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开始以为自己说不定会交代在那里。”直到此刻,乔甘草向我说起自己与咬血接触的那段经历,仍然带着心有余悸的情绪。
我虽说平时对于乔甘草的种种变态行为颇有微词,但是听说她与咬血在前不久近距离接触过,还是忍不住担心起来,“你受伤了吗?她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她笑着回答:“没有没有。我好着呢,连根头发都没有掉。”
“咬血找你的目的是为了弄清楚我的心理习惯吗?”我尝试分析,“因为希望在今后与我再度战斗的时候能够料敌机先,所以就想要找伱做功课?”
要说在这个世界上有谁最了解我,或许那个人既不是与我最亲密的青鸟,也不是与我异心同体的塞壬,而是电话那头的乔甘草。
“乔甘草是我的心理分析师”这条信息虽然不是秘密,但也不是咬血那样的外人随随便便就能够知晓的。据我推测,这条信息或许是过去从收尸人传递到旧骨,再从旧骨传递到咬血的吧。
而考虑到咬血是手段极其丰富的老辣术士,也说不准会不会是她掐指一算硬是算出来的。
“可能不是吧。至少就她提的问题来看,我感觉她的想法可能和你想象的那种战斗不太一样……”乔甘草说话时的语气听上去像是经历了极其荒谬的事情。
“她到底找你问了什么?”我问。
“这个我接下来会说。”她说,“在那之前,我得向你道歉。”
“道歉?”我问。
“当时我想要用话语拖住咬血,至少拖延到列缺过来救援,所以在对话的时候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把你的一些私人信息透露出去了。”她带着歉意说。
我边在脑子里想了想乔甘草知道我的哪些秘密,边安抚她的情绪,“以咬血为对手你也不大可能顺利欺骗她吧,想要拖住她就只能说些实话了。没事的,只要你没有受伤就好。”
“总之,对不起。”她在道歉和感谢的时候总是态度很认真。
“那么,你具体是透露了什么信息?”我好奇地问。
“就是你其实只对似人非人的魔物有性冲动这件事情。”她说。
这件事情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知道的人也没有那么多,而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不会到处传播。
外界的人大多仅仅听说我与似人非人之物多次结合过,却不晓得我本身就有着那方面的取向,部分人甚至相信我是纯粹追求力量才会忍耐着不快感与“它”结合的。而即使有人相信我是真的“精神失常地爱上了魔物”,也极少会想到我对正常的异性都没有性冲动。
不过,咬血为什么要问乔甘草那种问题?
我想了想,然后说:“你先继续说下去吧。”
“好。”乔甘草继续叙述起了自己与咬血接触的经历——
乔甘草见咬血称自己仅仅来找她,尽管大惑不解,却还是做了自己眼下最应该做的事情。
“既然只是来找我的,那么其他人应该可以先离开吧。”她在回应的同时把自己的手放到了身后。
咬血好像看不到乔甘草的小动作,非常痛快地答应了,“可以。”
乔甘草忍不住松了口气,然后回过头对着自己的弟弟说:“你先走吧。”
乔安似乎也从咬血的身上感受到了史无前例的危险感,他像是被冻结住一样恐惧得站在原地不敢动弹。而听见乔甘草的话语,他起初好像是想要反对,却马上就闭上了嘴巴。因为他看到了乔甘草放到身后的手对着自己做了个手势。
他这段时间以来在安全局耳濡目染,也立志于成为执法术士,对于乔甘草做的这个手势并不陌生。这是要他去呼叫救援的意思。这一刻,他脑子里的感情和理性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冲突,最后他吃力地转过头去,向着远处跑走了。
