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不应该指出佩图拉博的问题?”
“……你是认真的么,摩根?”
多恩的话语是平静的,平静中带着几丝真切的困惑,就如同他那双紧皱在一起的眉头,诉说着顽石对于这些无关琐事的蔑视:但是在面对他的血亲时,因维特之主还是愿意驻足停留一下。
他转过身来,站直,双手习惯性地握成拳头,垂在腰侧,支开了逐渐聚集过来的圣堂武士:尤其是那个从一开始便紧盯着摩根,手握剑柄,眼神灼热,看起来跃跃欲试的西吉斯蒙德。
这位从泰拉的贫民窟中走出来的战士,已经给他的基因之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西吉斯蒙德在大约半个世纪之前被选入了因维特之主的荣誉卫队,即大名鼎鼎的帝国之拳第一连队【圣堂武士】,彼时他只是一名稚嫩的新人,但如今却已经成为了其中的翘楚。
在多恩的心中,他将西吉斯蒙德与他的亲卫队长阿坎姆斯摆在了相同的高度上,给予了几乎完全的信任,但他从来不会向任何人,尤其是西吉斯蒙德袒露这一点:因为这名圣堂武士身上的骄傲、冲动与鲁莽已经够多的了。
自从他在前不久打穿了【解放者号】那威名赫赫的角斗场,从吞世者军团那里满载着荣誉和骄傲归来后,这位圣堂武士的眼界已经高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在他看向摩根与佩图拉博的视野中,求战欲已经胜过了对原体本身的尊重。
多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予以否定,他希望他的冠军剑士能够在未来的某一天,于竞技场上获得可贵的失败,来好好地雕琢一下他的嚣张气焰:但多恩的性格决定了他从来都不会主动插手这些事情,他唯一会做的,无非是将西吉斯蒙德调到走廊上最远的角落,以避免他那股看向阿瓦隆之主的冒犯视线会造成什么不愉快。
做完这一切之后,因维特之主的全部注意力才集中到了他的银发血亲身上,他先是皱起眉头,仔细地观察了一番摩根的状态,在确定了没什么大问题后,才指向了位于走廊一侧的长椅,示意他们可以坐下来,慢慢地谈。
至于在这座由佩图拉博亲手设计的高塔中,为什么会出现走廊长椅这种毫无用处的东西,就是因为钢铁之主在最终改进的时候,已经习惯于询问一下他的阿瓦隆血亲的意见,并对其中那些无关痛痒的部分,大方地予以通过。
就比如说:一把能够承受基因原体重量的普通长椅。
“……”
多恩选择与摩根错开了半个身位,他跟在自己的这位阿瓦隆血亲身后,沉默着,略显紧张地盯住了摩根的每一个动作,并悄无声息地抬起了一只手,弯曲着肘关节,拳头贴在了腰侧,身体的重心稍稍向前,仿佛随时都准备一個箭步贴上前去,好扶住在他眼中已经摇摇欲坠的摩根。
显而易见的是,多恩明显很不适应这种动作,也很不适应做这种事情,他紧绷着脸,四肢也是如此的僵硬,像是一个生锈的铁皮人般跟在摩根的身后,走完了这区区十几米的路途。
而在摩根坐定,向着他点了点头之后,多恩便立刻挺直了自己的腰杆,又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将端在腰际的手指垂下,宛如士兵般站在那里,挡住了摩根身前的半侧阳光:这一幕在外人看来多少有些奇怪,但因维特人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的。
他的沉默持续了几秒,直到其顽石般的面容变得不如最开始的那般坚硬,最终,它才勉强从紧闭的嘴唇中,挤出几个字。
“你还能参加接下来的远征与战斗吗,摩根?”
【小事而已,明天就会好。】
摩根笑了一下,她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太过欺瞒多恩。
因维特之主点了点头,他将摩根的话语看作是来自于血亲的坚定承诺,便再也不担心了,于是,他开始思考起了阿瓦隆之主想要找他洽谈的那个话题:先前的沉默与尴尬一扫而空,令人眼熟的冷硬面容也再次浮现了出来。
“好吧,那让我们继续讨论之前的那个问题:你的意思是,你认为我不应该在军事会议中,指责佩图拉博所犯下的那些错误吗?尽管他正在给帝国造成损失。”
这直白到没有丝毫妥协的话语让摩根的眉头一跳,她舔了舔残存着血腥味的嘴唇,思考着该如何将这个问题的讨论氛围,变得稍微柔和一点:气氛和睦的谈话才是她所擅长的领域。
【不,多恩,你指出自己兄弟错误的行为并非是不对的,你所指出的问题也的确是存在的,连佩图拉博也无法反对这一点,我只是想在这里提醒你一下……】
“我的言辞不当,对吗?”
