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塞壬在试衣间里面更换衣服的时候,我对青鸟说出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以常理来说我这种私下说话的行为瞒不过塞壬的耳朵,因为她现在虽说看上去是附身在了那具身体上,其实仍然是居住在我的脑海里面的。不过,我感觉她现在好像是完全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里,只要我像是她曾经提醒的那样小心翼翼地收拢自己的心理活动,应该不会让她听到我现在说的话。
而我的计划,我想要给她的惊喜,简单地说,就是带她到无名山上看看景区齐放的烟花。
我想要让她知道,即使是在那片冰冷而又阴森的山林,其实也可以看到美丽的光景。
为什么塞壬的梦境呈现出来的总是那片山林,因为那就是梦境的默认场景。但是,为什么梦境的默认场景就非得是那种煞风景的地方,而不是其他更加温暖明亮的地方呢?虽然塞壬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我,但我对于真相是心知肚明的。
塞壬的梦境,归根结底就是我的梦境。因为我的心灵仍然被困在那个与似人非人之物疯狂交合的堕落夜晚里,所以我的梦境展现出来的才会总是那种形态。塞壬在那里到底经历了多少孤独的时间呢?就算我经常会在没事的时候去往梦境里与她见面和说话,也远远无法比过她独自一人的时间。
尽管她能够把我的梦境修改为其他场景,可那终究不是自然的形态,何况哪怕是她自己恐怕也无法想象那个地方可以散发出来黑暗和孤独以外的气质。时间一长,就连她也会感到难以为继,而在疲惫之后看到的依然会是那冰冷而又阴森的山林。
但是只要能够让她在相似的地方看到绚烂齐放的烟花,那片梦境里的山林也一定会变得稍微温暖起来吧。
而那就是我想要带给她的微不足道的礼物。
然而——这只是我原本的计划。
看着在现实世界里活动的她,我无可避免地产生了另外的心思。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青鸟在听完我的计划之后恍然地笑了,“你是想要改善她的居住条件啊。嗯,既然作为梦境主人的你是这么相信的,梦境届时也一定会如伱所愿地发生变化吧。相信她在回去之后也一定会很开心。”
她边说边看着我的表情,又慢慢地疑惑了起来,“你自己好像不怎么期待啊……是计划有什么变故呢?”
“确实是有点变故。”我整理了下自己的思绪,然后说出了真实的想法,“我想……为什么她一定要回去呢?”
闻言,她愣了两三秒钟之后才反应了过来,“李多,你不会是想要……”
“虽然我没有完完全全地杀死咬血,但终究还是掠夺了她几乎所有的灵体碎片。那可是接近一整个超主力级术士分量的灵性碎片。只要有了那些,就足够让塞壬在外界持续显现相当漫长的时间。”我说,“而且就算抛开我,她自己也应该发挥得出主力级的力量。哪怕是出现了什么预料之外的变化,导致灵体碎片库存见底,她也可以再去猎杀恶魔补充回来。完全没有必要再回到那种单调而又寒酸的噩梦里,也更加用不着必须奉陪我去一个又一个的战场出生入死。”
“但是,如果那么做,你就会失去几乎所有的力量……”青鸟说着说着,忽然变得沉默了。
就在这时,试衣间的门打开了。塞壬换了身俏皮可爱的,以青色为主基调的童装衣裙,神态却是有点不安,好像还不是很习惯打扮自己。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到了我的身上,然后她快步走过来把我的手牵住,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接着,她又拉着我的手退了半步,期期艾艾地问:“怎……怎么样?”
“很好看。”我不擅长表扬对方的穿着,只能说出这么简短的评价。
她好像心情变得很好。
而青鸟则迅速地整理了自己的表情,笑着说:“再试试看其他几套吧。”
良久后,塞壬把青鸟亲手挑选的其他几套衣服也试了个遍,最后我掏钱全部买了下来。安全局发给我的工资和任务奖金我此前用得很少,不知不觉已经存下一笔数额惊人的巨款。而考虑到那些衣服在美观之余都不怎么适合爬山,我就先存放进了集装箱模型里。
塞壬换回了最初的白色学生制服,小声地说:“其实不用买也没关系,我已经看过了,自己可以变化出来的。”
“自己变化出来的和对方送给自己的怎么能够一样呢?”青鸟笑着说,“接下来也该轮到我送给你礼物了,你想要什么?不要客气,尽管和我说。”
塞壬先是看了我一眼,再对青鸟说:“我想要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吗?”
“是什么事?”青鸟好奇地问。
塞壬暂时松开了我的手,凑到青鸟身边踮起脚尖说悄悄话,后者配合地俯身倾听。说话声音很轻,连我都听不清楚内容。
片刻后,青鸟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我,然后点点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对塞壬说:“我明白了,这件事情我会帮你的。”
“你们在说什么?是和我有关的事情吗?”我问。
“是的,但要暂时对你保密。”青鸟说,“还有,我要先把塞壬借走一会儿,可以吗?”
