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沿着这条阿姆河继续往前走,再过不远,就是粟特人的领地了,或许我们可以在那里暂时歇脚……”
禄多赞是大宛国的国相,对这个跟大宛比邻而居的小国,颇有了解。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禄多赞的建议,绛阇一行人,这才沿着阿姆河一路跋涉,走到这里。粟特人实力弱小,又占据着阿姆河这一带最肥美的草原,正是绛阇一行人最理想的落脚点。
若不是被逼无奈,谁愿意背井离乡?
其实,出了西塞城不远,许多大宛国的百姓和士兵,就有些不想继续西行了,这也是绛阇把此处选为自己落脚点的原因之一。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即将抵达马拉坎达,也就是后世所熟知的撒马尔罕的时候,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上阿姆河游,正有一支疲惫交加的队伍,敲开了当地牧民的帐篷。
虽然这些牧民,对于这群不知从哪里游荡来的远行者抱着足够的警惕,但也丝毫改变不了他们的命运。
当翕侯丘就却等人,确定了这个部落武器的装备以及实力,都远远不及他们的时候,就毫不犹疑地冲着刚刚还热情招待过他们的牧民,举起了手中明晃晃的弯刀。
来自大宛的绛阇,来自月氏的贵霜部落,两个完全不同的部落,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喊杀声四起,就连还能爬的上马背的老人,都又重新操起了自己的猎弓,然而,贵霜部落虽然在大秦的兵力之下,不堪一击,但强大的月氏文明,还是彻底碾压了阿姆河上游这个弱小的部落。
半晌过后,翕侯丘就却目光冷酷地看着被聚拢起来的这个只有百余人的小部落。
部落中所有的老人,以及青壮,都被毫不犹豫的杀死,被聚拢在一起的,只有神情麻木的女人,以及瑟瑟发抖的孩子。
“女人,全部分配给族中兄弟,孩子,高过车轮者,一律杀死!”
此言一出,又有几个躲在人群里的孩子,被强行拉了出来,然后一刀砍掉了脑袋。
草原上的兼并,从来都是这么简单而粗暴。
漫长的岁月中,他们已经习惯了杀人,也习惯了被杀,这几乎就是这个草原上生活部落不可更改的宿命。
……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公子高的船队,终于抵达咸阳境内。
看着渭河两岸,郁郁葱葱的杨柳,以及田地里已经开始拔节抽穗的小麦,公子高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感慨。
“时间过得真快啊,记得我刚刚带人离开的时候,这沿河两岸的麦子还未返青,如今一晃眼,已经到了快要收割的季节了——”
听着公子高的感慨,葛筠忍不住眼神微动,回过头看了一眼公子高。
“公子,您就这么直接入咸阳吗?可曾想好,如何向陛下解释……”
公子高回过头来,很认真地纠正着葛筠的话。
“先生,不是解释,是请罪——”
葛筠:……
就没见过这么死心眼的!
当时,联盟里面也是瞎了眼,才会选择这么一位梗直实诚的人作为投机的目标。
当时身后的吕马童笑着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尴尬。
“葛先生不必忧心,夫人那边虽然一时糊涂,牵连到了公子,但皇太孙素来仁厚,重情重义,料来不会太过苛责……”
说到这里,吕马童打趣道。
“说不准,我们还不曾入咸阳,殿下那边就得到了消息,亲自派人迎了出来……”
葛筠苦笑。
“但愿如此……”
其实,他之所以,一再想要教给公子高一套“请罪”的辞令,最主要的,还是想趁机摘出自己,毕竟,自己也算是东海夫人当初招揽的人手。
只不过,其他人,或是留在了四公子的府上辅佐那位东海夫人,或是去了渔阳郡,投靠在靖远侯麾下,或是去了雁北郡项羽麾下,充当了谋臣。
只有自己,因为家中时代在海上经营,被分配去了海上,辅佐眼前这位四公子,侥幸逃过了一劫。
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东海夫人倒下,他未曾不会被牵扯其中。这个时候,公子高的解释,就显得极为重要。可这位……
看着自缚双手,死心塌地,一心要去给那位始皇帝和皇太孙亲自请罪的公子高,他不由偷偷地叹了一口气。
如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只希望,能侥幸逃过一劫。
若是不能……
他不由眸光一闪,微微垂下眼睑。
船队刚一通过海口,他就找了个借口,给自家的家人,传回去一封密信,按照行程,自家的人,此时此刻,应该已经做好了扬帆入海逃亡海外的准备了吧。
就在他思绪杂乱的时候,原本散乱的目光猛地一凝。
因为,他忽然看到,远处的咸阳城内,竟然真的冲出一对人马,远远地朝着这边迎来。最让他心神震动的是,远远地瞧着那车驾冠盖,竟然是皇帝的规格!