乔甘草默默地目送着那道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同时戒备着咬血可能的突袭。而后者的目光则丝毫没有偏移,只是专注地看着乔甘草,“换个地方说话吧。”
两人移动到了街边的咖啡馆,然后在靠近落地窗的卡座上坐了下来,咬血还顺便请客了杯咖啡。
店员接待两人的时候毫无异色,似乎是意识不到咬血的非人感,这大约是咬血又使用了什么幻觉吧。乔甘草知道咬血对自己本身所使用的幻觉法术。客观地说,比起再额外给自己施加什么遮掩非人感的幻觉,倒不如直接把施加非人感的法术去除了好。然而咬血给自己的身体施加恐怖谷效应幻觉持续了八十余年,到现在已经成为了近似于恒定的效果,也不是说解除就立刻能够解除的。
而面对着有着美丽的少女外貌,却浑身透露出恐怖氛围的咬血,乔甘草不自觉地吞咽了口唾沫,她心想:救援应该不会那么快过来。虽然列缺要到达这里只是弹指之间,但为了防止咬血提前心生感应逃之夭夭,柳城安全局应该还会做点其他准备工作。自己必须争取时间。
顺利的话,说不定就可以把咬血——把这个就连隐秘世界的势力格局都可以动摇的超级罪犯永远地留在这里。
乔甘草勉强地用勇气支撑起自己的表面功夫,“说说你的来意吧。”
“我这次过来,是想要向你请教问题。”咬血说。
“你说。”乔甘草意识到,对方肯定是想要询问某些至关紧要的秘密,但是自己说什么都不可以透露出来。
“是这样的。或许你已经有所耳闻,我在浦青市与魔人李多发生了战斗,最后我落败了。而在败北之后……”咬血事无巨细地描绘了自己在临死前遭遇的凌辱,又补充了后续,“……最后他把我杀了。好在我在外界还留有少量身体,经历了九死一生的挣扎,我总算是重构了自己的身体。”
听完后,乔甘草目瞪口呆,支支吾吾,“李多,李多把你给,给……给先这个后那个了?”
“是的。”咬血点头。
“等等,你给我稍等一下……”乔甘草脑子里一片混乱,“……为什么你要跟我说这个啊?”
“我不是说了吗?我要向你请教问题。”咬血说。
乔甘草前言不搭后语地说:“这件事情有什么问题吗?不是,这里面哪里不是问题?”
她现在唯一庆幸的是自己的弟弟不在场,这个话题真的很不适合未成年人旁听。
而咬血则百思不得其解地问:“我的问题是,他最后为什么停下来了?”
闻言,乔甘草一下子变沉默了,良久后才发出了声音,“……啊?”
“虽然我也很奇怪他居然会对我的身体产生那么强烈的性冲动,但是既然他做得那么激烈,那就说明他是很喜欢我的身体,喜欢到控制不住自己吧。”咬血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这本身倒是能够理解,就算是恶魔术士群体里也有着不少的异常癖好者,而他就连以来访者……以海妖为对象都能够那么缠绵,那么对我出手也不算是多么荒唐。”
“到这里我还算是明白,后面我就不明白了,他为什么最后停下来了呢?”她费解地说了下去,“我都说愿意做他的奴隶了,从今往后他就有权力没日没夜地羞辱我、与我缠绵,或者把我当成战场上的肉盾和炮灰驱使,而我再怎么不甘心都只能够五体投地屈从于他……明明是这样,他却毫不留情地把我杀了。”
“呃……”乔甘草只是不知道经过而已,对于谜底是心知肚明的,却难免手足无措。
她原本就是办公室派的心理分析师,让她和对象面对面谈话实在是她的专精范围外,更何况这次的对象及其带来的问题都是真的很超乎常识,“对了,你先前说,李多在杀你之前对你说了句特别奇怪的话……”
“嗯。”咬血说,“他说我原来真的是个人类,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完全对我失去了兴趣,也不再对我说更多的话,就直接动杀手了。是不是只要是人类他就不感兴趣?”
