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郢此言一出,台下的将士们不由瞬间一怔。
建功立业,不需腰间宝剑,手中长戈,那还能靠什么?
以赵郢的目力,对下面的反应自然是洞若观火,甚至连他们脸上那些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故而,他一边在脑海中想着后世某特勒讲话时的场景,一边面容和煦地环顾众人,用力地挥舞了一下右手攥紧的拳头。
“战乱时,朝廷需要我们挺身而出,保家卫国,太平时,需要我们坐镇地方,但也更需要我们建设地方。让我们驻守的地方,变得安定,让我们驻守的地方,变得富足,让我们身后的父老乡亲,过上好日子,难道不是我们当兵的本意吗?”
赵郢虎视众人,往前一步。
“如今会稽郡,缺少耕地,无田可种,无数的黔首,甚至两餐难续,不得不啃食草根树皮,艰难度日,本将军身为皇长孙,大秦江南总督事,感觉痛心不已,故而,我决定,从今日起,带领大家,开辟另外一处战场!到农村去,到田间去,到沼泽滩涂中去,用我们的双手,一起为会稽的百姓打造出万顷良田!”
说到这里,赵郢高高地举起手中始皇帝亲赐的宝剑。
“这是一场攻坚战!今日,我赵郢以陛下亲赐宝剑在此保证,凡是在此战中,能开辟良田十亩者,簪袅以下,赐千钱,达五十亩者,晋爵一级,开辟良田百亩者,视为先登,留在军中,可擢升百夫长,若是想卸甲归田,参加学堂读书百日,完成学业后,可为地方啬夫或游缴……”
这可都是实打实的好处。
往日晋爵一级,或许就只是增田免役,给家中增添几个奴仆,现在却直接给了一个晋阶的途径。
虽然只是吏员,但那也是阶层的跨越!
普通人,若是没有特殊的机遇,想走通这一步,三两代人,累世叠加,都未必能换来这种机会。
故而,赵郢此言一出,军校场台下,气氛瞬间火热。
就连几个,一直保持沉默的二五百主,都不由眼神一凝,心中隐隐有了一丝期待。
然后,他们就听到了让他们热血沸腾的许诺。
“百夫长以上各级将官,手下将士开垦良田数目,位居同等级前全军三者,晋爵三级,二五百主,封校尉,赐将军号——”
到了二五百主这一级,其实就已经是军中的顶梁柱了。
类似于后世的千夫长。
再往上,就是军侯,校尉,将军!
要想实现跨越,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那不知道需要累功多少次,才能再进一步,但如今只需要带领手下的兄弟们,跟着皇长孙开垦良田,就有望拿拿到,他们怎么可能不激动?
这简直就是送到手上的机会。
“万胜,万胜!”
听着台下响彻四方的呼喊,赵郢就知道,事情成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要想让这一群摸惯了武器的大秦精锐,心甘情愿又热情饱满地投入到生产劳动中去,那就必须许以重利。
让他心中保持着身为大秦精锐的骄傲。
大秦始皇帝三十七年,二月二十三日,大秦皇长孙,冠军大将军,河西郡守,江南总督事赵郢,亲自率领三军,开启了轰轰烈烈的军屯行动。
上万大秦精锐,放下武器,拿起农具,跟着皇长孙冲入那些沼泽滩涂,利用篱笆,分隔泥水,使得
泥水逐渐脱离,化为良田。
原本做这些的时候,大家心中多少还有些疙瘩,但当他们看到,英勇无敌,战神一般的皇长孙殿下自己也跟他们一样,拿着农具,亲自站在水泽中卖力圩田的时候,心中忽然就充斥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
与此同时,一则郡守李由,郡尉将闾联名签署的公告,张贴到了会稽郡各地官府衙门之前,然后,经由乡老、啬夫、以及正在各地免费教授学生读书的儒墨两家子弟之口,传遍各地。
“鼓励各地百姓圩田,凡是百姓圩田者,官府将提供一日两餐,所圩之田,无论多少,皆可归个人所有,经官府登记造册,记录在案后,五年之内,不纳粮,不缴税,所有产出,皆归个人所有!”
