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和塞壬的生命是强绑定关系,因此我的短命也就意味着塞壬的短命。
为了接受短命的报应,我销毁了那份技术资料,这同时也是为了不连累到青鸟。但是如果我真的死亡,同样也会连累到塞壬。这个问题是我必须面对的。
塞壬对于我销毁那份技术资料的选择毫无异议,就好像没有意识到我的选择会何等决定性地影响到她自身的存续一样。
她是真的没有意识到吗?显然不是。
随着不断地摸索和深入,我对于她异常的精神性也有了更多的把握。虽然现在的我在感情上倾向于将塞壬视为人类,但那很可能是我在无意识里将她与“它”做了比较,所以她身上的人性才在我的眼里显得格外突出。
而在治愈梦境里的我则因为没有对于“它”的记忆,所以对于她的第一印象就是“魔性”和“异质”。尽管没有被激发出所谓的恐怖谷效应,却还是觉得她充满了异常的氛围。
在不同时期的我的观测下,她表现出了自相矛盾的性质。但是她本身从来没有发生变化,变化的仅仅是我的观测角度而已。她既有着鲜明的人性,又确实有着无可磨灭的非人性。
后者的一部分表现在她对于生死的观念上,她不在乎自己会死。这不是在暗地里努力克服对于死亡的恐惧装出来的勇敢,也不是对于死亡一无所知才会有的淡然,而是在她的精神性里从一开始就没有生与死的位置。这非但不是人类的视角,甚至都不是生物的视角了,对于生物而言至关紧要的存续本能在她的身上是不见踪影的。她仿佛处于某种更加超然的角度上。
她也未必真的在乎我的生死本身,只不过她会在乎我在乎的东西。因为我有着追求存续的生物本能,所以她很重视我的生命,仅此而已。
但是,哪怕她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我却不可以不在乎她的命。
她在除夕夜里流露出来的喜悦绝对不是装模作样的,我希望她可以在我死后也留在这个世界上。留到她觉得离开这个世界其实是非常令人惋惜的事情,接着还可以再继续留下来。
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在我死去的同时,让塞壬活下来呢?
好像也不是没有。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肯定无法克服这个问题,为此深感悲观,然而在转变思路之后就发现还是有方法的。我的脑海里隐约浮现出来了那个方法的雏形,只是还需要再推敲一二。
在回收完技术资料之后,我和青鸟前往了首都。
青鸟把那些技术资料全部上交给了列缺,而我则按照过去的约定,将自己得到的关于“它”的信息都向列缺告知了。
“来自于另一个宇宙的鬼魂……”列缺凝重地念着,片刻后叹了口气,“这么说来,我当初决定焚化海妖的尸体,倒是险些酿成大祸了。”
一旦彻底摧毁“它”的肉体,就会完全解放“它”的真身,届时爆发的灾害绝不是用生灵涂炭就足以形容的。
列缺曾经断言,“它”已经死透了。
现在看来,这个判断本身倒是毫无错误,但就算是见多识广如列缺肯定也未曾想过,自己如临大敌的对象居然从一开始就没有活过。
虽然说是鬼魂,但即使是把“它”的灵体彻底摧毁也无法将其消灭。就像是阶段三的不死人一样,“它”也能够在灵体消灭之后化为理论无法描述的回响形态。但是阶段三的不死人在化身为回响形态之后依然会传达出无止尽的痛苦信号,因为对于人类来说那种形态是无比扭曲的;而对于“它”来说,或许那种形态才是自己应有的面貌吧,因此也不会表达出痛苦,而是宛如死亡一般的沉默。正因为如此,列缺才会产生误解。
早在被列缺率领的队伍杀死之后,“它”就已经被断定为肉体彻底死亡且灵体完全消灭,但是现在的白驹依然认为不可以将“它”从断手里面解放出来。由此可见,白驹认为“它”与化为回响之后就再也无法自由活动的不死人不同,“它”即使在谁都无法接触到的回响形态下也可以继续威胁这个世界,是真正意义上的不死不灭。
