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顾担回小院的时候,竟听到隐隐的啜泣声自院内传出。
侧耳倾听了一瞬,眨眼间又是一连串的求饶声响起。
“呜呜~我错了,娘亲,小莹下次不敢了”
伸手推开院门。
只见院子之中,林小依手持一根柳条,杏眼圆睁的瞪着跟年少时的自己有八九分相似的小丫头,凶巴巴的问道:“下次?还有下次是吧!”
这个时候,她才总算收起那温婉的性子,勉强能够看出几分皇后的威严来。
小莹委屈的扁着嘴巴,俏生生的大眼睛里有点滴泪花流转,泫然欲泣,我见犹怜的模样任谁见到都得升起些许怜悯之心。
奈何她这一套对林小依不管用。
呵,都是你娘玩剩下的罢了!
“出来的时候我怎么跟你说的?嗯?!不许给人添乱!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了?胆子不小呀伱,小小年纪就敢在别人脸上画乌龟?荀轲多乖的一个孩子,被你欺负成这个样子?!”
林小依手中的柳条甩来甩去,不断的训斥着,小莹的大眼睛也就忍不住随着那柳树枝条晃来晃去。
白嫩嫩的小手就伸在林小依腰间的位置,手心朝上停留在那里,手心大概中央的位置已经有了一道颇为明显的红痕。
此时她既想偷偷收回去小手,又担心那在空中发出“唰唰”响动声的柳条再一次落在手中,一副又是纠结又是委屈的模样。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了?这才出去多久,性子就这么野了可还行?以后还怎么嫁人?你娘亲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那可是方圆十里都知道的大家闺秀,再讨人喜欢不过,哪里像你这样闯过祸呢?!”
林小依甩着柳条,完全免疫了小莹的外表攻势,很有严母的风范。
听着娘亲持续不断的唠叨和训斥,小莹目光偷偷乱转。
左边是一副欲言又止,目瞪口呆的不知怎么办好的荀轲。
哼,不中用的家伙!
右边是苍这个还只会扒拉人小腿,穿着开裆裤的小不点。
完全指望不上!
直到一抬头,见到不知何时来到院子之中的顾担,眼中霎时间迸发出无以言表的喜意。
顾叔叔,我可想死你啦!
伸在空中的小手“唰”的一声便收了回去,还不待林小依反应过来,那娇小的身子动若脱兔一般,直冲冲的向着顾担飞扑而去。
“砰”的一声砸在顾担的身上,小莹双臂环抱顾担大腿,整个身子都近乎坠在了他的身上,可怜巴巴近乎告状一般的说道:“顾叔叔,娘亲打我!!”
顾担:“.”
林小依转过身,正欲训斥的话刚到嘴边,见到顾担也不由得一顿,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只是脸色不由自主的有些发红。
长这么大,谁还没点不好意思说的黑历史呀!
训斥孩子被看到倒是算不得什么,问题是她刚刚训斥孩子的时候还夸了夸自己.这眨眼间发现老熟人就站在身后,多多少少有点没脸见人。
“咳。”
顾担轻轻干咳一声,随手揉了揉小莹的秀发,开口说道:“孩子都这么大了,最好还是少动用这种办法教育。”
他说的很是委婉,毕竟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丫头在荀轲站桩的时候,在他的脸上画乌龟!还把苍放在荀轲的脖子上.”林小依说到一半卡住,终究没好意思说出来。
不过顾担看了看荀轲已经又黑下来的脸色,倒也不难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努力抚平嘴角情不自禁升起的一丝弧度,顾担大义凛然的说道:“挺好的嘛!正好考验考验他的定力。武道多艰,这点小事情都承受不住,焉能成就大器?”
“顾叔叔说得对!”
坠在顾担身上的小莹连连点头,将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眼泪在顾担的青袍上狠狠的蹭了蹭,谁让你弄乱我的头发!
蹭完后又伸出一只手掌,举到顾担的眼前,晃了晃,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说道:“顾叔叔,你看我被娘亲打的!”
“哦?”
顾担瞥了眼,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划过那道小小的红痕,一缕近乎微不可查的青芒一闪而逝,随即问道:“打哪里了?”