这个消息一出,整个会稽郡的百姓,瞬间轰动!
那些家中人口多,已经忙完春耕的,二话不说,就带着家人冲向了那些无法耕种的沼泽岸边,滩涂荒野。
以前大家没有开垦的热情,是没有合适的政策,自己开垦出来的土地,也未必是自己的,就算是自己的,单单是赋税两项,就足以把人压垮,现在这些顾虑统统没了,开垦了就是自己的,官府给地契,前五年还免赋免税。
家中人口少的,瞧得眼睛都快红了,妻子儿女齐上阵,加班加点地干活。
然后,风风火火地冲入那些平日里看都懒得看一眼的沼泽滩涂。
为了避免出现纷争,各地官府,接到通知之后,已经动员起所有的人手,分布到那些无主的荒地,为这些开荒的百姓,划分地段,厘定规矩。
避免出现不必要的纷争。
就连正加班加点带着族中之人,修建沟渠的豪门大户,都眼热不已,然而,他们也只能眼热了,因为,皇长孙督促修渠的力度,丝毫未曾减弱,依然每次通报各家修建进度,完成质量。
甚至把这也作为,衡量一个家族实力的标准。
表现不利者,可能会被取消或者是限制购买盐引的数额。
故而,他们就算是看到了圩田的巨大前景,但为了更大的利益,也只能咬牙放弃。不过,那些在修建沟渠一事上没能插得上手的小家族,反而因祸得福,得以参加进这一场饕餮大餐。
在皇长孙一系列的组合拳下,整个会稽郡,忽然就迸发出巨大的活力。
这一刻,人们忘记了秦人与楚人的仇恨,忘记了那些流言蜚语,大家都只记得,抓住机会,就等于抓住了前途,就等于给子孙后代,留下了可以万金不易的根本。
……
章台宫。
始皇帝看着黑冰台快马加鞭送回来的情报,忍不住扶着几案,哈哈大笑。对于眼前这一幕,黑已经有些免疫了,这段时日,每次有了皇长孙消息传来的时候,都是始皇帝心中最好的时候。
“陛下可是皇长孙那边,又有了什么好消息……”
等始皇帝笑声停下来,黑这才笑着上前拱手。
“不错,不错,来,你来看看,朕这皇长孙怎么样……”
说完,把黑冰台用最快速度传递过来的情报,随手递给了黑。
“如何,怎么样——朕这皇长孙,可堪治一国……”
看着一脸惊诧的黑,始皇帝不由再次哈哈大笑。
黑没有接始皇帝的话题,而是笑呵呵地道。
“殿下总是能抽茧剥丝,直抓根本,经过这一遭,会稽郡必然会多出万顷良田不说,还必然将彻底扫清了会稽郡那边的隐患……”
以利驱人,无往而不利!
若是要问这世间最牢靠的关系是什么,自然是休戚相关的利益关系。
那些在这些政策中得到了利益的,无论是那些修建沟渠的大族,兑换盐引的豪门,开垦良田的乡绅,亦或者那些最最寻常的百姓,只要他们想要保住手上的利益,那就必须保证大秦的统治!
这是根本,也是前提。
始皇帝又是感慨,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
“有长孙如此,朕可以无忧矣!”
