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事情定下来,大家马上就见识到了皇长孙殿下的行动力。
此次南巡的所有官吏,全部下放到会稽郡二十六县,亲临一线,监督指导沟渠的修建进度,他们虽然并不干涉这些地方大族的任何决定,但就在那里杵着,谁敢在这上面偷奸摸滑,又或者是有其他的什么想法?
最关键的是,他们还对各县沟渠的修建完成质量以及开挖进度,进行详细的记录,每日都会汇总到皇长孙殿下的面前,然后,每日在郡守府前的公告栏处公示。
所有地方大族:……
原本还觉得谁快谁慢无所谓,可以慢慢干着,可皇长孙这么一整,谁好意思落在最后面?
这可是代表着家族的颜面!
不仅家主上心了,就连那些被家族强行拉来修沟渠的族人,也都有些上头。这要是被别的家族给比下去,家族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
“家主,郡守府前又贴出了今日份的修渠进度公告,至今我们龙家的进度依然位居第一……”
钱塘县。
跟其他家族不同,龙家家主龙蠡在接下这个任务的第一天,就亲自赶赴到了钱塘县,带着族人亲自勘察了沟渠规划示意图上所有的地形,并当即动员族中人手,开始启动。
故而,这几日,进度颇快。
龙蠡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吩咐下去,让大家今天上午再辛苦些,若是能超额完成进度,今日中午加餐——”
龙蠡微一沉吟,又补充了一句。
“每人半碗猪肉,肉汤管饱!所有工段管事,每人额外赏钱五百——”
“是!”
那前来禀报的管事闻言,瞬间来了精神,转身快步走了出去,惟恐跑得慢了,耽误了工期,落得大家抱怨。
“阿翁,我们何必争这个第一?这个工程,本来就耗费不小,这几日,为了赶工,我们已经多了付出了上万钱,这么下我们龙家恐怕要伤筋动骨……”
等那管事下去,这些时日,一直陪着龙蠡居住在钱塘县的长子龙盈,终于忍不住开口劝道。
“而且,我听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们龙家风头太盛,恐怕会成为众矢之的……”
龙蠡闻言,扭头看了一眼,这个向来性情沉稳的长子,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这孩子跟龙且相比,终究是差了几分。
不过,这种事,真的无法强求,事实上,这孩子除了眼光和格局稍稍有些欠缺之外,做事沉稳谨慎,又俯得下身子,还算中规中矩。
“我们为什么要争这个第一?”
龙蠡背着双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因为这是我们龙家唯一能落入皇长孙殿下眼中的机会,这也是唯一能帮上龙且的机会。论亲疏,我们不及虞家,论家族底蕴,我们又不如诸家,张家,庆家,论人脉,则不如闫家,赵家,熊家,若是不能借着这个机会,向皇长孙展示我们龙家的能力以及忠心,我们凭什么让皇长孙高看一眼,凭什么给龙且提供更多的支持……”
说到这里,龙蠡转过身,看着自家儿子,语重心长地道。
“如今,龙且兴,则龙家兴,龙且在咸阳打不开局面,则龙家就打不开局面。我们今日能帮到龙且多少,来日,龙且就能回报家族多少,龙且已经能独领一军,以后也不回来了,这龙家早晚是你的,我这是在为你铺路啊……”
龙盈闻言,不由满脸愧色,冲着龙蠡深施一礼,歉然道。
“阿翁,孩儿愚钝,没能明白您的良苦用心——”
龙蠡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
“这个第一,我们务必要争,不仅要争,还要争得漂亮——些许浮财,不必吝啬,只要能入了皇长孙殿下的眼中,我们龙家以后还在乎那些?”