在摩根稍显犹豫的关头,多恩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这句话。
“我知道伱的意思,摩根:你想说,我不应该如此直白地指出佩图拉博所犯下的每个错误,我应该照顾了他的内心和……颜面……用更温和的话语来提出那些过失,以免在我们兄弟的心中激起不必要的怒火和暴力,对么?”
【……】
摩根愣了一下。
【你明明知道,你知道所有的这一切,多恩?】
“因为我经历过相同的事情,在大约五十年前。”
多恩说到。
“在那时,我同样向刚才那样指出了一位兄弟在进行战略部署时所犯下的问题:他所取得的战果的确无可挑剔,但他制定计划的最初目的却是错误的,他执迷于让自己赢得战争中最好的部分,而不是尽职尽责地完成帝皇的命令。”
“当时的场合要比今天这个会议室更严肃一些,也更轻松一些,毕竟是在远征胜利之后,而在场的除了其他两位兄弟,还有来自各个军团的战士们:我知道,他们大多数人都觉得我小题大做,那位被我指责的兄弟也将我的话语看作是对他尊严的侮辱。”
“最终,事情得到解决,但中间也闹得很不愉快,我在那次事件后便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我们的兄弟无论性格与否,普遍都无法接受对于他们的直接批判,他们的性格中充斥着无用的傲慢与自尊心,如果只是一味的直言不讳,反而会令他们陷入无端的暴怒之中。”
【但你今天还是这么做了,你的话语没有丝毫的委婉。】
摩根叹息了一声。
“的确如此。”
多恩点了点头,没有为自己进行任何辩解。
“虽然我认识到了这一点,也曾经想过改变,但我还是无法克服我的某些本能:当我看到问题出现的时候,我会直接指出它们,我无法容忍用语言上的花俏,来掩盖这些问题所造成的损失,尽管这会对我们的兄弟造成某些伤害。”
“而就像他们无法控制住他们心中那股莫名的傲慢一般,我也无法控制住我的这种冲动:佩图拉博在谈话中的确失控了,但是我的状态也说不上是多么冷静。”
“这是我的错,摩根:我依旧没有克服我的这个缺点。”
“我和佩图拉博的这场辩论没有对错之分,我们都只在为自己的立场发言:你说的对,这样的辩论是没有结果的,只会白白地浪费掉宝贵的时间与战绩。”
多恩一点点地袒露着。
【说得也没错……】
摩根思索了几秒,延续了自己虚弱的人设,同时也在尝试用沉默换取更多的细节,比如说让多恩自己再补充些什么,但现实很快就令人失望了,因为多恩觉得自己已经说的足够多了,他又变成了那尊沉默的黑铁雕像。
阿瓦隆之主有点失望。
【好吧,多恩,看起来我们没有更多的矛盾可言,既然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佩图拉博那边我会解决的:倒是你,我的因维特兄弟,我还有几句话,想嘱咐你一下。】
阿瓦隆之主轻咳了一声,她暂时将这些话题放在一边,瞄了一眼散落在身边的帝国之拳们:在最多十几分钟后,这些人就会被多恩带到他的战舰上,一同奔赴到噩梦般的前线,迎接已经屠杀了无数生命的赫鲁德异形大军。
一想到这里,原体的声音就变得恳切了起来。
【听着,兄弟,我知道我说的这些东西都有些啰嗦,而且相关的文件早就已经传送到了你战舰的显示屏上面,但在这里,我还是要叮嘱你几句,有关于你要对抗的那些赫鲁德人的事情。】
多恩没有回应,他只是再次将身子前倾了一下,摆出认真聆听的姿态,刚正的眉毛下是无比严肃的瞳孔,仔细地记住每一个字。
【首先,在战斗中倚仗你的远程火力与舰队支援,别让你的战士与那些异形近身作战,能拉多远就拉多远,能不进入洞窟或者要塞就别进去:佩图拉博麾下最好的五千人,就是战死在了赫鲁德人的地下交通网络中的。】
“我会约束他们的。”
【其次,听我一句话,如果战况不利的话,别心存侥幸,尽早准备撤离,赫鲁德人的数量比你我想象的都要多,一旦它们形成迁徙的浪潮,就足以冲垮一个军团所搭建的防线了:你只是要进行一次试探性的作战而已,不用把那些世界当做帝国的领土来坚守。】
“……我尽量做到。”
多恩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
【最后……】
摩根有些苦涩地笑了一下。
【多恩,一直以来,我都听说着帝国之拳的威名,摧城拔寨,攻无不克,但请允许我说一句,在这次作战中,即使你有把握攻占最前线的那个敌方世界,我也不建议你这么做:一次试探性的进攻便是你应该要做的所有事情。】
“……为什么?”