话刚说完,就忍不住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咳了半天,才慢慢缓过神来,站在他身后的黑,看着昔日高大挺拔的身躯,如此咳嗽成一团,眼中不由闪过一丝隐藏很深的忧虑。
“陛下,要不要传夏医官来帮您看看……”
始皇帝平息了一下气息,这才缓缓地摇了摇头,重新坐了下来,摊开几案前摆放的奏疏。
“不必了,都是些老毛病了……”
黑只能默然。
按照年岁,陛下今年其实也只不过刚到知天命的年龄,然而鬓发早斑,就连昔日可力开三石强弓的身体,也变得虚弱不堪,尤其是这些时日,就连饮食,都明显的又少了许多。
这咳嗽,夏医官已经看过了的,也开过了方子,但是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疗效。
反倒是不如皇长孙在的时候,陛下的身体,还稍微好一些。
想到这里,他又不由下意识地扭头南望,心中隐隐有些焦急,也不知道皇长孙殿下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看着始皇帝一边咳嗽,一边批阅奏疏,黑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躬身低声劝道。
“陛下,这些奏疏,内阁那边都已经批阅过了的,您为何还要坚持逐一重新审阅,这样岂不是辜负了皇长孙殿下的一片苦心……”
始皇帝把头从奏疏中抬起来,揉了揉有些疲惫的腰间,轻轻地咳嗽了两声,这才缓缓地道。
“郢儿给我挑选的这些人,确实都是可造之才,尤其是后来的这个曹参,思虑周密,权谋机变,眼光格局,也都是一等一的,有宰辅之质,但到底是太年轻了,朕总不能就这样把他们交给朕的皇长孙……”
说到这里,始皇帝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
“朕总得趁着还有精力,把他们都调教的差不多了,让他们成为郢儿真正可以放心使用的人才,不然朕不放心……”
黑默然良久,冲着始皇帝深施一礼,这才重新默默地退回到自己的角落。
他从未见过陛下为什么人,如此用心良苦。
他唯一能做到的,那就是默默的祈祷,皇长孙能尽快回来。
不然,再让陛下这么下去,陛下的身体可就真的要撑不住了。
……
上郡。
“公子,您不能再这么干了,再这么干,我担心您这身体撑不住……”
上郡郡守延和驻守此地的王贲将军找到扶苏的时候,扶苏正带着几名身边的亲卫,穿着粗布短衣,挽着裤腿,拿着铁锹,挥汗如雨的挖掘沟渠。
若不是提前得到消息,就算是王贲和郡守延从他身边打马而过,估摸着也不会知道,混得一身泥水,蹲在这里挖沟渠的,会是那位举止儒雅,气度从容的长公子。
听到身后的声音,扶苏随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这才拄着铁锹,扶着腰,扭头看了过来。
“延郡守,王将军,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王贲将军不由苦笑。
“殿下,您这些时日,几乎是长到了这里,我们不找到这里来,哪里找得到您……”
扶苏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手中的铁锹交给一旁的亲卫,走到一旁,看向联袂而来的郡守延和王贲将军。
“你们可是有什么事找我?”
离开人群,扶苏这才正色看向这两位大秦的肱骨之臣。
听扶苏这么问,郡守延不由苦笑。
“公子,这上郡不比江南,天气酷寒,您身子骨又弱,若是有个好歹,我们实在是没办法向皇长孙殿下交代……”
扶苏:……
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接口,憋了半天,才苦笑着摇头。
“这有什么交代不交代的,我又不是弱不禁风,七老八十……”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拍了拍腰间,直到拍到空处,这才想起来,自己如今没有带着长剑,这才不动声色地把手就势放在腰间。
“开渠引水而已——”
说到这里,扶苏指着眼前这一片忙碌的场景。
“我请人专门看过,虽然我们上郡天气恶劣了一些,但土地还算肥沃,若是能打通这片高地,引无定河与榆溪河之水以灌溉之,未必不能在此地打造出一片良田……”
说到这里,扶苏眼中似乎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光亮。
“我现在觉得挺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说到这里,扶苏笑了笑,环顾着眼前的两人。
“孔夫子曾言,敏于事而讷于言。说来惭愧,我昔日还不曾体会,直到前些时日,收到郢儿的来信,听说了他在江南的举动,才知道这其中真意,才知道往日种种,都是虚浮,想要学着那孩子的样子,脚踏实地的给天下黔首切切实实地做出一点事来……”
说完,他把目光重新回到眼前的工地上。
这工地上大概有两三百人。
其中大半都是跟随他前来上郡的亲卫奴仆,还有一部分是仰慕他的当地百姓,这些时日,听闻他的举动之后,自发地带着粮食工具前来相助。
数日过去,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竟然陆陆续续聚拢起了上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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