“这里这里!”
小莹站起身来,伸出另一只手掌就要指向自己被打的右手之地,结果发现那道本该颇为明显的红痕竟已消失不见,原本手中略略的酸麻刺痛感也一同消弭一空!
“咦?这是怎么回事?!”
少女将右手伸到眼前,左看右看,甚至又上手去摸了摸,眸子中满是惊奇和不可置信。
真的一点也不痛了耶!
难道说,我其实可以不怕柳条的嘛?!
小莹真是太了不起了!
“孩子都这么大了,这次就算了吧。”
看着满是不解和惊奇的小莹,顾担也为她说了句好话。
“好吧,既然顾哥开口.”
林小依正要给她一个台阶下,突然听到一声格外嚣张的叫嚷声。
“哼,小莹才不怕柳条打呢!你来吧,我没错!”
只见小莹伸着细长白皙的脖子,竟是一副跃跃欲试,满脸挑衅的模样,哪里还有先前半点委屈不以的样子?
“.”
“.”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饶是顾担都忍不住暗暗偷吸了一口凉气,此女竟恐怖如斯!
如此凤雏,他的小院何德何能才容得下?
真有你的!
“好呀!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今天你喊谁都没有用,定要收拾你一顿!”林小依的俏脸当即便是黑了下来,提着柳树条就走了过来。
小莹全然无惧,甚至主动伸出了右手,满是不屈道:“你打吧,你打我也不怕!”
只听唰的一声。
小莹脸上的表情便彻底僵在了那里。
“呀!”
她痛呼一声,这次眼泪真的不听使唤的滑落而下。
真的好痛啊!!!
顾担忍不住捂着眼睛,实在是没眼看。
不多时,那道身影再次好似莽牛狂奔一样撞在他腿上。
小莹不傻,已经明白过来不是自己有什么了不得的能力,只是因为顾叔叔真的很厉害!
“顾叔叔,我错了!小莹再也不敢了!帮帮小莹吧!”
小丫头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诉着,这次当真是格外的真情流露。
“.别惹你娘亲生气了。”
一缕青芒落在她的掌间,顾担也是叹了口气。
堂堂武道宗师和足足有五百年功效的内息之术,本该去拯救世界,怎就沦落到哄小女孩了呢?
多多少少有点大材小用了!
林小依慢步走来,脸上还是带着些许的气愤,沉声道:“这丫头就不能惯着她!”
“咳,孩子不懂事,饶她一次算了。”
此事多少跟他有些牵连,没他帮忙救治那一下,这小丫头怕也不敢异想天开以为自己能够“免疫”柳条攻击,顾担自然也得说两句好话。
一念至此,顾担干脆的转移话题道:“对了,你怎么来了?后宫里的事不忙吗?”
宗明帝虽然死了,但他的妃子可是都在呢!
该殉葬的殉葬,该闪一边的闪一边,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林小依这位皇后的首肯和把握脉络,那也是很忙的。
“夏天虽要过去,可最近几日终归太热,我便送来些冰块和冻好的果汁。”果然,林小依的注意力立刻便被吸引走了。
“那就劳烦了。”
顾担点了点头。
他是武道宗师,自然是寒暑不侵。
别说是夏日炎炎了,便是真的热水也全然无惧,只是院子里不止他一个人,这份好意还是要承下的。
“对了,我还给苍准备了几件衣服。”
说着,林小依打开了石桌上的包裹,露出包在里面的衣物来,取出一件给顾担看。
衣物的材质自是极好的面料,怕也就略逊皇室专用最为尊崇的流云追月丝一筹,只是上面的针脚跟衣料相比未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能说是齐整吧,只能说是歪七扭八,像是一条试图扭动的蚯蚓。
注意到顾担的目光,林小依俏脸微红的说道:“我不太会这些.做的几件不怎么好。不过苍还小,长身体也快,穿上去也没什么的”
她小声的说着。
女红在少女时自然是学过的,只是嫁入裕王府之后,也根本轮不到她再动手去做这种事情。
做好了裕王也根本看不上,又何必呢?
