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后天色已是渐黑,宾客们酒足饭饱后第次离席,口中犹念诵着那首《一剪梅》,若有所思者与啧啧赞叹者皆有之。
朱氏兄弟几人本来今夜约好了在太子府休息,却不想临走之时,徐允恭竟走到了朱肃面前:“五殿下。”
“家母请殿下至后宅一叙。”
朱肃一愣,其余兄弟都对他投来了暧昧的眼光。徐家主母请至后宅一叙,虽说朱家与徐家是通家之好,但后宅也不是那般随意就能踏足的。毕竟还有礼法在呢。
直接将朱肃叫去后宅,那是已经把朱肃当做家中晚辈了。
至于要叙什么,除了徐妙云的事还有什么?
“老五且去。我们哥几个先回大哥把床暖上!”朱老四面带贼笑的捅了捅朱肃的胳膊。
“就算不回来也没什么打紧……”
朱肃翻了个白眼没理他。又幽怨的看了朱标一眼。朱标一脸好笑,却依旧假装没看到朱肃的怨念,招呼着兄弟几个离席回府,任由徐允恭将朱肃引去了后边角门。
“还望殿下能善待家姐。”
走过垂花门时,徐允恭忽然低低对朱肃说了一句。朱肃一怔,旋即哭笑不得。
这个姐控之前听到流言时,还气势汹汹的来找朱肃“问罪”。这首《一剪梅·雨打梨花深闭门》果然惊人,徐允恭都因之感动,开始支持这件婚事了吗。
二人穿堂过室,来到了徐府后花园的一处亭轩之中。亭子四角都挂着风灯,照的整座亭子如在白昼。
徐家主母谢氏坐在亭中,身旁除了正一脸崇拜的看着朱肃的次子徐增寿外,尚有两位女子。其中那位一脸好奇看着自己的女童,必定是徐家次女徐妙锦无疑。
而另一位面颊微红的少女,则是已经有过两面之缘的徐妙云。
“朱肃见过徐家婶婶。”私下相会,自然也不以爵位自称。
“哎哟,五殿下,我的儿,快来坐下!”刚刚才见了朱肃“人前显圣”,又见朱肃对自己以“婶”呼之,谢氏看朱肃那是越看越满意,就差直接叫女婿了。
两家本就是世交,她与马皇后在数年前还是以姐妹相称的,徐家徐允恭徐增寿的名字还都是老朱亲自起的。谢氏一迭声招呼了朱肃坐下。“来,五殿下,方才人多看你都没怎么吃饱,所以特在后宅又置办了一桌子。”
“听说你私底下也是好手艺,皇后娘娘和太子妃的手艺就多得你的指导。皇庄那边的酒楼更是把应天的饭庄子全都比下去了。也不知我烧的菜合不合你口味。”方才见她提前离席,竟是亲自给朱肃烧菜去了。
朱肃这可就真有些受宠若惊了,连呼不敢。奈何谢氏热情实在惊人,不一会儿朱肃面前就堆了高高的一大碗饭菜。倒是坐在朱肃身旁的徐允恭迎来送往陪了一天的客,现在身前连碗饭也无,完全被自家的亲娘忽视掉了。
朱肃连说够了够了,又客套了一会,忙着给朱肃夹菜的谢氏方停下手来。她看一眼面如冠玉的朱肃,又看一眼自己身旁的大女儿,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道:“我的儿,斗胆叫你来是有一桩闲事儿。”
“你的学问,我家老爷和允恭都是夸赞的,增寿和妙锦已到了读书的年纪,你若平日里有闲暇。”
“不妨多到府里来走动走动,教这两孩子一些手段,也让这两孩子沾一沾文气。”
“顺带啊,妙云也素来敬服你的学问,她这孩子平日里就喜欢在屋子里读书。允恭带回来的那些你的学问,她一个人也喜欢琢磨。”
“你若是得闲了,顺带也教教她,方才那首一剪梅,妙云就喜欢得紧……”
本就低着头的徐妙云脸色更红了,扭过头去不敢看朱肃,谢氏笑道:“这就害羞了?平日里总想和允恭到碧峰山去,今日把人给你唤来了,你倒不说话了?”