因维特人皱眉,而摩根则是指了指会议室的方向。
【你如果真的能攻下那个世界的话,倒也没什么,毕竟这对于整场战局是有利的:只是在下一场军事会议中,你就需要仔细地斟酌下你的言辞了,兄弟。】
“言辞?”
【我是指:运用一些技巧。】
“……”
“恕我无法认同,摩根。”
多恩沉默了片刻,他的面色依旧严峻,目不转睛地盯着摩根。
“下一场军事会议意味着这场远征将再度开始,大敌当前,我们必须抛弃繁文缛节:我知道你的话语是什么意思,摩根,但任何人的情绪都不应该驾驭在战争,以及无数战士的生命之上。”
“如果我们的兄弟佩图拉博依旧认识不到这一点的话,那我会指出来:再一次地指出来,直到他能够认识到这些问题。”
【……哈……】
有那么几秒钟,空气似乎因为这生硬的话语而停滞,直到摩根在漫长的沉默之后,摇着头,有些无奈地笑出声来。
【多恩,就在一两分钟前,你还跟我讲述了在几十年前你所犯下的那个错误,而就在不到十分钟之前,你将这个错误又犯了一遍,并再次见证到了苦果:那么,为什么你还是不愿意改变一下?】
“因为我如果改变的话,就会酿成更大的错误。”
帝国之拳的基因原体看向了他的血亲,一字一顿。
“摩根,我从不相信我会是一个完美的人,我也从不相信银河中会有完美的人,我们每个人都是会犯下错误的,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进行一次又一次的取舍:承受那些小的错误,来避免那些更大的错误出现,承受那些最终只会伤害到自己的错误,来避免其他的错误伤害到更多的无辜之人。”
蜘蛛女皇挑起眉头。
【那你觉得照顾佩图拉博的缺点,是一个更大的错误?】
“当然。”
多恩稍稍昂起了头颅。
“已经有无数的钢铁勇士和凡人辅助军因为你口中的这个缺点而失去了生命,与他们相比,佩图拉博对我的仇恨不值一提:所以,我只会一次又一次的,在他的面前指出他所犯下的错误,直到他在这个问题上做出改变,直到帝国战士的鲜血不会白白流淌。”
【那你也可以选择一个更为妥善的方法,去提醒他。】
“就像你的那些技巧吗?它们到目前为止,有用么?”
多恩只是反问一下,便让阿瓦隆之主无话可说,反而是因维特人短暂地笑了一下,他接下来的话语就像是警钟一样,在摩根的心中敲响了一遍又一遍。
“摩根,我尊重你与佩图拉博相处时的习惯,但我不相信你没有看出来这个问题:我们的兄弟天赋异禀,他在数学和逻辑学上拥有着与生俱来的能力,既然如此,他真的会认识不到,自己的方法实际上有多么的错误吗?”
