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妇人的血泪控诉,就像一个信号,正式拉开了整个公审大会的序幕。在这位妇人之后,由陆续有数十家苦主上台控告。
乃至于,这次公审大会,从上午,一直进行到傍晚,军校场的高台上,已经燃起了汹汹的火把,依然没有结束!
而且这些苦主,指名道姓,时间地点,指正的一清二楚。
最关键的是,这种事,根本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那些世家豪门,自己或许还顾点脸面,但手下的管事,就未必有那个觉悟,寻常的百姓,在他们眼中,甚至不如一只臭虫。
欺也就欺了,压也就压了。
他们还能翻了天去不成?
所以,但凡摊上这种事,都不算是什么秘密,顶多是有的人手段稍微高明些,有的人手段粗糙了些。老百姓虽然没什么见识,但谁坑了谁,谁害了谁,这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怎么可能瞒得住人?
故而,只需要稍一调查,就能把这些事情落实得清清楚楚。
一天下来,坐在一旁,奋笔疾书的郡中书吏,光毛笔就用秃了数支,记录下的罪状,高高堆起,宛若一座小山!
被皇长孙殿下邀请来旁听的这些世家大族,此时早已经没有了要为璋郡世家大族发声的想法,一个个无不汗湿夹衣,璋郡的上下官吏,也一个个神色惴惴,不敢抬头去看皇长孙一眼。
至于黄家、张家和魏家的人,眼神怨毒地看着端坐在正中间的皇长孙赵郢。
他们知道,自己的家族彻底完了。
这位往日看上去笑眯眯的,对谁都态度温和的皇长孙,一旦动起手来,比谁都歹毒,竟然这公审大会,分明就是杀人诛心,要彻底断了自己家族的根!
对他们来讲,名声坏了,比脑袋掉了,更加严重。
毕竟,自己的脑袋掉了,家族还有重新兴起的机会,但是家族的名声没了,家族就彻底没了希望。
军校场上,鸦雀无声。
只有熊熊燃烧的火把,在风中明灭不定。
已经端坐了一天的皇长孙,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哪怕是早已经提前得到了这些材料,但今日听来,赵郢依然觉得触目惊心。身为一个后世穿越而来穿越者,他何曾见过这么多阴暗歹毒的算计和手段?
最多也就是办公室那点拿不上台面的勾心斗角罢了!
但这个时代,是真的恶啊!
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恶。
“今日且到此结束,明日继续!”
赵郢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形,在台上火把的映衬下,显得越发魁梧,气势逼人,充满着强烈的压迫感。
“尔等务必好生安置这些苦主,不可使得他们受了委屈……”
璋郡的这一次公审大会,原本计划进行三天,但是到了后来,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地走上高台,去声嘶力竭地控诉三家的恶行……
控诉大会,硬是进行了七日之久!