始皇帝亲迎?
这个念头刚一闪现,便被他死死地掐灭了。
当今陛下,没有出来迎接他这么一位公子的道理,哪怕是公子高有多大的功劳,也当不得陛下的亲迎。
“是皇太孙!”
葛筠不由眼神微动,扭头看了一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吕马童,心情复杂地提醒了一句。
吕马童这才后知后觉地一拍大腿。
兴奋地凑到公子高的面前。
“公子,公子,我就说吧,我就说吧,殿下怎么可能会计较您的过错,您看,这不是亲自出城来迎接您这位叔父了……”
公子高久在咸阳,不用葛筠提醒,就已经猜出了远处的车驾是怎么回事,不由心中一暖,鼻子微微有些泛酸。
远处那队人马来的很快,转眼间就已经彻底进入视野。
此时,站在船头,已经可以看到当前的车驾,正是始皇帝的车驾,只不过,此时马车上站着的不是始皇帝,而是一个高大魁梧,意气风发,脸上却始终带着温润笑容的年轻人。
可不就是当今的监国皇太孙,冠军大将军,河西郡守赵郢!
“听闻四叔亲自返回咸阳,小侄郢喜不自胜,特意向大父请了这个出城迎接的差事——”
不等公子高的船队停好,远远地,赵郢就跳下马车,笑容满面地朝着公子高这边迎来,一边走,一边还大笑道。
“四叔这段时间,带着我们大秦的船队,扬威海外,为我大秦开疆拓土,可是把小侄我给羡慕坏了,恨不得以身代之啊……”
走到公子高面前,这才盯着公子高绑得结结实实的手臂,大惊失色。
“四叔,您这是怎么了?”
说完,脸色阴沉似水,神色不善地扫视着公子高身后的众人。
“何人如此胆大,竟然敢捆绑起我的四叔——你们就是这么辅佐我四叔的吗?”
赵郢久居高位,又曾统帅三军,早已经养成了自己的威势,此时,他一发怒,渭水河畔,气氛瞬间一凝。无人敢抬头看赵郢一眼,就连自诩心态强大,做事有静气的葛筠,都不由心中一沉,下意识地让开了赵郢的视线,不敢与之对视。
亲自出手,帮助公子高自缚双手的吕马童,更是忍不住两腿一软,险些当场跪倒在地上。
“殿下,跟他们无关,是我要求他们做的……”
最后,还是公子高出声打破了岸边的气氛,上前劝住了赵郢。
赵郢不由满脸讶异。
“四叔,您这是为何……”
公子高神色惭愧地上前道。
“是我管教不严,又疏于监督,这才让家中无知妇人,犯下了这等不可饶恕的大错——”
说到这里,公子高抬起头来,很是诚恳地道。
“妇人无知,目光短浅,才犯下这等大错。她无知犯错,固然该领罪受罚,但她之所以犯错,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偏爱我这个做丈夫的,自作聪明地想要为我谋划——我虽然很苦恼,但有什么资格说跟自己没关系呢?故而才自缚双手,想要亲自向陛下和殿下请罪……”
赵郢闻言,不由哑然失笑,弯下腰身,亲自去为公子高解去手臂上绑着的绳索。
“四叔,您何必自苦若此——”
扶住公子高的手臂,赵郢语气诚恳地道。
“四叔,这段时日,您一直孤悬海外,为我大秦开边拓土,替陛下布施恩泽,教化海外的百姓,这是足以留名史册,传之后世的大功,更何况,在距离您几千里地的地方发生的事,跟您又有什么关系呢……”
公子高神色惭愧地道。
“一个人的家人犯了过错,身为一家之主,又怎么能说自己没有过错呢……”