【……】
“佩图拉博也许有很多问题,但唯独愚蠢不在其中。”
因维特人摇了摇头。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他只是在假装自己不知道,他只是在逃避他所犯下的错误,在私人的堡垒中窃窃私语:在这种情况下,想要你用你口中那些所谓的语言技巧来说动他,是不可能的,如果不将事实和建议以最直白的方式摆在他的面前,他有一千种办法,在自己的内心中继续自欺欺人下去。”
“只有将他逼到角落里,只有让他没有任何的退路可言的时候,他才会看到真正的事实,才能看到我们给予他的那些建议。”
“至于他会因此而生气:这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但,这无关紧要。”
一如既往的,多恩在说完了这段必要的长篇大论后,随即就停顿了下来,等待着阿瓦隆之主给予他的反馈,而摩根回应他的,则是沉默之后的一句反问。
【所以,你决定要扮演起这个角色吗,多恩?】
“没错。”
因维特人点了点头。
“我不确定会不会有其他的人也在做这件事,但我会做。”
“我知道,这件事情严格来说与我无关,我无权对于钢铁勇士的战术风格指手划脚,我也理应照顾到佩图拉博的情绪,但他的行为已经危害到了整个大远征与人类帝国的利益了,无数的资源与生命被他白白地浪费掉:那么,我自然就将在这个问题上与他为敌。”
【但很多时候,其实佩图拉博的行为未必是完全错误的。】
“没人能够评价对错摩根,你不能,我也不能,他也不能:唯一能够评价我们的,就只有帝皇,如果帝皇会对此事下达判决的话,那我自然会尊重他的裁决结果,但是在此之前……”
“我不会停下的。”
多恩说出了这句话。
没有人会质疑他的决心。
【……】
摩根笑了起来。
【你就不怕,佩图拉博在被你逼到角落中后,反而会自暴自弃起来,从而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他现在还能靠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来约束自己,可一旦心中那条底线被踏破的话,未来的情况就不是任何人能够预料到的了。】
“我不担心这一点。”
多恩摇了摇头,他的态度比摩根想象的还要坚定。
“他是我们的兄弟,摩根,他与我们流着相同的血,虽然他和我们大部分兄弟一样,被心中那奇怪的骄傲感所蛊惑,但我相信:当他真正地睁开眼睛,承认错误,面对现实的时候,他就会有所改变,就会成为那真正的钢铁之主。”
多恩咀嚼着他的每一个字。
“他有能力,也有资格:他不比我们中的任何人差。”
“我相信佩图拉博能做到,我们的每一个兄弟都能做到。”
多恩笑了一下,他对于血亲兄弟们那种简单、固执且奇怪的乐观心理让摩根不由得挑眉,阿瓦隆之主以最快的速度确定了,这就是多恩真正的想法:他真的相信当他的兄弟们看清现实时,他们便会坚强到不可战胜,他们便会成为银河中最优秀的人物。
上一个这么想的……
好像还是她的罗伯特?
【……】
面对这种天真的想法,摩根只是回应了沉默。
【所以,你为他留下了那本建议书,也是出于这个目的:希望他能够看清现实,希望你的建议能够对他的计划有所帮助?】
“的确如此。”
因维特人点了点头。
【那既然这样的话,你为什么不强调一下那本书呢?】
摩根缓缓地站起身来,这场谈话已经接近了尾声。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这本书的重要性,而只是将其简单地交给了佩图拉博呢:他对你的能力是充满了肯定的,多恩,就像你也在肯定他一样,但凡你多说几句,我相信佩图拉博都会加倍地重视起这本书的存在与价值。】
“……不。”
因维特人向后一步,他的一只手再次抬起,依旧随时准备扶住自己的血亲,但在他的脸庞上,严肃的面容却只留下了听起来毫无亲情可言的简单话语。
“不用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没必要。”
——————
“与其思考这些事情,倒不如思考一下远征之后的竞技。”
【竞技?我们敲定过有关于竞技的议案么?】
“没有,摩根,这只是出于我个人的经验之谈:当我在几十年前与另一位兄弟产生争执的时候,就是以各自的冠军剑士的决斗,来作为终结与裁判的。”
“这是他教给我的方法。”
“从军团的角度来说,这的确是最合适的解决办法,而我想佩图拉博也不会拒绝这个建议的:一场旨在终结这场辩论的竞技,让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
【……】
【麻烦问一下,多恩。】
【你口中那个在几十年前和你爆发过争端的兄弟,是谁?】
“庄森。”
【……庄森?!!】
“是的,庄森,另外两位参会者则是荷鲁斯与福格瑞姆:那时候的庄森和我都刚刚回归,对午夜星区进行了一场远征,我们的冲突就是在那场远征后爆发的。”
“……怎么了?”
【……不,没怎么……】
【我只是刚刚知道,原来庄森还有着这样一段故事啊……】
【原来……】
——————
那头狮子居然没告诉过她!
他有事,居然还会瞒着她!
