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心中天平

  “这是雾之恶魔的雾气?”我问。

  乔安点头,“我现在可以将自己身体里的灵性转化为这种雾气。”

  “雾气是雾之恶魔身体的一部分,而灰灰作为雾之恶魔的后继,现在与你紧密融合,所以也可以视为你身体的一部分,发挥出与你的血肉同等的效力……是这样吗?”我问。

  “应该是这样的吧。”他自己也没有研究清楚。

  “这个血肉分身法术,如果我没记错,是恶魔领域的法术。”我审视着他的脸,尤其是他的眼神,“伱使用这种法术,有没有感觉到自己受到了负面的影响?”

  “没……没有。”他被我看得有些紧张。

  我接着问:“那么你有掌握与这个法术对应的恶魔知识吗?”

  “也没有。虽然我知道用法,但是不知道这个法术的具体原理。”他摇头,“在我的感觉里,这个法术与其说是我在使用,不如说是我身体里灰灰的部分在使用。”

  “现在的灰灰就好像是你在操纵法术时的自动运算装置,所以就算没有真正地掌握这个法术的具体原理,也不影响你将其使用出来?”我理解了,“同时,由于你不是真正的使用者,你只是扣下了扳机,或者说是按下了按钮,所以不会受到精神污染?”

  “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感觉。”他认同地说。从他的眼神里,我确认没有恶魔术士那种特有的邪恶气息。

  我叮嘱,“但是在百分百地确认安全之前,我建议你还是尽量不要再使用这种法术了。”

  “好的。”他听话地点了点头。

  “以及,这个分身……”我重新看向了那个床沿上的小小身影,“我注意到他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动过,难道你是无法操纵他吗?”

  乔安也看向了另一个自己,那个小只的乔安依旧正襟危坐地坐在床沿上,眼睛都没眨过一次,令人联想到做工精巧的人偶。乔安先是摇头,再闭上了双眼。接着,小只的乔安动了起来,先是像电动玩偶一样手脚僵硬地将自己的双足落到地面上,又用双手吃力地支撑着床沿好让自己能够站直,然后向我这里蹒跚地走了两步。走到第二步的时候还差点跌倒,我原本想要伸手搀扶,但对面很快就自己站定了。

  “也不是,完全,无法操纵。”小只的乔安面无表情地,并且磕磕绊绊地说,“但,还做不到,熟练。”

  “不能把这个分身解除掉吗?”我问。

  本体乔安睁开了双眼,无奈地说:“暂时做不到。倒也不是说没有解除的能力,要形容的话,就好像在用手柄打电动游戏的时候暂时没有摸清楚哪套组合键对应着‘解除分身’这个功能。要是胡乱操作,也不知道这个分身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用手柄打电动游戏这个比喻倒是颇为生动形象。换而言之,他刚才操纵分身的时候,脑海里难不成是在用手柄的前后左右操纵分身的移动?

  不过我这会儿更加关心另外一个问题,“那么他需要吃饭吗?我只做了两人份的早饭,要不要把我的那份分给他一半?”

  “啊?不用的不用的,分身应该是不用吃饭的吧。”他连忙说。

  “是吗?要是分身的肚子饿了就说一声吧。”我说,“另外,虽然安全局那边之前是有事拖延了,但不出意外的话,最晚明天就能帮你解除魅魔化了。你下定决心了吗?”

  “唔……”他看上去还有些迟疑。尤其是尝到了力量的甜头,他好像对于解除魅魔化更加犹豫了。

  要说到这件事情最理想的解决办法,莫过于先让灰灰从乔安的身体里出来,以后有需要的时候就附身,不需要的时候就分离,就好像某些漫画里主角只在战斗的时候才会“变身”一样。但理想之所以是理想,就是因为还有着致命的现实性问题使其无法落地。如果灰灰采取的不是这种献身式的强力融合,就会对乔安造成精神污染。这是无法忽视的问题。

  或者在需要力量的时候,不采取附身和融合的办法,而是让乔安指挥灰灰使用自身的力量?但是这个办法也存在着问题。根据乔安的说法,灰灰好像无法自己使用自己的力量。作为魅魔弱小一面的灰灰即使本身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也貌似只能以弱小的姿态活动,这已经是根深蒂固的基本属性了。

  乔安一定很想要力量。但是成为魅魔又会对自己身边的人造成心智上的扭曲。即使能够关闭魅惑之力,也只是从立竿见影的扭曲变成了潜移默化的扭曲而已。

  我尝试着将自己放到乔安的立场上思考,又想到了似乎是自分家女孩被宗家掳走之后才变得疯狂的尉迟。

  如果失去了重要的事物,我也一定会变得扭曲。但是,为了不失去重要的事物而先给自己身边的事物带来扭曲,这难道不是本末倒置的做法吗?还是说只要不失去,就算是扭曲的也没关系呢?

  或许乔安也想到了相同的事情,但他似乎还有着我所不知道的更多的顾虑。

  “我看的漫画里的主角在迷茫的时候,总是能够在挣扎之后迈出前进的一步,也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他感慨,“但轮到自己的时候才知道前进有多么困难,我真的能够对自己的选择不后悔吗?”