那沉甸甸的罪状,就连负责记录的书吏,都有些触目心惊。
按照大秦律。
黄家,张家和魏家,嫡系一脉,夷灭三族,五代以内,尽数发为城旦舂,其余众人,发往漠北,填充边塞。
如今,新得的塞北三郡,无不面临着人口严重短缺的问题,赵郢前前后后送去的这几拨人,必将大大缓解当地的人口压力。
而且,这些人,跟塞北那些归附大秦的东胡与匈奴人不同,他们这些人,虽然是罪人,但大多数都识文断字,素质极高,有些本身还精通许多手艺。
随着他们前去的,还会有远超漠北的先进知识和文明。
其影响,还在始皇帝迁徙的数千户寻常百姓之上。
黄家,张家和魏家的倒台,出现的另一个收获便是,皇长孙又收获了大量的资财。这些人,数代人苦心经营,手中掌握的资源,骇人听闻。
仅仅家中存储的金银财货,就足足拉出去数十车。
而最大的收获,还在于这三家所占有的土地,多达数十万亩!仅此一项,就让璋郡凭空多出来一大批可以分配的良田。
郡中的官吏,按照朝廷的规定,给该分田地而未曾分到的百姓,一一足额发下之后,发现都有剩余。
至于,三家手中掌握的作坊和店铺,除了一部份划分给慈善堂,以作为慈善堂运行的产业之外,其余尽数发卖给郡中各大豪族富商。
所得钱财,除了一部分留用,其余尽数被发往咸阳,充实国库。
……
随着时间的推移,慈善堂的许多工作,也逐渐走上正轨,有了几分正儿八经的模样。为了配合慈善堂的工作,郡县里的官吏,非常配合地交出了手中的户籍与档案,便于慈善堂核实被帮扶黔首的信息。而慈善堂,也将根据这些黔首们的表现,决定自己的帮扶政策。
不知不觉间,皇长孙大力推行的这个慈善堂,已经有了几分基层管理的味道。
赵郢原本想着,自己在离开璋郡之前,在各地建起十几座能够遮风避雨的学室,但真的来不及了,随着春暖花开,璋郡的百姓,已经到了农耕的时间。
赵郢只能把这些后续的工作,安排给慈善堂。
他倒是不怕没有人手,那些被他发到此处的大秦说书郎,大多都是出身儒墨两家的学子,虽然儒墨两家,斗得头破血流,相互看不顺眼,但有趣的一点是,两家的自我道德标准都要求很高。
让他们负责这种事,自然是再合适不过。
当然,尽管如此,赵郢还是习惯性地给这些慈善堂留下了一位自己从咸阳带出来的朝廷官吏,以及自己麾下的一名亲兵。
无关信任,而是制度。
处理完璋郡的这一切,时间就已经进入了到了三月初。
一晃眼的时间,赵郢已经离开咸阳五个多月了。咸阳的百姓,虽然每日还都吃着洁白如雪的精盐,用着便宜便捷的皇孙纸,读着便宜实惠的皇孙书,家中的妇女,用着快捷高效的新纺车,田间的农夫,扛着更加好用的曲辕犁。
甚至不少富裕的人家,已经开始学着皇长孙的样子,做一些更加美味的炒菜。
但还是逐渐习惯了皇长孙不在咸阳的日子。
除了,那些血肉至亲。
长公子府。
数月不见,小妹赵希就跟吃了激素似的,凭空高出半头,身子骨也长得更加健壮,拎着两个一百多斤的石锁,虎虎生风地挥舞了半天,然后又有些泄气地扔到地上,掰着自己粗壮的小手指头,在那里数。
“嫂嫂,嫂嫂,大哥走了多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几个月不见,这孩子终于不用再大锅大锅地叫了,已经能清晰准确地大哥这个字眼,可惜,他心心念念的大哥,此时并不在她身边。
已经明显有些显怀的王南,用手轻抚着自己日渐隆起的小腹,目光闪动了一下,哄着道。
“快了,快了,你大哥应该这就快回来了——”
赵希撅着小嘴,神情很有些委屈。
“大哥骗人,走的时候,给我说,很快就会回来,还会给我带许多许多好吃的回来……”
说着,这丫头有些不争气地咽了口口水。
王南不由哑然失笑。
这丫头,也不知道是想他那大哥,还是想他大哥当初答应给他的那些美食。只是希望,他回来的时候,不要忘了……
不过,他上次来信的时候,说已经抵达了璋郡,按照行程计算,这个时候,应该也快要回来了吧?