真是……真是……
——————
“不可原谅……”
“他怎么敢……”
钢铁,一块怨念的钢铁在会议室中不断地游荡。
从左侧的座椅到右侧的悬挂书架,从墙上的地图到桌案上的星际沙盘,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心中的愤懑却依旧未能停息:当佩图拉博回到最开始的位置上时,他的眉头依旧紧皱在一起,他的怒火依旧在心灵中翻腾。
如果这时,有一个犯错的三叉戟在这里,该有多好啊……
钢铁之主的内心中本能地期待着这种情况的出现,尽管他绝对不会承认这种想法,也最终没有推开门,到自己的子嗣中去:在犹豫了十几分钟后,佩图拉博还是回到了最开始的位置上,以朴素的方式发泄着心中的愤懑。
绘图、办公、制定计划、设计新的堡垒与防线,以及……
这些重复性的脑力劳动占据了钢铁之主绝大多数的私人时间,而那些相关的工具与文案,也会摆在最顺手的位置上:过往的战报就在他的左手边,密密麻麻的文件柜就在他的身后,各式各样的军团番号被放在触手能及的地方,而多恩的那本建议书……
“……”
佩图拉博的面色更阴郁了。
他看见了那本书,就像在看着什么可恶的异形一样,在接下来的十几秒里,钢铁之主陷入到了漫长的沉默之中,他瞥了一眼不远处装饰性的火炉,就看了一眼这本可憎的书,目光不断地跳跃。
但最终,在紧紧皱起的眉头之下,钢铁之主还是将这本书拿了起来,随意地翻开了其中的一页:只是略微扫了一眼,他的眉头便不自觉地舒展了,随即便贪婪地又多翻了几页,为其中的新词汇,以及从未想过的建议而点头称赞。
看起来多恩……
……多恩……
一想到这个名字,钢铁之主的面色便重新扭曲,成了一头可怖的怪物,他唾弃了一下,旋即将书扔到了远方,继续埋头于自己的工作之中,重复着那些已有千百遍前科的类似作业:标注错误,然后划清路线,脑海中浮现着他早已烂熟的诸多图纸,以及一张在几十秒前刚刚涌入的新设计……
“……”
佩图拉博的笔已经停顿了,他僵在了那里,也许有几秒钟,当他抬起头来时,他的掌下正是那刚刚画到一半的新设计图:在犹豫了片刻后,钢铁之主小心翼翼地接近了那本被他扔远的书,就仿佛在接近什么未知的怪物一样,他又拿了起来,迅速地翻了两页,想要找到那幅设计图,但随后,一些崭新的内容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一种全新的战壕设计,从未有过的新想法,足以在他的内心中开启灵感的火花:这来自于神圣泰拉与帝国之拳的……
“……啧……”
旋即,这本书籍又被狠狠地扔远,滚到了桌案的另一侧,钢铁之主强行命令着自己转过身去,快步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一头扎进了之前的工作岗位里,又把那些数据和图纸塞进脑海之中。
没错,他不需要那东西,虽然它讲的的确有那么点道理……
佩图拉博告诫着自己。
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绘图、办公,计划,新的设计以及战壕规划……
那张设计图,还有那条堪称完美的战壕……
“……”
“……真是!”
在岗位上徒劳地挣扎与徘徊了十几分钟后,佩图拉博宛如落水之人一般,猛地抬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他的面容因为耻辱和其他未知的原因变成了闷红色,目光本能地看向那本书籍,却又被大脑疯狂叫嚣着终止。
他用不着看它,那东西没有什么参考的价值……
他应该看看别的……
对!别的!
看看桌案!看看图纸!看看过去的伤亡汇报!再看看那些房间里的小物件,看看墙壁上的挂坠,看看远处熊熊燃烧的火炉,看看那个摩根摆在那里的高脚杯……
高脚杯?!
