛丢盔弃甲,若不是保儿哥手下留情,连项上人头也得要丢了!”
府衙后宅,朱肃看着李文忠传来的战报,不禁拍案赞叹。
他是知道李文忠能够击溃胡季犛的。但却没想到,李文忠竟然能够做到如此完美的地步,只一战,就将安南军直接给一巴掌拍没了半条命。
接下来,胡季犛和阮多方的实力又到了同一个水平线上,这两位兄友弟恭的义兄弟,又可以愉快的菜鸡互啄了。
“曹国公如此年岁,竟还能这般神勇无敌……实在是我辈楷模。”狄猛亦赞叹道。战报之上,并没有过多关于李文忠如何击败胡季犛的描写。但朱肃手下的商人和锦衣卫情报网,却将其中境况十分详细的传达了回来。
“曹国公以身冲阵,亲斩虞贼大旗,敌大骇,遂败,辎重盈野。”文书上只是寥寥数字,但狄猛等人都已经是沙场宿将,却能够知道其中的凶险。以身冲阵,非猛将所不能为,谁能想到那位看上去和和气气的曹国公,竟能有如此勇烈?
“父亲实在是……唉。”倒是李景隆,对李文忠这种冲阵的举动,表现出了十分的担忧。虽然知道李文忠最终无恙,但他仍是长吁短叹,表示担忧不止。“父亲身体本就不甚康健,带兵出征,也就罢了。怎还如此不爱惜身体。”
“该要他回京去好好安养才是!回头定要教母亲好好的说说他!”李景隆道。
朱肃默然。李文忠确实身体不好,其实,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李文忠甚至早就该病逝了才对。
历史上,在北元不复为威胁之后,老朱便将原来对外的目光,转向了对内。李文忠这位大明名将,自然也就只能返回国中安养。
作为老朱的侄子,李文忠对朱家的忠诚毋庸置疑,数次抱病为大明平定蛮族叛乱,还曾入宫劝诫老朱莫要大兴杀戮。其病症也越来越严重,最后病死于府,郁郁而终,年方四十六岁。
而今的李文忠虽说没有像历史中的那样病入膏肓,但身体却也实在不好。确实不适宜冲锋陷阵。
众人沉默,三保默默来了一句:“或许,对曹国公爷来说,能领兵征战,方是人生快事吧。即便身上患病,但能冲锋陷阵,建功立业,便是人生快事了。”
朱肃默然,心中却是点头。大明的第一代将领中,常遇春英年早逝,徐达退居二线,冯胜、邓愈等坐镇京中,也有些被富贵给腐蚀了意志的样子。唯有李文忠,仍坚持在一线统兵,或许对这位将军来说,死在为大明开疆拓土的沙场上,也比死在病榻之上来的更有意义。
“不说这些了。先商量一下其他的事务。”朱肃扯开话题道。“胡季犛已经伤筋动骨,便是整肃残兵,想来也需要不少时日。”
“凉国公已经率偏师南掠,他是深入敌后,务必要保证这一支友军不被胡氏所围。给凉国公的战船可准备妥当了么?”朱肃问。
“回五叔的话,已准备妥当了。”武曲城南洋舰队都督李景隆站起来回话道。“我军已经征调了数艘船只,并且成功汇合了凉国公南来的军队。相信凉国公现下已经在乘船南下的路上。”
“嗯。”朱肃点了点头。“曹渊那边呢?可有什么信件传来?黎利最近的动向如何?”