……
相比较于龙家的调度得当,有条不紊,虞家这几日,就颇有些相形见绌。
没了虞田这位老家主,新上任的家主虞让,根本无法整合整个家主的力量,有几房对他这个家主,颇不服气,导致整个虞家,如同群龙无首,再也不复当初虞田在时候的盛况。
好在,虞田当初离开会稽,乃是去咸阳另谋发展,并未与虞家决裂,故而这些时日,随着虞姬成为皇长孙的如夫人,又成为第一个怀上皇长孙孩子的女子,虞让这段时间,不断的派人前往咸阳拜访虞田,修复与虞田当初闹的那些不愉快,也算是小有成效。
还能在皇长孙面前讨那么一两份情面。
但现在的问题是,必须先把皇长孙殿下这份差事办好。
就算是争不得第一,也不能太过难看,毕竟,自己领着整个会稽郡最好的地段,头上还顶着皇长孙亲戚的名头。
但是——
一想到,近日家族中那些异样的声音,他就忍不住头疼。
“报——家主,不好了,您快去看看,三房那边负责修建的地段出了问题,质量不过关,三房那边已经跟郡里负责验收的官员吵起来了……”
虞让:……
“这群蠢货!真是愚不可及!”
虞让忍不住拍案而起,低声骂了一句,连水都没顾上喝一口,就又匆匆地往工地赶去。这群蠢货,鼠目寸光,还真拿自己当皇亲国戚了?
“……大人,您是不是再仔细看看,老夫在这里经营多年,说句冒昧的话,对这些,我比您清楚,我们修建的这段沟渠,无论是宽度,深度,以及两边夯实的硬度,铺设的条石头,都已经足以应对这边田地的灌溉需求,就算是用上十年八年,也绝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远远地,虞让就听到了自己那位三叔愚蠢的声音。
他不由再次捏了捏眉头,举起手中的马鞭,狠狠地甩了一下手中扬起的马鞭,在空中发出一道响亮的声音。
负责验收这段沟渠的官吏,不由眉头紧皱,但一想到对方的身份,就又勉强压下心中的火气,尽量和颜悦色地道。
“规矩就是这样,不仅是你们,整个会稽郡二十六个县,每一处沟渠,都是这么个标准——”
说到这里,这位官员看了一眼,拧着脖子,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虞家管事,心中已经隐隐有了几分火气,不动声色地呛了一句。
“你们虞家若是觉得有问题,有异议,不妨去找皇长孙殿下理论……”
说到这里,那官员面色微冷,冲着那管事简单地拱了拱手。
“至于你们和皇长孙怎么商量,又怎么修建,那都是你们的事,你们就算是再浅上三分,只要皇长孙殿下同意,在下也无话可说……”
说完,一招手,带着几个人就要扬长而去。
虞让赶紧从马背上跳下来,快走几步,拦住这位官员的去处,陪着笑道。
“抱歉,抱歉,下面的人不懂事,让您费心思了,哪里不合适,您尽管说,我马上就安排人手,连夜赶工调整,绝不会耽误了皇长孙殿下的大事……”
说着,又连连拱手。
“改日,小人必登门赔罪……”
说完,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冲着兀自在那里梗着脖子的三叔使了一个眼色。
“三叔,还不过来,给这位大人赔罪……”
结果,他话音刚落,就看到自家那位三叔,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冷哼了一声,竟然就这样扬长而去了。
虞让:……
被这个老货,气得险些当场吐血。
“他——他老糊涂了,还请大人不要与他一般见识,请您放心,以后这里,由我亲自负责,今天晚上就连夜整改,绝不会耽误了工期!”