原体的目光停滞了。
下一刻,钢铁之主死死地盯住那个高脚杯,盯着上面残存的那几滴凝固的血液,就仿佛能够看到自己的血亲那因为操劳与疲惫而变得苍白的脸,以及苍白之下的勉力笑容,还有那嘴角的鲜血。
“……”
没有人知道,佩图拉博又在想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像是失去了神智般地定在那里,任凭时间不断的流淌,任凭他的嘴唇逐渐变得干涩,手指在发抖,视线在逐渐扭曲,连腿都有些站不住:唯有额头上的根根青筋,诉说了大脑中进行着何等惨烈的交锋。
他沉默着。
直到他仰起头来,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最后,钢铁之主迈开了自己的步伐,他快速地走到那本多恩的建议书旁边,将其取走后,又快步地离开,就像在躲避着什么,还不忘将那高酒杯一并拿了过来。
接着,这位钢铁勇士军团的基因原体无比郑重地将这只高脚杯放在他最珍贵的展示栏上,然后扭头拿起了这本书,嫌弃了一下,便寻找到一个座位坐下,粗糙的手指抚摸着那同样粗糙的封面:钢铁之主又因为这毫无艺术性可言的包装而鄙夷了一会他的兄弟。
然后,他翻开了它。
这一次,他没有随意地翻开其中的一页,而是郑重地从第一页开始了自己的观看,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始阅读,在愤懑中默读着他的兄弟直言不讳的文笔。
最开始,尚有怒火。
但原体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在一声叹息后,房间中就只剩下莎莎的笔记声响了。
——————
当摩根终于忙完了她的所有事情,并且将她的因维特兄弟送上了战舰之后,她过了一段时间,才最终回到这间会议室里,并因为其中的安静,而心神不宁。
但所幸,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好一些,佩图拉博只是伫立在那面巨大的星图面前,背对着门,沉默不语,在他身后那个习惯性的办公位置上,摩根能看到多恩的笔记被稳妥地摆在那里,旁边还有本摊开的数据板,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着无数的文字。
阿瓦隆之主将这一切都尽收入眼底,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一路寂寞地来到了佩图拉博的身后,耐心地等待着钢铁之主津津有味地欣赏完了星图上的每一个细节后,这才转身与她交流。
值得注意的是,的佩图拉博看到摩根的第一眼时,他的身子似乎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厚重的嘴唇抿在了一起,没有立刻发话,而是在稍微发怔了一会后,才有些生硬地开启了话题。
他始终没有完全转过身来,就仿佛在逃避着什么。
“你……”
“你的事情都忙完了吗?”
【还有两件,其中一件与你有关,兄弟。】
“说?”
佩图拉博来了兴趣,而摩根也没有绕圈子。
【我的苍白骑手军团在之前的某场战役中,缴获了一具具有极高价值的,赫鲁德人上位种的完整遗骸,它的各个器官与身体构成都完好无损,所以我将它带了过来,就在我的战舰上。】
“你要将它交给我吗?”
原体侧过了身子,他显然听懂了摩根的弦外之音。
【没错。】
摩根点了点头。
【你在这方面的天赋是无与伦比的,佩图拉博,我听说你在与赫鲁德人交战的那一天起,就开始研究能够破译他们时光武器的反制措施:我相信这具高价值的残骸能够帮助到你的研究。】
【更何况,现在我们的确有充足的研究时间,不是吗?】
佩图拉博沉默了一下,他很快便点了点头,以示默认。
“看起来,我需要把我锁在我的私人实验室中一段时间了。”
说到这里,奥林匹亚人突然犹豫了一下,他思索片刻,两个瞳孔紧盯着摩根,舔了舔嘴唇,就仿佛在下达着什么决心。
“摩根,你不介意在我缺席的这段时间里,帮我一下吧。”
阿瓦隆之主只是微笑。
【我相信你的三叉戟和战争铁匠们能够做到最好,但如果只是些许小忙的话,我会很乐意给予他们足够的帮助,兄弟:在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会留意钢铁勇士军团中的情况的。】
“那就好。”
佩图拉博点了点头。
“我会告诉弗里克斯他们,在此期间配合你的工作。”
“那第二件事情呢,摩根。”
【至于第二件,就是我个人的事情,与远征没有关系。】
摩根笑了一下,这笑容让佩图拉博失去了追问的兴趣,他继续将注意力放在星图之上,而当阿瓦隆之主告别,并且转身离开时,蜘蛛女皇的手指便顺手抹过了自己的唇间,连接到了在【曙光女神号】上的自家大女儿。
【准备好了吗,阿尼亚?】
“准备好了,目前。”
室女座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是那么的可靠,让人放心。
“星语频道已经调整完毕,等你返回战舰上后。”
“你随时可以与庄森阁下进行远距离的一个通话……”
“来和他好好地谈谈心了。”
【是啊。】
摩根莞尔。
【毕竟,我们的确已经太长时间没有联系了,不是么?】
“……”
室女座沉默了一下。
“你心中奇怪的控制欲似乎在呈指数级增长,母亲。”
【……】
【没有的事,阿尼亚,你别在那里瞎想了。】
【我只是……有些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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