难怪这位四叔,当初会为了家人,自愿赴死,这做人,实在是太实诚,太有责任感了,哪里有死命往自己身上划拉罪名的。
看着满脸愧色的公子高,赵郢不由微微摇了摇头。
“四叔,我大秦以法立国,向来赏罚分明,功就是功,过就是过,您决意如此,难道就不怕破坏我大秦律法的威信吗……”
公子高闻言,不由神情一滞。
他虽然知道,这是自家这个大侄子,在故意为自己脱罪,但赵郢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显然真的是无意追究自己这个当叔叔的过错。
脸上的神色,不由越发惭愧。
不过却也不再坚持请罪。
他是为人方正,性情憨厚,但又不是憨,在这个风头浪尖的时候,自家这个大侄子亲自出城迎接,其实就是在向朝中的所有人,传递一个极为清晰的信号。
那就是不罪!
这就是自己这位大侄子的态度,恐怕也是自家那位阿翁的态度。
公子高自缚双手,入咸阳请罪。
怎么可能瞒得住咸阳城有些之人的眼睛?
事实上,公子高的船队,刚一入海口,就已经有消息快马传到了咸阳,无数人无不暗中侧目,等待着这件事情的后续。
等到看到皇太孙殿下,架着始皇帝的车驾,亲自出迎,所有人心中就有了准数。
故而,当赵郢和公子高站在始皇帝的车架上,徐徐入城,刚刚走到咸阳城门口的时候,就已经有无数人的人,涌到城门之外,迎着载誉而归的四公子高。
“阿翁——”
看着明显黑瘦了一圈的公子高,跟项羽一起,并排站在人群最前面的赵婉,不由瞬间红了眼眶。
“婉儿,贤婿,你们怎么在这里——”
公子高自然也一眼发现了人群中和项羽并肩而立的赵婉,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惊喜之色。不需要公子高开口,赵郢那边已经让人停下了队伍,率先从马车上跳下来,又转过身,亲自扶着公子高的跳下马车。
“项羽见过岳父大人,见过皇太孙——”
项羽见两人从马上下来,急忙上前见礼。
“贤婿,一家人,不必多礼——”
公子高不做痕迹地扫了一眼自家女儿,见自家女儿虽然眼眶通红,但珠圆玉润,肤色莹莹若有光泽,就知道项羽这个女婿,并没有亏待自己的女儿,脸上的笑容不由少了几分客套,更多了几分真诚。
这个时候,又有城中相熟的大臣,上前给赵郢和公子高见礼。
赵郢笑着一一颔首为礼,公子高也很是谦和地一一回礼,这才脸色诚恳地道。
“多谢诸君相迎,不过,今日我还要入宫面见陛下,不能久留,等该日,我再在府上设宴,感谢大家的深情厚谊——”
“自当如此,公子且自去……”
“公子,改日再会……”
“……”
看着靠在公子高身边,依依不舍,眼眶都有些微微发红的堂妹,赵郢不由心中微动,笑容温和地看向项羽和赵婉。
“四叔今日入宫,大父那边恐怕是要留饭,不若你们两个也一起吧,说起来,陛下昨日还在念叨你们,说是有一段时间未曾相见了……”
赵婉闻言,不由脸色一喜。
“大兄,真的可以吗?”
看着赵婉那又惊又喜的小模样,赵郢不由哑然失笑,用力点了点头,当即伸手,把自家这个妹妹扶上马车,然后,又笑着看向项羽。
“项将军,今日四叔入宫,可否劳烦你暂代参乘,以壮声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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