徐妙云咬着下唇嗔了母亲一眼。平日里看她落落大方一派闺秀模样,倒是从未见过这般的轻嗔薄怒之态。
“殿下才学,妙云素来是佩服的。”虽然害羞,但毕竟不是寻常女子,徐妙云依然强撑着对朱肃拱手福了一礼。“那门名唤‘物理’的学问,妙云确实多有不明之处。”
“若能蒙殿下当面指教,妙云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朱肃还了一礼,偷眼看了一下徐妙云又扭过头去。方才才作了那首饱受误会的《一剪梅》现在就见到误会的女主,着实有些太过尴尬了。他还真佩服徐妙云没有掩面而走还能对她心平气和说出这番话的。
这明显是谢氏找借口让自己过府与徐妙云多多接触。徐妙云一介女流能顺着往下说,确实不是平凡女子能做到的。当然,肯定也有其确实对格物极感兴趣故而问心无愧的缘故。不过看她粉颈处露出的那一抹飞红,朱肃猜徐妙云的内心也并非像面上看的那般的淡然。
徐达送完宾客回来了,大踏步走到了谢氏身旁空着的主位坐下。拿起一块包子啃了一口,对朱肃道:“都是自家人。殿下不必这般拘谨。”
“这府上与殿下的家也无异,平日里多多走动无妨。妙云若想去碧峰皇庄也尽可让允恭送你去,我们勋贵将门不是文人,没有那么多规矩讲究。”
“是,爹。”徐妙云点点头。
“据说允恭在皇庄时都住在殿下府上?那不妥。”徐达又道,“虽然陛下对我家亲厚,但也不能这么没有尊卑。”
“听说殿下在皇庄盖了小楼,我徐家可否买下一栋用作别苑。日后家人若想出城踏青也有个落脚之处。我对殿下的练兵之法也颇感兴趣,日后说不定要常去找文忠讨教的。”
“徐叔叔想住,我给您留一套就是了。皇庄里风景还算秀丽,婶婶平日若是在府中无聊,也可以到皇庄里走动走动住些时日。”谢氏脸上现出笑容来。朱肃顿了顿,脸上微微露出歉意。“只是,徐叔叔您日后……”
他指的是这一剪梅一出,徐家就和他朱肃绑定了。日后胡惟庸必然也会用徐家的名号去给他自己招揽淮西勋贵。徐达本就影响极大,再与朱肃和胡惟庸绑在一起,徐家必然会遭到浙东清流的联合抵制。
他朱肃尚有老朱和朱标斩钉截铁的护着,又是皇子行事百无禁忌,但徐家日后肯定要小心做事了。被那些清流言官盯上了日子可不好过。
而且,在往深一点想。老朱通过朱肃让胡惟庸和徐达扯上,也未必没有想着削胡惟庸权的时候,顺带把徐达这些年在军中打下的威望也削一削。
帝王都是复杂且多疑的,并不是说之前许了徐达域外封王,就不忌惮他在军中的影响力了。
“无妨!要做事哪能只想着躲在暗处!”徐达无所谓的挥一挥手,随后直视朱肃:“之前也对殿下说过了,身在局中,安有置身事外之理。唯忠于陛下,一心国事便是了。”
“前怕狼后怕虎,胸无大志,如何能成大丈夫?”
桌上其他人皆是一头雾水不知两人打什么哑谜,唯有徐妙云看看朱肃,又看看徐达,似乎猜到了什么。
朱肃则在心中思量,徐达已经是第二次说这句话了,总觉得他意有所指。堂堂魏国公这般家大业大,依然敢一心国事甚至猜到了这是皇帝挖出的坑也往里趟,自己还年轻,到了这个时代那就已经是身在局中了,真的不想自己亲自做出一番事业来吗?
之前将穿越者身份藏着掖着的时候心理压力之大,几乎日日难以入眠。后来借着摊牌穿越者才卸下了心中的重担。
自己已经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了老朱,让他去阻止日后明亡时乃至华夏未来的悲剧了。他是伟人肩上自然该扛起这样的重责大任。而自己在后世也只是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小人物,好不容易得了个王爷的身份享受的过上一辈子又怎么了?
自己不是,也在尽力留下科学的种子,准备振兴中华吗?
为何心中还是有一种剥离感,一抹愧意?
不能去深想,深想那股子愧意的压力就会越来越重。朱肃低下头,借着扒饭的动作掩藏内心动摇。
外头,有一个壮硕内侍竟从外头转了进来,吸引了亭中人的目光。徐家家仆将他拦在亭外,他远远见到朱肃便直接就地跪了下来。
“殿下,庄中有急报,姚先生请殿下速速回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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