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于街舍之中,百姓箪食壶浆,却能却之不受……”解缙仿佛被震撼到了,喃喃自语许久,忽然浑身一振,惊呼道:“不,殿下,这不可能。”
“如此军队,便是古时候的所谓仁义之师,亦不能做到……便是以饱读诗书之书生儒士成军,亦不能做到。”
“殿下莫非是诓我,怎可能有此等军队?”解缙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
“呵呵,缙绅亦是新学门人,当知世界之大。虽未眼见耳闻,又安知没有?”朱标笑道。
他踱步走向窗台,目光看向窗外云天之处,语带憧憬,道:“马烨为一己军功,便想置西南无数生民于战火。我大明其他军将虽未如此丧心病狂,但从先前奏对可知,军中兵将,大多为了军功,亦可以掩耳盗铃,视马烨所为如无物。”
“缙绅方才劝孤打压武将,为何?无非是觉得武人粗鄙不文,无有大义之念。”
“若任其坐大,便如太阿倒持,久必伤己。”
“可若是,我大明之军人,亦如方才本王所说之军那般呢?若是那样,我等,可还需要再心忧于武将势大?”
“马烨此獠,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此丧心病狂之举?”
“一个马烨易除,但若军中此风一日不靖,来日,还会有张烨、王烨,此起彼伏,绝难断绝!”
“此事,非关一个马烨。孤想的,是借此事,彻底改了我大明军中之风!”
“他日我大明要开疆拓土,诸将士要远离华夏,踏入他疆。难道就任由他们也这般胡作非为么?那我大明谈何仁义王师?开疆之举,又如何长久?”
解缙听朱标阐述,心中已是大为震惊。他远远没有想到,原以为,朝廷需要解决的,只是一个马烨欲逼反水西冒功之事而已。谁曾想,这位太子殿下竟是有如此之大的手笔,竟然想要借用此事为因,一举改革大明军中风气!
他心中不由震颤,原以为,这位太子殿下,不过只是一位守成之君,虽说政务向来处理的井井有条,但最多也不过只是做到仁义贤明而已。
今日方知,这位大明的太子殿下,心胸之豪迈,竟是不下其父!
“太子殿下之意,缙已知之。”解缙道。他已经明白了朱标的意思,无非是借用“捧”的方式,将大明军中的“道德准绳”给捧的高些,使得百姓皆视大明将领为英雄,用“捧杀”的方式,使得这些武人不敢轻举妄动,否则一不小心,就是身败名裂的下场。
但这位太子殿下所谋,很显然不止于此……对方是想要改革军中,且其心中的标准很明显不切实际。念及此,解缙认为自己需要给太子殿下泼一盆冷水,于是道:“殿下,虽说殿下之意,却实是好的。”
“但这标准,未免也太高了些,实非人力可至。”
“这天下军兵,怎么可能能做到殿下所说的那般?”
“若真能那样,连古贤人所练出的仁义之师,也要自惭形秽了……这岂是人力可及?殿下身为储君,不该如此好高骛远……”
看着解缙焦急劝谏的模样,朱标眼中,闪过一抹暖意。但他却并没有动摇。
他朱标,幼读圣贤,从小,先生们便教导他,要将大明治理成一个仁义的国家。
但仁义的国家该是什么样子的?先生们却也没有答案。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那只是君子之国,却称不上是仁义之国。君子之国,虽看似仁义,但却只是水中月、镜中花,只消一個如小石子一般的动荡,就要烟消云散。
他朱标,原也以为照着圣贤书中去做,就会达到那样的仁义之国;后来,又知晓了“以国之利益为先”的道理,知晓了圣贤书也并非便是正确。
但饶是如此,他亦是不知道,一个仁义之国,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他才从一次和弟弟朱肃无意间的闲聊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那是某一次他再度与弟弟谈论“历史”,自知晓朱肃乃是穿越者之后,他与老朱时常便会寻朱肃,探讨“历史”细节,并从中提炼总结出各种教训经验,引以为鉴。
这一日他们说到了清之灭亡,平日里,他们一般也只会言及大明及鞑清这两个朝代,一是清承明制,对老朱与朱标来说,明清的各桩历史事件更有实用意义;二是清朝之后,封建制度遂亡,朱肃虽自承穿越者,可也不敢暴露自己实际上信奉的是无产阶级革命的事,故而鞑清往后的事,往往含糊其辞,或推说不知。
但这一日,说及清廷积贫积弱,海外列强崛起,内忧外患之下,清廷亡于内外交困之中。朱标听着,忧心忡忡,便开口问了一句,道:“清末中国疲敝,列强武器舰船强横若斯,其肆虐中国如此,局势听来,比元末父皇起事之时更糜烂百倍。”
“也不知,最后却是何等样人,能在此列强环伺、国家积弱之局,收复了我汉家山河?重振华夏?真是无法想象。”
此时,大明火器已然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且仰赖火器,朱肃以及其他装配了火器的明军,已经打了许多的胜仗。朱标是知道朱肃的武器代差理论的,得知清末之时,列强的武器比如今的大明还要更甚数倍,而清廷却还是长枪大刀,自然觉得不可思议。
朱肃不想细说,想了一想,便道:“武器虽强,不敌人和。即便敌人武器强横,却又如何?他们信仰的是利益,而华夏,却有着更加有信仰的军队。”
“更加有信仰的军队?”朱标大感兴趣。
于是,朱肃便将何谓军队的信仰,细细说予了朱标。从军纪,到行为,到百姓们对军队的拥戴,再到那个惨烈时代的英雄们的史诗,细细对朱标说了。朱标虽也算见多识广,却何曾听过有这样一支在逆境之中披荆斩棘、百折不挠的队伍?武器虽然可以以一当十,但当一支队伍有了灵魂与信仰,他们的强大,却足以弥补所谓武器的巨大代差。
“军队是暴力的,但也不该只有暴力,将士们不该是为了军饷、口粮,也不是为了将主、为了某一人的利益权势卖命。若是将士们人人都知晓大义,都知道自己搏杀的意义是什么,他们有着共同的追求,共同的信仰,他们崇高、他们伟大、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真正将保家卫国视为己任……这样的军队,朝廷还会担心其中有一二害群之马吗?”那时候的朱肃道。
“若真能如此,上古仁义之师亦不能及也!”朱标惊叹道。“若我大明军将亦是如此,何愁天下不靖?”
“呵呵。”朱肃不自然的一笑,扯开话题道:“虽说如此,但以我大明军士之精锐,倒也勉强敷用。”
“日后慢慢努力,或能及得。”
但其实,朱肃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能做到那样冠绝当世的军队,历数古今中外,亦是绝无仅有。岂是他一个穿越者所能练成的?
但凡能有个几分皮毛,就足以纵横这十四世纪的世界了。
但朱标,却从中看出了“仁义之国”所应该有的模样:仁义之国,自当有仁义之师,军队是一个国家稳固的压舱石,但这块压舱石,本身却也是成为朝廷的不稳定因素……若是武将军卒也能一心为国,以天下兴亡为己任,天下何愁不靖?
若能使军队如此,天下,方才能真正的长治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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