王南若有所思地盘算着赵郢的归期。
若是赵郢再不回来,恐怕就赶不上家中第一个孩子见面了。作为第一个怀上赵郢骨血的虞姬,如今已经有了近七个月的身孕。
李姝的身子也越发笨重了。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按时返回。
“启禀少夫人,夫人有请,说是小公子又有书信到了……”
正在后花园陪着赵希的王南闻言,不由脸上一喜,站起身来。正趴在石锁上掰手指头的赵希,也一跃而起。
“大哥在书信上提到我了没……”
等王南赶到芈姬院子里的时候,发现虞姬、李姝、月姬和朵儿等人,早已经到了。见她领着赵希从外面进来,纷纷起身行礼。
“诸位妹妹,无须多礼……”
王南笑着回礼,又冲着坐在那里的芈姬屈身行礼。
“见过母亲大人……”
芈姬笑着牵过她的手,拉着她在身边坐了这才笑着道。
“南儿,你来的正好,郢儿刚刚让人送来了书信,你快看看上面写了些什么……”
扶苏在咸阳的时候,长公子府上,扶苏做主,扶苏不在咸阳之后,赵郢做主,而今,赵郢出了院门,这长公子府上话事的,便成了王南这位好儿媳。
芈姬这些年来,依赖惯了,也并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王南笑着接过来,笑着打趣道。
“还能指望他写些什么体己的话?自然是要问一圈安……”
王南话语未落,众女不由哑然失笑。
赵郢来的信,其实给家里写信,也已经不是一封了,但每次来,几乎都没什么区别,从母亲芈姬开始,挨个问候一遍,然后就是挑拣一路上的一些趣事见闻,简单地写几句结束,几乎从来没有什么例外。
不过话是这么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是不慢,三下五除二就撕开了信封,抽出了其中的信笺,仔细展开。
“阿媪见信如唔,诸位夫人与二弟小妹,见信安好,自上次写家书,已过月余……”
王南刚读完一个开头,众女便不由轻声失笑。
这些言辞,连家中的小妹都快背下来了了!自家这个夫君,写个家书,简直让人啼笑皆非,实在是让人无法想不到,这就是在外面备受推崇的皇长孙写的书信。
“……江南诸事已了,我本欲星夜赶回,但念及三叔孤身一人在会稽,距离我现在所处之地,不过数百里,又亲自相邀,不可不往,我也欲借此机会,到会稽一游。待见过三叔之后,不日便回,勿念——”
读到这里,众女不由人人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一起上月姬、朵儿等尚未有身孕的妻妾,眼中更是闪过一丝期待之色。如今王南等人,已经身怀六甲,这次回来,自己岂不是也有了希望……
……
长公子府上,喜气盈盈。
然而,她们却不知道,此时的章台宫内,气氛却有些凝重紧张。
赵郢虽然给家里写家书的频率并不高,但是给始皇帝的书信,频率却很高,几乎隔三差五就有书信抵达宫中。
每当这个时候,往往都是宫中气氛最好的时候,不过,今天与往日不同,始皇帝捏着自家嫡长孙让人给自己送来的书信,眼神不善地盯着眼前的数人。
“你们可清楚,你们自己在说什么——”
始皇帝黑着脸,声音有些发冷。
“陛下,皇长孙殿下奉陛下之命,替陛下远巡江南,本该替陛下教化地方,布施恩德,宣扬陛下的的善政,然而,皇长孙却肆意干涉地方政务,大兴杀伐,屠戮地方,枉顾圣恩……”
几名御史,站在大殿中,腰杆挺得笔直。
“陛下,殿下到南郡,则南郡血流成河,到长沙,则长沙积善之家,百年望族,被一扫而空,至庐江,庐江喋血,至璋郡,璋郡百姓迁徙者,首尾相连,哭声震天,这等残忍暴虐,必然令天下人人侧目,臣等恳请陛下下旨责罚,若不然,今天敢屠三姓,明日就敢灭五城,此等暴虐之行,简直妄为人臣……”
说到这里,几位御史冲着始皇帝深施一礼。
“臣等为天下计,恳请陛下,降罪于皇长孙,以挽回天下士人之心,也使殿下明悟陛下对其的关爱之心,不会肆意妄为……”
始皇帝气极反笑,俯瞰着站在大殿中的几位御史。
“你在教朕的皇长孙做事?”
声音已经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冰冷。
几位御史汗湿夹背,连道不敢。
始皇帝这才冷哼一声。
“你们鼠目寸光,又安知朕的皇长孙的宏图大志?朕的孙子杀几个人怎么了?杀了那也是对他们的恩赐,也是他们罪有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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