而不用说,我当然也把“它”的真相告诉给了青鸟,这里面还有着某个很重要的理由。
“它”来自于另外一个宇宙——这个信息或许能够解开青鸟的心结。
她以为自己原本的命运就是在无名山树林里与“它”接触,然后堕落为杀人无算的“魔女青鸟”,只不过这个命运不知为何被我这个“魔人李多”给顶替了。
但是现在看来这个假设很可能只是青鸟想太多了。“它”既然不属于这个宇宙,说不定也就不在我和青鸟“原本的命运”之中,是我们人生中的异数。
再者,从另一个宇宙造访这个星球的“它”,真的会遵守“隐秘世界的自然规律”吗?青鸟觉得自己作为天生的高觉察力者,理应与作为隐秘之物的“它”彼此吸引,但是“它”搞不好从一开始就不在隐秘之物的框架里。如此一来,也能够解释当年我这个普通人为什么可以先于青鸟去接触到“它”。
倒不如说,不那么解释的话很多问题就说不通顺了。
我很清楚青鸟对于我的爱情不是弄虚作假,不是因为仅仅对我有补偿心理所以才会与我结成情侣,但是一码归一码,她对于我怀有巨大的罪恶感,这也绝对是真实的。若非如此,又要如何解释她会对我那般纵容,甚至仅仅是为了让我开心而支持我与咬血做那种事情呢。
我希望青鸟能够在得知这件事情之后让自己放松下来。
怀着这样的想法,我在私底下将自己的推理告诉给了青鸟。
“……那种事情还不好说吧。”听完之后,她说,“你的推理有很多不确定的地方。比如说,如果命运这种东西真实存在,又为什么一定会局限于单个宇宙之内呢?再者,说不定在另一个宇宙也有着隐秘的规则,海妖仍然处于隐秘之物的框架里;或者即使她不是,也有可能在来到我们的世界之后她就也遵循了那样的规则。”
我感觉自己还有辩驳的余地,但是她接着说了下去,“而且,即使真的全部都像是你说的那样,当初你也是追逐着使性子走失的我才会跟着在无名山上走失的,这难道不是我的责任吗?”
当然不是了,那不过是我幼稚愚蠢的后果而已。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就应该知道女同学在深山里走失了就应该去拜托大人们去找,而不是自己逞英雄潜入深山。都是我做事不过大脑的错。
虽然我接下来也尝试劝服她,但是她没有接受我的说辞。
我不是很能理解她为什么要那么执着于自己的罪恶感。
之后,我把传教士的记忆里与曙光梦境相关的信息都写进报告书并递交了上去。
根据记忆里的信息,曙光梦境的入口是不固定的,有时候会出现在山区,有时候会出现在荒野,有时候甚至会出现在湖泊内部。按照入口的更新规律和频率,下次的入口应该会在十二个小时之后出现在某座南方城市的郊区,而在一周之后那处入口就会发生转移。
顺带一提,因为前夜的研究员们无论如何都无法参透狂信徒创造的曙光梦境,所以他们也无法自己决定入口会在何时转移到何地。
而棘手的地方则在于,就连传教士也仅仅是知道入口的模糊地点,那是个半径超过十五公里的圆形范围。根据曙光梦境的规定,只有梦境的引路人才有权限知道入口的具体位置,而像是传教士这种有权限进入曙光梦境的成员则必须在蒙蔽知觉的前提下才可以由引路人带到梦境里。
甚至就连引路人本身也被藏在幕后的成员所监控,以免出现敌人假装同伴发起联络,再用心智支配法术把引路人控制住的局面。
除此之外的细节就暂时不多说了。曾经的前夜还没有那么复杂的规定,只是这段时间安全局对于前夜打击得非常厉害,导致后者为了保护自己的总部腹地而做了很多严格的措施。也难怪传教士前段时间总是在外界活动而不见他回归过曙光梦境,除去要在外界执行秘密计划外,像他那么小心谨慎的人肯定不会乐意主动接受别人蒙蔽自己的知觉。
好在列缺告诉我,我上交的报告书依旧对前夜造成了决定性的一击。无法确定入口的具体位置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也没必要抓什么引路人,只要派遣专业人士去秘密地测定入口在哪里就可以了。
而只要把入口测定成功就万事大吉,虽然需要特定的进入方式才可以通过入口,但是传教士的记忆里有着旧的进入方式,我也将其上交了。纵使前夜已经对其做过迭代也没用,除非狂信徒死而复生,否则安全局就可以根据迭代前的信息计算出后续所有可能的变化再将入口打开。