乔甘草在心里默算了下时间,又经过一番权衡,最后说:“是的。他只对似人非人的魔物感兴趣。”
“但我也不是人类啊。”咬血困惑地说,“我是混血恶魔,只是长得和人类差不多而已,他应该对我充满了兴趣才对。”
乔甘草也确实无法把咬血当成人类看待。咬血对自己施加的恐怖谷效应幻觉固然是其中一个重要因素,其本人也无疑是个丧尽天良毫无人性的“恶魔”。因此,哪怕听说咬血在不久前遭遇了那般的侮辱和暴力,乔甘草也无法对其产生作为女性同仇敌忾的情绪,反而只觉得咬血真是活该有此一劫。
意在为周围人带来恐惧的幻觉法术反而把敌人给魅惑住,那也怪不得敌人最后对战败的自己如何施为。这就是典型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简直就是再适合反派人物不过的自食其果的结局。
“这是因为……”乔甘草正要继续解释,忽然愣住了。她重新细想了遍刚才听到的话。咬血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
或许是被这个荒谬的氛围给带偏了,她仔仔细细地看着咬血的脸,萌生出了某个很荒谬的推测。
她暂时把自己的胡思乱想压了下去,然后说:“因为他对于非人性的要求可能有点严格,你的言行举止和思考方式都太过于人性化了,所以他可能会由于你的某些反应而产生幻灭感吧。”
“但如果令他幻灭的是我的言行举止和思考方式,那么他应该从一开始就会把我认定为人类,不会对我产生那方面的欲望才对……”咬血先是偏头回忆,接着恍然大悟,“吸引他的原来不是我本身,而是固定在我身上的幻觉法术吗?对别人来说是震慑的幻觉,对他来说反而成为了魅惑?”
她接着思考了下去,“而你说的‘某些反应’则是……是指我向他求饶吗?原来如此,我无意识地做了祛魅行为,阴差阳错地解除了他被魅惑的状态……这样就都对得上了。”
说着说着,她忽然停顿住了,过了一会儿才重新有了反应。
“原来他真的把我当成人类了啊。”她说。
“应该是这样的吧。”乔甘草应和。
咬血沉思,“但是,这样就麻烦了……”
乔甘草把话接了下去,“什么麻烦?”
“就好像意识到自己被欺骗的人会对相同的骗局产生免疫力一样,经历过祛魅的人也很难再被施加相同的魅惑。这一点不止是可以适用于社会宣传的领域,也适用于法术的领域。”咬血说,“如果说他对我本身毫无兴趣,又完成了对我幻觉的祛魅,那么我又要怎么做才能够让他爱上我呢?”
“啊?”这是乔甘草今天第二次做出这样的反应,“你说什么?让他?爱上你?你想要让李多爱上你?”
她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很大的毛病,同时咬血的话语也印证了她先前的某个荒谬的推测。难不成咬血是爱上了对方?但是,这不合理吧。即使咬血看上去是和自己的弟弟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实际上都已经是九十多岁的老太婆了啊?
而且咬血爱上的对象居然还是把自己先这个后那个的人……这种事情是可以有的吗?是可以在现实世界发生的吗?心理正常的人都不可能爱上对自己做过那种事情的对象吧?不对,咬血也不是什么正常的人类,而是混血恶魔。
听说混血恶魔大多数既是施虐狂又是被虐狂,在嗜好虐待他人的同时又渴望遭到他人的虐待,有着极其病态的心理。或许咬血也有着那方面的渴望,然后在不久前阴差阳错地得到了满足,并且将其误认为是爱。
但是……不对,还是不合理。咬血是相当老辣的混血恶魔,对于自己心理的把握足够深入,不会出现把自己的感情误认为其他感情的事情。
乔甘草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某种阴谋诡计。
说到底,咬血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爱上了对方,而是想要让对方爱上自己。
像是咬血这种在隐秘世界经历过不知道多少大风大浪的老人,怎么可能突然开始谈情说爱呢?
一切都是居心叵测的算计。
咬血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落地窗外的路人们,乔甘草不由自主地顺着对方的视线看了过去。路人们不知道就在与自己一墙之隔的地方,有一头轻而易举便能够将这副和平的画卷撕扯成碎片,嗜好鲜血与泪水的,无血无泪的恶魔坐在这里。
数秒后,咬血慢慢地收回了目光。
“告诉我,魔人李多的心理分析师。”她注视着乔甘草,“我要怎么做,才可以拿下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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