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殿下多虑了。”刘伯温笑道。
“天下务虚久矣,诸如程朱,也时常托言天理,以理压人。所有不能释之于明者,皆归之于天理高深。”
“更需要有人脚踏实地的,去践行何为强国富民之实学。科学便十分合适。”
“至于思想……殿下也不必自己去想,先贤早已成书不是吗?”
刘伯温看着朱肃。
朱肃一阵疑惑,先贤?
他试探性的问道:“先生是说,我等不必去创新,而是该……复古?”
“不错。”刘伯温点点头。
朱肃皱起眉头来。他对“复古”这个词汇,可没有什么好印象。
毕竟,历史上再过数年以后,就即将掀起一场浩浩荡荡的“复古”风潮。
建文帝带着黄子澄、齐泰、方孝孺三傻,准备兴复周礼,开时代的倒车,将大明打造成西周那样的“强国”。
结果显而易见,天下倾覆,朱老四跳了出来摘走了桃子。
朱肃本人也十分反感所谓的“食古不化”,受到后世教育的他,素来坚信时代潮流浩浩汤汤,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只有从实际出发,与时俱进,才能真正做到不被时代所淘汰。复古?那还不如修修补补的维持现状呢!
他甚至怀疑,刘伯温是不是看他年纪小,故意用这些话想蒙蔽他,实际上还是站在文官和前元余孽那边说话。
“殿下且听臣细说。”看出了朱肃的狐疑,刘伯温笑着说道:“儒学一道,博大精深,若是凭空捏造,定然是难以服众的。”
“可若是讲求复古,一则正如殿下方才对宋公所言,理学之道,多有牵强附会之处。让天下学子摒弃理学、习复古之学,其受到的阻力自然会小上很多。”
“二则……”刘伯温的眼神中,露出一抹顶级谋士的自信之色:“说是复古,该如何复,还不是在殿下与陛下的一念之间?”
“是要复公羊之儒的‘尊王攘夷’、‘十世之仇,犹可报也’,还是要复唐时儒家的‘经世致用’,‘推诚论道’……”
“……”
朱肃震惊的看着刘伯温。刘伯温这一番话,简直可以算是把儒家的底裤,都直接卖给了朱肃了。
儒家发展千年,其中莫非只有如今的理学这般,压抑社会发展、只是一昧强掉维持天理、却失之人性的古板学说吗?当然不是。
要知道,儒学这个瓶子里,曾经装过太多太多的“旧酒”。这些各种各样的儒家思想,即便经过时代洗礼,到如今也并非全无可用之处。
譬如汉儒之进取,唐儒之务实,这都是汉唐能够那般强盛的原因所在。即便是朱肃最为反感的程朱理学,在某些方面,其实也有其可取之处。
刘伯温的意思是,既然理学已为老朱所丢,那么不妨提倡复古,从昔年曾经盛行过的儒学之中,自己“东拼西凑”出一套能够符合大明如今发展的“古儒学”出来。
反正,如今朱肃是国子监祭酒,老朱则是皇帝。
国子监要教什么、恩科要考什么。那么天下儒生,就必须得要去学什么!
推行“旧儒学”,连经书言论,都是现成的,完全可以拿来就凑,凑好就用!
“……先生果然大才。”朱肃佩服之至。果然,最擅长对付儒生的还得是儒生。
套着“复古”的皮,宣扬大明想要的新式儒学的话。这些复古儒学都有自己的小众派系,本来就有自己的拥趸。
本来被理学所压制的他们,自然就会跳出来,彻底将理学拉入泥潭之中。再加上朝廷和国家最高学府的推波助澜……
若是让自己这个门外汉,勉强瞎掰出一套所谓的儒家理论出来,只怕在宣扬之前,就会被奋力抵制的儒生大儒们喷成了筛子。
刘伯温的话,无疑给本来正头疼于此事的朱肃,打开了一扇大大的窗。
“能让殿下有所启示,便是老臣之幸。”刘伯温笑着拱手道。“具体如何,还需殿下与陛下参详。臣便不参合了。”
说完,端起了茶水,再也不发一言。
这老狐狸,果然深知明哲保身之道!朱肃在心中骂道。
提点仅止于此,最后自己和老朱若是成功了,要承他的情,纵然清算元庭旧吏,也清算不到他的头上。
若是失败了,暗室秘语,也没说出什么实质之言,那些元庭旧吏,算账都找不到把柄!
老刘直接不败之地了属于是。
可看着他衣衫上的补子,朱肃又觉得可惜凄凉。
一代大才,活的如此战战兢兢,一腔才学,都用来周旋保身……
岂非华夏之损失?
……
接下来几日,朱肃连前往国子监赴任的事都搁在脑后,直接在皇庄里开始了闭关。
虽然经过刘伯温的提点,朱肃算是已经懂得了该如何做。但是即便如此,此事依然需要耗费极其大量的精力。吩咐了狗儿祥登任何人不可打扰之后,朱肃就开始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皓首穷经,一门心思的在故纸堆之中翻阅,想要去其糟粕、取其精华,鼓捣出一个适合作为大明思想层面纲领的“复古儒学”来。
山中不知日月,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子,终于有了些许所得的朱肃从书房之中钻了出来。许久未见阳光,乍一开门倒还有些刺眼。他觉得下巴微痒,拿手一模,竟是长出了胡茬。
“殿下,您可算是出来了!”老内侍祥登一脸心疼,赶忙招呼人送来绸服云履、柳枝温汤。殿下自小便是风度翩翩,自己也就罢了,怎能让他人见到殿下这般邋遢的模样?
“祥登,这几日可有外事?”朱肃一面由着内侍们更换衣衫,一面询问道。老内侍略一思索,说道:“禀殿下,有的。”
“这几日,太子殿下、秦王殿下、晋王殿下、燕王殿下、楚王殿下、靖江王殿下、魏国公府小公爷、曹国公府小公爷等,都曾来寻过殿下您。”
“听说您正在苦思大道,便都离去了。”
“还有京中各大勋贵,都曾对您送来拜帖,恭贺您立功而归,并送上贺仪。”
“嗯?”朱肃眉头一皱,“只有勋贵?文官们没有道贺的吗?”
“并无。”祥登有些疑惑的摇摇头。“殿下乃是皇子,那些文官如何敢来沾染?”
“这样……”朱肃也不回答,嫌内侍换衣服换的慢,便自己动手穿起衣衫来。
原先自己身为皇子,那些文官,当然不该来沾染是非。
可如今自己被任命为国子监祭酒……那些文官即便是表面功夫,也该向自己这位“新同僚”表达表达善意,口头意思一番才是。
“看来,那些文官也不全都是傻子,这是意识到了什么,准备坑瀣一气了啊。”
朱肃心中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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