“我倒是没意见……”说话的同时,我也看向塞壬,见她也默默地点头,我便接着说,“那么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好。我们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青鸟边说边牵起了塞壬的小手。
两人很快就暂时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半小时之后便回来了,说是事情已经办好,具体内容还是要暂时对我保密。
只是,虽然青鸟在尽力掩饰,但我还是从她的脸上读取出了难以掩饰的叹息。
虽然不知道塞壬拜托的是什么事情,但是青鸟八成也在帮忙的同时对塞壬说起了我的打算。
青鸟必然不可能同意我放任塞壬自由。因为塞壬与塞壬之刃是强绑定的,一旦塞壬独立,就等同于塞壬之刃独立,我的力量立刻就会降低到隐秘世界的最低等档次。正因为如此,青鸟此前才会旁敲侧击地试探塞壬的态度,担心塞壬会带着塞壬之刃远走高飞。
而就结果来看,两人的意见似乎并没有达成一致。
我们继续在景区逛街,一路上吃吃喝喝。塞壬是不需要进食的,不过我还是给她买了些吃的。她左手抓着我的手,右手拿着棉花糖,五光十色的街景吸引着她的目光,她的眼睛似乎在发亮。
有时候,她也会被路边摊的游戏吸引注意力。在看到有些人聚集在摊子前玩套圈游戏的时候,她忍不住转过头来,仰起脸蛋询问我,“我可以去那里看看吗?”
“不止是看,也玩一玩吧。”我说。
她没有拒绝,只不过以她的能力去玩套圈游戏还是太欺负摊主了,所以她也拿捏分寸,只是拿了些廉价的奖品。即使在扔圈的时候她也不忘记抓住我的手,好像担心我会突然跑掉一样。在玩过这里的游戏之后,我也回过头把她先前看到了却忍住没玩的游戏让她玩了。她雀跃地动着自己的身体,挑战着一个又一个过去没有接触过的事物。
我想,毫无疑问,她一定是想要留在这里,留在这个具有温度的世界的。
偶尔还看得到有人在远处放烟花,不过距离统一燃放的时间还有一会儿。青鸟看了看手机,然后说:“快要到烟花齐放的时候了,我们先上山吧。”
我们离开了繁华的街道,走上无名山。
喧闹的声音越来越远,周围已经看不到其他人了,有的只是寂寥的山道和树林。
“山上有专门观赏烟花的地方吗?”塞壬问。
“有是有,像是观景台什么的。不过我们这次是要到比较偏僻的林子里去看景区的烟花。”说着,青鸟似乎又想了想,然后说了下去,“不过在树林里面视野很容易受到遮蔽,得找个视野良好的空地才行。现找的话可能来不及,我先到上空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找到了再呼唤你们。”
说完,她便化身为雷电升上高空,把我和塞壬留在了地面上。
我隐隐约约地觉察到,她似乎在故意创造我和塞壬单独相处的机会,但是,她应该非常清楚我接下来的打算。我以为她会始终监视我,好让我没有机会对塞壬说出希望对方留在现实世界的话语,或者更进一步地创造出自己与我单独对话的机会,以此来劝说我放弃那个打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无论如何,我要说出口的话语都不会改变。我看向了身边的塞壬,而她则看着夜空,又看了看周围的树林,然后对我说:“感觉就像是在做梦。”
“这个地方确实很像是那个梦境。”我说。
“不止是这个地方。”她感叹地说,“之前一起逛街也像是在做一场很幸福的梦。我都有些分不清楚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梦境了……甚至有点害怕。”
“没有必要害怕,这里就是现实。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一直留在这里。”我说。
“一直?”她似乎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
“塞壬,留下来吧。”我直接说了出来,“不要变回去了,也不要再回到那个梦境里了。”
“是要我使用这个外貌继续作为你的武器为你战斗吗?”她问。
“不是为我而战斗。”我说,“你以后可以为自己而战斗,也可以为自己而活。”
闻言,她沉默了数秒钟,然后问:“那么,你要怎么办呢?如果没有了我,没有了塞壬之刃,你以后又要如何为自己而战斗呢?”
“战斗的事情我会自己想办法,你没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奉陪我。”我说。
然而,我这个提议存在着明显的破绽。实际上我是很容易注意到这处破绽的,但是如果我将其注意到,就一定会顺理成章地想到更多。或许我正是无意识地想到了更加之后的事情,才会不自觉地忽视掉这处明显的破绽。
而她则直接将其指了出来,“但是你死我也会死。如果你一定要战斗,我只有时刻陪伴在你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我先是哑然,然后得出了结论:如果我不想要把她卷入战斗的危险里,就只存在着一种方法,那就是让自己也远离战斗。
而远离战斗,就意味着要远离前线,远离前夜和白驹。
同时,也意味着要放弃“它”的手。
我会放弃吗?我有可能做得到这件事情吗?
如果只有我自己,我会毫不犹豫地拼尽一切。哪怕是把自己的性命押到胜率最低的赌桌上,我也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
但是,如果要将塞壬的性命也绑架上去,事情就另当别论了。我愿意为了这条道路而赌上自己的一切,却不包括赌上自己之外的谁。
说一千道一万,“它”都已经死去了,仅存于世的也就只有那么一只手。如今安全局对于前夜已经动了必灭之心,即使拿着那只手为恶的白驹再怎么身手了得,也无法对抗安全局这头庞然大物。而我之所以要坚持亲手将其夺回来,更多的是为了自己。
而塞壬却不一样,她是活生生的,对我来说重要得无以复加的同伴,我说什么都不可以牺牲她。
塞壬安静地注视着我。
我感受到自己的心灵正在接受着前所未有的拷问。
这是我的恶报,因为过去的我总是在回避着真正的选择。这是何等的优柔寡断,何等的自私自利,何等的卑鄙无耻。口头上总是说着如何如何重视塞壬,落实到行动上却每次都把塞壬带到危险的地方,逼迫她经历和我一样的生死困境。连我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的矛盾所在,因为我在无意识里想要蒙混过关。
但是,既然已经意识到了,那么我就再也无法允许自己不做出选择了。
是死去的“它”,还是活着的塞壬。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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