此外,前夜现在应该还不知道传教士已经被我杀死了。通过传教士记忆提供的信息,安全局可以暂时地捏造出让前夜以为传教士还活着的假象。这个做法其实只能够在短短几天内起效,不过有那些时间也足够了。
再过几天,律法阵营就会全力攻打曙光梦境。
我的灵体也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在来到首都之后,我便通过列缺向总部申请了使用预知梦仪式所需的大量特殊材料。这些材料有很多都罕见到了总部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准备齐全,不过还是能够在攻打开始之前就搞定。
一切似乎都走在正轨上。
然而看似一帆风顺的发展却终究是免不了预料之外的插曲。
咬血再次出现了。
——
一开始,咬血没有直接出现在我的面前,而是出现在了某个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地方。
她居然进入了柳城,然后找上了乔甘草。
这件事情发生在我和青鸟联手杀死传教士期间,而事情的来龙去脉则是后来我在电话里听乔甘草说的。说真的,如果电话另一头的是个我不怎么熟悉的人,我肯定不会相信咬血居然有胆子进入柳城。那可是列缺镇守的地方,咬血有多么忌惮列缺,事到如今想必也不需要我多说。而列缺虽然最近在首都活动,但是为了处理柳城的公务,他也会频繁地回到柳城。
以他的移动方式,从首都到柳城就跟到邻居家串个门一样,最近他每天都会回去个几次。尽管他不在柳城的时候无法感应到咬血进入柳城,不过咬血也无法预测到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当时乔甘草正在带着放学的乔安去安全局。虽然乔安现在被登记为降灵术士,但安全局还是要定期检查他是否仍然对于灰灰有着约束力。而就在半途中,一个穿着黑色裙装,有着白色头发和红色眼眸,外貌无比美丽却令人感觉不似人类的少女,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安全局如今已经更新了咬血的通缉信息,咬血返老还童之后的外貌也在更新内容里,因此乔甘草是认得出咬血的。
乔甘草陷入了莫大的震惊和不安,同时反射性地将乔安护在了身后。
而乔安的衣服怀里则迅速地飞出来了一团灰色的雾气团子,正是灰灰。一看到咬血,灰灰顿时恐惧到“炸毛”,连忙掉头推着乔安的胸口,想要把乔安推走。
原本的魅魔对于咬血是绝对忠诚的,但灰灰与其说是生前的魅魔,不如说是魅魔主动舍弃的“少女时期的软弱自我”。看得出来,魅魔的这一面对于咬血是恐惧到了极限。
咬血若有所思地看了灰灰一眼。
灰灰顿时全身绷紧,好像被对方这一眼看得整个石化了,动都不敢动弹。
咬血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然后对着乔甘草说出了第一句话,“我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乔甘草哪里敢相信。恶魔术士对别人说自己没有恶意,就好像大灰狼对小白兔说自己只吃素一样。
“伱找我们有什么事情。”她大着胆子说,“这里可是柳城,你知道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
“我找的不是你们,而是你。”咬血注视着乔甘草。
乔甘草指了指自己,不可思议地问:“找我?”
咬血点头,然后说:“我听说你过去是魔人李多的心理分析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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