说着,下意识地伸手掏了掏怀里,这才发觉,自己这几日吃住都在此处,身上根本没有带什么浮财,只能顺手下滑,摘下腰间缀着的玉佩,不动声色地塞了过去。
“还请大人恕罪……”
那官员下意识地不住瞥了一眼虞让手中的玉佩,光泽温润,质地细腻,通体流亮透明,柔和自然,一看就价值不菲。
眼神中不由露出一丝心动。
不过,他瞬间就收回心神,一脸严肃地摆了摆手。
“虞家主,无需如此客气,我们皇长孙自有规矩,任何人不得借工作之利,收取私人贿赂,你们只要按照规矩,尽心办事,我自然不会与他计较……”
虞让见对方确实没有收下来的意思,只能又陪着笑,把玉佩随手收起来。
“是,是,是,是小人莽撞了……”
说到这里,他有些谦卑地拱了拱手。
“那就改日请大人喝茶,您尽管放心,我这就吩咐大家马上返工……”
那官吏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看着已经走远的郡中官吏以及皇长孙派来的人手,虞让脸色很是难看,他亲自拿起一旁的秦度,开始测量这段沟渠的各项指标。
这一量,脸色就更难看了。
他明明已经按照工程的规格,拨足了款项,但这段沟渠,修得还是不合乎标准,不仅比沟渠规定的深度浅了一尺,就连宽度也窄了足足有半米!
三叔那个蠢货,他竟然敢打皇长孙的马虎眼!
看着已经铺上青石的沟渠,虞让脸色铁青。
“马上拆除重建!立刻,马上,连夜返工——”
虞让这话一出,周围干了半天活的族人顿时就不乐意了。一个老汉,瞥了一眼虞让,不阴不阳地刺了一句。
“让娃子,您这是开玩笑呢,我们这刚刚按照三哥那边的要求,铺设完毕了,你回头就让我们这些人拆掉重新修建,你们这是拿我们消遣着玩呢——”
“就是,就是,事情没有这么干的——您就是要跟三叔那边置气,也不能拿我们这些人消遣着玩吧,您要不先去找三叔商量商量……”
“……”
虞让看着这一群人,气得太阳穴都突突直跳,好不容易才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住了心中的火气。
这些人,不是他那一房,而是三叔那一房的。
故而,没有三叔那边的点头,他的话还真就不一定好使,他知道自己在这里除了浪费口水,根本没什么用,只能黑着脸,转身而去。
“真以为当了家主,就能随意拿捏我们三房……”
隐隐地,虞让还能听到身后并不避讳他的议论声。
“三叔,这不是置气的时候,您应该知道,这项事务,对于我们虞家来讲,到底有多么重要,若是因此恶了皇长孙,无论对你我,还是对我们虞家,都百害而无一利……”
被虞让称作三叔的老人,闻言不由呲笑一声。
“让娃子,不是三叔我倚老卖老,说句到底的话,我们无论怎么讲,那也是皇长孙殿下当紧的亲戚——怎么,修个沟渠,不赚钱也就罢了,还真想掏空我们虞家的家底?这沟渠,就算是再窄上三分,浅上几尺,难道就不能用了?”
说到这里,须发花白的三叔,老气横秋地拍了拍虞让的肩膀。
“让娃子啊,你琢磨琢磨,皇长孙殿下是我们的亲戚,他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不在乎这些钱粮,但还能不让我们这些穷亲戚多赚点小钱……”
虞让:……
“三叔,这不是赚钱不赚钱的问题,而是我已经当着郡中各大家主的面,向殿下做过保证,一定会倾尽全力,保质保量地完成皇长孙交代下来的任务……”
然而,他话没说完,话就被自家三叔给接了过去。
“漂亮话而已,谁还会真的当真啊?只要皇长孙那边不说,其他人就算是知道了,他们也只能羡慕我们虞家的后台够硬——再说,你就真的以为,其他几家不会偷工减料……”
说到这里,他这位三叔,还伸出干枯的手掌,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让娃子啊,你还年轻,不了解人心险恶,真要是被这个工程掏空了家底,你以为我们虞家还能在会稽郡站得住脚?傻孩子啊,什么都是虚的,自己家的实力才是硬道理,记住,你身为家主,别管什么时候,都一定要先把家族的利益放在首位……”
虞让:……
若不是这是他族中的三叔,他真想一个大耳掴子就抽到他的脸上。
他知道,再争执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只能闷哼一声,转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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