“回殿下,很顺利。”狄猛答道。
“曹渊与黎利已经攻下了安南南边的一十二座城池,覆灭了四十二户士族。且,他们已经成功在安南民间,掀起了反对士族的热潮。”
“黎利以我大明为例,宣扬没有士族,安南会变成怎样美好的光景,并以此获得了许多安南寒门的支持和商贾的资助。”
“在他们的帮助下,黎利可以说无往不利,手下已经有了一支数万人的大军。”
“只是……”狄猛犹豫道。
“只是什么?”朱肃挑了挑眉毛。
“只是……据曹渊所说,黎利似乎生出了异心。”狄猛道。
“他似乎……已经不再想要使安南收归大明所有,而是想要自己带着这些人,缔造出一个新的安南。”
“曹渊亦说过,黎利已经越来越不满他在身边,正在试图将曹渊排挤出他黎利的核心范围。”
“……大事还未成,黎利就已经如此了么。”朱肃的面色慢慢的转冷。
在他看来,黎利是一个可造之材。日后若是安南成功收复,他甚至想过任用黎利这个当地人,使大明能够更好的治理安南。
“黎利……可惜了。”朱肃喃喃的道。
……
如今的清化府,已经成为了黎利起事的根基之地,这里聚集着闻讯而来的安南寒门、商贾,他们依附着黎利,想要推翻胡氏和士族们的统治。
清化府,原来邓氏的宅邸之内。
“砰”,大门被一脚踹开,原来正在屋里议事的黎利和麾下诸将,皆情不自禁的抬起头来。等到看到进来的是人高马大的曹渊,黎利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而后立刻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
“这不是曹将军吗?这一大早的,哪里来的这般大的怒气……坐,坐!曹将军,有话且好好说。”
“黎利。”曹渊并没有理会他的热络,直接气势汹汹的,走到了黎利的面前。“你要向北进攻建兴,为何不和我说?”
这段时日,他被黎利派遣打发到南边,去主导南边的战斗。回来之后却听人说,黎利打算组织军队往北,顿时吓的亡魂大冒,赶紧前来质问。
“你是不是想着趁胡氏元气大伤之际,攻打升龙府?”曹渊冷冷的道。“胡氏虽败,仍有元气。此时往北,乃是豪赌。”
“况且,周王殿下可不曾.”
“曹将军还请稍安勿躁。”黎利笑呵呵的打断了曹渊的话,嘴里虽仍客气,但脸上却并不以为然。
“而今,天下中枢在升龙城,只要我军拿下升龙城,便是大局可定。”
“如此良机,为何还不下手?只要我拿下升龙城,那么安南上下,传檄可定。”
“到时候我再率安南上下臣服大明,岂不是省了许多气力?”
“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良机稍纵即逝。周王殿下高瞻远瞩,定会明白我的用心。”
曹渊仍是冷笑,道:“你当我大明拿不下升龙府?若要拿升龙府,我大明早拿了。”
“即便是胡季犛的狗头,先前若是要取,曹国公爷也早就取下了他的狗头。”
“为何留他一条狗命?就是为了放他胡氏和阮氏去狗咬狗,好留出空隙来,给你黎利在暗地里操作。”
“而今你黎利却不知天高地厚,自个儿主动的想要去撩他虎须手下聚拢了这些个乌合之众,真当自己已经无敌于天下了不成?”
黎利额头的青筋跳了几跳,露出不耐烦的脸色,干脆送客道:“曹将军想必是喝多了酒,正说胡话来啊,还不快扶着曹将军回府去休息?”
一群忠于黎利的士兵立刻迎上前来。曹渊一手扶住剑柄,虎视着这些士兵。
“呵,我没喝酒,也不必你们来扶。”
“黎利,我言尽于此,你并不知道周王殿下的恐怖。今日我之所言你若不听,他日,若是死于殿下铁蹄之下,莫要说我未尽告知之谊。”
说罢,扭头离去。
黎利面色铁青,身后,一群黎利招揽的安南人这才围了上来。
“大人.这明人好生猖狂,分明您才是我等之领袖,这明人却对您如此羞辱。”
“大人,那周王,分明是视您作家仆,想要利用您鲸吞安南其狼子野心,今日算是昭然若揭了。”
“我自然知晓。”黎利道,眼神深深的看着曹渊离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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