  他似乎想要索性让我替他做主,让我决定他是否应该继续做魅魔,但是我不打算干涉他的决定。

  乔安这边的事情就先说到这里,接下来再说说安全局那边的事情。

  集体昏睡事件在这四天时间里非但没有平息的趋势,反而愈演愈烈,昏睡者的数量甚至呈现出了爆发式地上升。原本只有两百多人的昏睡者在四天之后居然增加到了超过三千人,安全局忙得焦头烂额,却还是难以攻克这起疑似是前夜主导的恐怖事件。

  数量那么多的昏睡者,安全局自然无法全部收容,而且根据这个趋势,只能通过一些手段借助外部医院的力量。

  我的父亲也依旧长睡不醒,母亲时不时会去探望。我也去探望过多次,但都选择了母亲不在的时候。

  而体检医生之所以会拖延为乔安解除魅魔化的准备工作,也是因为要专心与同僚们一起对付集体昏睡事件。他最近忙得脚不沾地。我在安全局里见到他的时候他像是两天两夜都没睡过,之前不可一世的“不过是前夜一条小小的触手……”云云算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我得撤回前言,这次来的不是条小小的触手,而是条前夜的大鱼啊。”他无可奈何地说。

  “具体有多棘手?”我问。

  “之前不是说过只要能够得到与杂货店的那个法阵对应的秘密知识,就有机会解决昏睡事件了吗?现在看来只是这种程度还是不行的。”他说,“根据我们的分析,就算是那样也最多只能对昏睡者们做的集体梦境做一些干涉而已,比如说把我们的人也送到那个底细不明的梦境里面。然后只要再把梦境本身破坏掉,所有的昏睡者大概就都会醒过来了吧。”

  “也就是说,是梦境困住了那些昏睡者?”我问。

  “是的。”体检医生点头。

  “你们这不是已经有方案了吗?”我说,“就差最后一块拼图了。”

  “问题在于,那是最理想的情况。”他说,“实际上就算是拿到了与那个法阵对应的秘密知识,我们也只有不到两成的把握才可以进入到方案的下一阶段。”

  “换句话说就是,超过八成会失败?”我问。

  “是啊……”他叹息,“但那也是目前唯一可以打破局面的线索了,必须争取到手。”

  我默默地思考起来。

  又是“梦”。尉迟的梦幻不死身和昏睡者们的集体梦境,这两件事情看似孤立,实则都有着“梦”这一关键词。两者之间会不会有所关联呢?

  体检医生接着说:“先不提这个,乔安那边的事情也不能一拖再拖,帮他解除魅魔化的准备工作我已经做到完美了,你下午带他过来吧。”

  “能问问你具体打算怎么分离他与恶魔的吗?”我问。

  “原理说起来就复杂了,简单地说就是我要抽走他些许血液作为材料,在他全身画上数百个符文,做一个分离的仪式,花费三小时慢慢地分离。”他说,“而前面提到的‘准备工作’主要是我必须先根据体检得来的数据反复校正仪式细节。如果仪式不够针对性,虽然分离还是可以成功,但乔安作为恶魔宿主就会轻则重伤,重则死亡。”

  他感慨,“符文画起来也挺麻烦的。数百个符文里要是不小心多了个无关的符文,或者少了个有关的符文,分离仪式的进程就会自动死机。到时候又要从头再来了。”

  暂且告别体检医生之后,我在走廊上用手机跟乔安转告了之前那些话,让他做好准备。

  讲到一半,我便看到乔甘草从走廊对面匆匆地走了过来,是直奔我来的,好像是有什么事。但她在站定之后没有打断我的话,而是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等我把电话打完。

  我结束通话之后,她问:“乔安打算怎么做?变回去,还是继续做魅魔?”

  “还不好说。”我说。

  “无论如何,这些天都多谢你照顾我的弟弟了。”她认认真真地低下头道谢。

  “你这么一本正经我反倒有些不习惯了。”我也算是跟她开了个玩笑,又想起了她上次和我与猎手进入异空间追杀恶招的时候,也有说过与她平时形象不一样的话,“说起来,你平时总是跟我说上床上床的,那些其实也都是在考验我吧。”

  她好像也想起了那时的话,笑着说:“倒也不止是在考验你。”

  “嗯?”我疑惑。

  “你要是义正辞严地拒绝,也配得上青鸟那么多年的苦苦找寻。”她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震声道,“但你要是答应了,我也可以品尝到强大冷酷还背负着黑暗过去急需母爱治愈又曾经不惜牺牲自己性命拯救我于水火之中的年下系杀人魔少年,岂不是赢了又赢!”

  我还是离她远点吧。

  还有,我怎么说也不算是“少年”吧。

  “不过,其实我一开始是很讨厌你的。”她突然说。

  “是吗?”我仔细回忆,却完全没有那方面的印象。

  “你是从旧骨手里救下我之后真正开始认识我的,那时候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也要护在我的面前,我当然不可能还讨厌你。”她说,“但在那之前我是对你很有意见的。你知道以前的青鸟是什么样子的吗?不是跟你一起上学时的阮文竹,而是在你失踪并成为魔人之后苦苦追逐你的青鸟。”

  “我很少听她提起。”我说。

  上次在前往天河市的路上,我有想过要从乔甘草这里打听青鸟的过去,却在半途由于再遇猎手而中断了,这次倒是个再次打听的好机会。

  “她以前是怎么样的?”我问。

  “当时的她很冰冷,又很矛盾,眼神里充满了对人对己的压力。看到她以那个年纪加入安全局与那帮子穷凶极恶的罪犯战斗,我就怎么也放心不下她。之后我使尽浑身解数才算是跟她说上了话,也从她那里知道了你。”她说,“我忍不住心想,你怎么能让她为你付出那么多。她还放弃了原本能够享受的青春,又不得不与自己的家人渐行渐远。如果在最后还是没有把你带回来,我无法想象那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她叹息,“她当时还小,却懵懵懂懂地做了改变自己一生的决定,之后说不定一生都要被囚禁在那个决定里,我感觉那是很悲伤的事情。”

  闻言,我情不自禁地沉默,同时想到了之前总是想借着别人的手变相自杀的自己。青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看待那样的我的呢?乔甘草的话语,像是在我心里那座天平向着青鸟的托盘上又放下了个沉重的砝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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