因此以往学过的技艺便不由得生疏起来,等到需要再用到的时候,总是没有那么贴合心意,此时拿出来也难免有些羞赧。
“不容易吧?”
顾担笑了笑,自是没有嫌弃,只是劝道:“何必呢?外面也有卖的,你也挺忙,小家伙在我这里还能缺衣少食不成?”
“怎能一直买来穿呢?总该有人做衣服嘛!我还给荀轲也做了一件,只是不知合不合身。做的稍大了一些的,便是不太合身,冬日里也能穿一穿。”
林小依又拿出一件明显要大上许多的衣衫,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在一旁看戏的荀轲瞪大眼睛,愣愣的说道:“我也有啊?”
“还不快过来接了?谢谢你林姐姐。”顾担吆喝道。
林小依脸上刹那间绽放出极为明媚的笑容。
一声“谢谢你林姐姐”,让人感受到了久违的温度。
似乎又回到了在太医院之时,那故人啊,终究还在这里的。
噩梦般的经历已经带走了她的双亲,儿时的旧友,自然是不想再丢。
“苍也过来。”
招了招手将苍唤道身旁,顾担蹲下身来,跟他说道:“来,谢谢林阿姨。”
苍茫然的瞪着眼睛看着他,不说话。
反倒是林小依说道:“阿姨好难听啊!不如让苍认我做干娘怎么样?正好我也没有儿子呢!”
她也学着顾担的样子蹲了下来,伸出仍旧白皙细嫩的小手,捏了捏苍肉嘟嘟的小脸蛋,又道:“来,喊声娘亲听一听!”
“娘亲?”
苍看着她,张开双臂就要抱抱。
“诶!”
林小依应声,月牙弯弯,酒窝醉人。
顾担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岁月不仅能带走过往,偶尔也会还来一些。
自顾家小院中走出去的时候,林小依脸上仍有着止不住的轻快而明亮的笑容。
似乎一块心病被填补,让人觉得分外充实。
那是拾起幼时的一份珍宝后,情不自禁的让人发自内心流露出的喜悦。
虽然过去了整整十五年,她的孩子都能够上房揭瓦了,可住在豪奢的裕王府中时,越发感觉过往记忆的珍贵。
当权势和金钱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真情这种东西似乎极为脆弱,更是奢侈。
脆弱到完全让人不敢去考验和细细思量,奢侈到哪怕花费万金都仍不解寂寞。
唯有在尚未发迹之时的情感,哪怕时隔时间的长河,仍旧让人心生向往和渴望。
渴望的不仅是当初的时光,还有那份年轻而平安喜乐的心态。
欲买桂花同载酒,只当是,少年游!
秋日很快就要来啦,到了那是会有桂花的香气满街的飘荡,落入千千万万户人家。
年幼的时光已经过去,可总有人处在年幼的时光。
到了那时,富贵的人家可以酿造桂花酒,贫瘠些的人家也能买上几块桂花糕,便是已无立锥之地的穷苦人家啊,摘下些许桂花,那也是有甜味儿的!
不知不觉之间,竟走到了皇宫门前。
有侍卫行礼拜见。
这个时候林小依才总算回过神来。
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属于昔日太医院的,那个青春姣好满是活力的小女孩正在渐渐褪去。
全新的,收敛起笑容,满脸威仪气度,就差写上生人勿进几个字的大月皇后回来了。
脚步踏过一个又一个宫阙前。
林小依竟先走到了冷宫那里。
当即便有一个太监迈着小碎步快步的跑了过来,低声说道:“禀告林皇后,齐贵妃已经不行了。”
“是吗?”
林小依面色淡漠而冷冽,自带着皇后仪态。
“是的。”
太监低着头,不敢看她一眼。
怕是没有人知道,三皇子的生母,在冷宫硬生生被做成了人彘,又被扔到茅坑之中,还有人为她“诊治”。
其间之惊悚可怖,饶是他这个太监心里都有些承受不了!
“我知道了。”
林小依点了点头,转身折返。
不多时,一处大殿中。
新皇正在龙椅上拿着大臣们的奏折眉头紧皱。
林小依脸上挤出笑容来,走了进去,轻声道:“夫君,还在为国事烦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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